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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吴文英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词开头写节日情景。“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红、绿指节日插戴在头上的花朵,这花朵是剪纸而成的小旆。

“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残日,一年的最末一日,也就是除夕。东风,是春来的象征。这两句说除夜将去,立春即来,应题目的“除夜立春”。“不放岁华去”,正表示出这样的态势:欲去未去——除夜;欲来未来——立春。王湾《次北固山下》有“海日生残夜,江春人旧年”句,与本词的“残日”两句构思有相近处,可以参读。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有人”不是说自己,而是指他人,也包括那些“剪红”“裁绿”韵妇女们,她们在“守岁”,因此不断地“添烛”,等待着新春的到来。“笑声转”,正是指那些有“情”有“意”,心里充满着欢乐的人,他们笑语声喧,迎接新年的到来!除夕之夜,他们有许多活动,作者把它熔铸在这三句话里面。从“添烛”、从“笑声转”(转者,不停也),突出的是人的欢乐情景。

“旧尊俎。”关键在一个“旧”字,引起后面绵绵不尽的回忆。“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索。”纤纤玉手曾经剖开过春盘里的黄柑,那指上的柔香好像附在眼前的黄柑之上,引起幽郁寂寞的情怀。“旧”字点出是忆念往事,举了过去两人之间的一件事:玉纤擘黄柑。今天黄柑仍盛在春盘里,柔香却仿佛仍附在那上面,和作者在《风入松》里“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的写法相似。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伊人不见,思而成梦,梦中归去之处是风景如画的西湖。“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莺啼序》)。吴文英与一位姬人在杭州住过十年之久。柳下系马,他们尽情地欣赏过西湖的艳丽景色。如今旧地重临,梦中不识路,只觉湖水波光如镜,却连先前走过的路也辨认不出来了。

“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结尾呼应词的开头,写这“除夜立春”的眼前景象。

或说,最后三句仍是写梦。

霜花腴

重阳前一日泛石湖

昊文英

翠微路窄,醉晚风、凭谁为整欹冠。霜饱花腴,烛消人瘦,秋光作也都难。病怀强宽,恨雁声、偏落歌前。记年时、旧宿凄凉,暮烟秋雨野桥寒。妆靥鬓英争艳,度清商一曲,暗坠金蝉。芳节多阴,兰情稀会,晴晖称拂吟笺。更移画船,引佩环、邀下婵娟。算明朝、未了重阳,紫萸应耐看。

词的上片,写泛湖之前登高。开头二句,写登山情状。翠微,这里指青翠掩映的山腰。吴文英《霜叶飞·重九》词有“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之句,该词中的“翠微”,义同。欹,倾斜。整欹冠,语出杜甫诗句“笑倩旁人为整冠”。这二句写词人登上翠微高处,沉醉于秋天的晚风中,晚风将帽子也吹斜了。

词的下片,写与舟中歌妓一起泛湖。“妆靥”三句,写歌妓的容貌举止。靥,指女子在面部点搽妆饰。妆靥,指歌妓的容貌。英,指菊花。《离骚》有“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故以英为菊。又《益州方物记注》记载:“锦带花,蜀人号为鬓边娇。”故这里以鬓英称菊花。这句的意思是说歌妓的容貌可与菊花争艳。度,指按曲谱歌唱。清商曲,古代音乐曲调中的一种。这句是描写歌妓的歌声。蝉,指蝉鬓,古代妇女的一种头发式样。这句是描写歌妓唱歌时的低鬓举止。“芳节”三句,写词人的逸兴。芳节,指重阳节。兰情,指契合的友情,语出《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气味)如兰。”吟笺,指在纸上填词。这三句意思是说:佳节逢晴很难得,知心相逢更难得,因此词人满怀逸兴填词。这里的“多阴”承接上片的“秋雨”,更衬托出今年重阳“晴晖”的可贵。“更移”二句写词人与歌妓在月下泛舟。佩环,原指衣带上所系的佩玉。这里的“佩环”上承“妆靥”,均指歌妓。婵娟,指月亮。这三句描写移动画船,在月下泛湖,直接照应题目“泛石湖”。听歌、填词、赏月,层次井然地写出了词人这次泛石湖的过程。最后二句,扣住词题中的“重阳前一日”,写明日重阳节的打算。杨铁夫《笺释》说:“不日正是重阳,而日未了重阳,有深浅之别。”萸,茱萸,古代风俗,重阳节佩茱萸囊。耐看,禁得住看的意思。结尾二句,含有画船听歌的光景即将消逝,只有明日的茱萸才禁得起看的意思。所以,张炎在《声声慢·题梦窗自度曲霜花腴卷后》说此词有“曲终人去”之感。

澡兰香

淮安重午

吴文英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银瓶露井,彩篷云窗,往事少年依约。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荔。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词的上片,忆自己昔年与姬欢度端午的情事。开头三句,写昔年端午姬人午睡时的妆饰与床帐。盘丝系腕,指姬人手腕上系着五色丝线。巧篆垂簪,指姬人的髻簪上垂着精巧的首饰。玉,指玉人,即姬人。绀,天青色。红绡,照应开头的“盘丝”;萼,花萼,照应开头的“巧篆”。褪,卸下、萎谢。这句以盘丝卸下、花萼萎谢比喻玉人的消逝。陈洵《海绡说词》说:“褪萼见人事皆非。”词人另一首《隔浦莲近·泊长桥过重午》有“榴花依旧照眼,愁褪红丝腕”之句,与这二句异曲同工,都是说人事已非。“黍梦”句运用了唐代小说《枕中记》所写邯郸黄粱梦的故事,但有改动。词人将“粱”改为角黍的“黍”,更切合端午吃角黍(即粽子)的风俗。汀洲,水中平地。翦,指蒲之柔弱者。这二句是写一年一度的端午节过去,风景变化,人也逐渐衰老。词的上片在回叙昔年端午往事时全是实写。

词的下片写淮安端午怀归。“莫唱”三句,设想家人盼望自己归去。楚江沉魄,指屈原自沉汨罗。江南古调,指相传为宋玉所作的《招魂》。最后二句,由家中转写自己,写自己在淮安望月怀归。初五日,月亮刚生,故说是“一缕”。新蟾,指新月。传说月中有蟾蜍,故以“蟾”为月的代称。陈洵《海绡说词》说:“后片纯是空中设景。”下片主要是设想,基本上是虚写。

珍珠帘

吴文英

春日客龟溪,过贵人家,隔墙闻箫鼓声,疑是按舞,伫立久之。蜜沉镳暖余烟袅,层帘卷,伫立行人官道。麟带压愁香,听舞箫云渺。恨缕情丝春絮远,怅梦隔、银屏难到。寒峭。有东风垂柳,学得腰小。还近绿水清明,叹孤身如燕,将花频绕。细雨湿黄昏,半醉归怀抱。蟗损歌纨人去久,漫泪沾、香兰如笑。书杳。念客枕幽单,看春渐老。

词的上片,写隔墙听到箫鼓声,想像贵族家女子的舞姿。开头二句,描写词人路过贵族家的情景。蜜,指蜜炬;沉,指沉香,两者都是名贵的香料。镳,指小口大腹的香螭。罐暖,写香料正在鏣内燃烧,磕是热的。

词的下片,写闻箫疑舞后对自己孤独身世的感触。“还近”三句,照应词题,写“春日客龟溪”的境况。清明,点明“春日”。绿水,形容龟溪。“孤身如燕,将花频绕”,燕指词人自己,花指谁?杨铁夫《笺释》认为是指《祝英台近》所描写的废园的花,他说:“绕花非必伫立时,盖述游废园时事。”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认为是指词人思念的女子,他说:“通首以‘到’字、‘绕’字二韵,托思最为灵妙。而闻声之遐想,犹飞燕之绕花,取喻尤巧。”我们赞成后一说。飞燕绕花这个比喻,既表现了对女子的怀念之情,又表现了一种“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孤独之感。“细雨”二句,写词人伫立归来时的颓废情状。伫立是在白天,归来时已是黄昏,加上细雨,词人情绪不佳,借酒解闷。“蠹损”二句,写归来后的痛苦回忆。纨,指细绢制成的团扇,这里指歌扇。蠹,蛀虫。蠹损,蛀蚀。

风入松

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清明时节,本是嫩柳垂金、百花竞艳,一片大好春光的时候。现在却风雨交作,一直也没有停下来。因此,这清明佳节是在既听风又听雨中过去的。首句连用两个“听”字,可见词人对于“风”“雨”的关注。这里虽然没有写风吹雨打,落红满地,但是风雨中灌注了人的感情,比“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更含蓄。善炼字而不雕绩满眼,是这首词的长处,而从两个“听”字,传出了人的惜春之情。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绿暗,形容绿色成荫。这个“暗”字与陆游“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暗”字同义,是说柳树密,柳荫浓。看楼前当日分别时的小路上,而今一片碧绿。这时候,会引起多少往事,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何况,“一丝柳,一寸柔情。”当日柳树还小,没有鲜嫩的柳丝,没有纷披的柔条,它还不懂得“牵衣待话”,把要远行的人留下来(周邦彦《六丑》:“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如今绿柳成荫,那鲜嫩的柳丝,那纷披的柳条,都好像对离去的人怀着无限的柔情。作者没有说自己如何想念对方,却说“一丝柳,一寸柔情”。酒既不能解愁,梦却又被唤醒,“纤手香凝”只不过是神驰意骋中刹那间的安慰罢了。当痴痴凝视的目光移开秋千而转向另外一个地方时,呵,“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那小路上再也见不到她的踪迹,一夜间幽暗的石阶上莓苔青青。这两句化用庾肩吾“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实际上,“双鸳不见”,情人走了,足迹杳然,也不会“一夜苔生”。但词人这样写,却传出了“相思令人老”的意念,足见这“一夜”——离别后的一夜,景物全非,一切都变了样儿,怎么能不“惆怅”!从今后,却真要“往事一潸然,莫过西园”(《浪淘沙》)了!“情深而语极纯雅”,并非过誉的话。

莺啼序

吴文英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幽兰渐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萎,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薜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谩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开头“残寒”点出晚春时节,“病酒”点出自己眼下的景况。第二句接着说下:就在那还有寒意的时候,自己害了酒病,因病而怕冷,因此把门扇都关起来了。下面是作者对“仙溪”的一段描写。“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上句写作者自己,下句写那女子。

还记得当时自己倚着屏风,感到春色似海那样宽阔——爱情生活是美满的。可是又感到“梦窄”。“梦窄”等于梦短、缘短,他已知道这“梦境”不可能长久。而她呢,唱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的曲子,边唱边流下眼泪,把脸上的胭脂都打湿了。

以上是第二段,追述从前那段短暂而又意外的艳遇。笔墨既细腻,文字又概括;撷取人物形象很能传神,而描写环境气氛衬出人的情感,也有独到之处。

第三段从“幽兰渐老”开始,到“泪墨惨淡尘土”止。“水乡尚寄旅”,说他不久就离开杭州,到一个水乡,而且寄寓了一段较长时间。“别后访六桥无信”到“几番风雨”,写重返杭州,其人已逝。“六桥”是西湖外湖的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北宋时苏东坡建。这里用“六桥”指代杭州西湖。“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这四句是作者知道她已去世后对旧事的回忆。“青楼仿佛”三句,写他又走到她从前住的地方。“青楼”,通常有两种意思,一是指富贵人家的楼房,一是指歌妓居住的所在。

下面,“暗点检”到“破鸾慵舞”,感情又进一步扩展。“殷勤待写”到“弹入哀筝柱”,写自己的哀情不知何处抒发。结拍表示深沉的哀悼,并点出谱写这首长调的用意。“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天香

蜡梅

吴文英

蝉翼粘霜,蝇苞缀冻,生香远带风峭。岭上寒多,溪头月冷,北枝瘦、南枝小。玉奴有姊,先占立、墙阴春早。初试宫黄淡薄,偷分寿阳纤巧。银烛泪深未晓,酒钟悭、贮愁多少。记得短亭归马,暮衙蜂闹。豆蔻钗梁恨袅,但怅望天涯岁华老。远信难封,吴云雁杳。

词的上片,咏蜡梅本身。开头三句写蜡梅花的特征。“蝉翼粘霜”,这句描写已开的蜡梅花。蝉翼,形容花瓣轻而薄。粘霜,粘上白霜,形容花瓣的颜色像涂上蜡。“蝇苞缀冻”,这句描写含苞未放的蜡梅花。蝇苞,形容苞蕾的小。峭,峭壁,这句描写蜡梅花之香,远风从山峭间送来它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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