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狗坎奥听得见麋鹿在他前面奔跑,可是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他。那只麋鹿并没有顺着林边小路跑,而是径直穿过灌木丛朝向树林最茂密的地方跑去。坎奥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至于迷失麋鹿的足迹。“坎奥,坎奥,”那个声音不时地呼叫,而嗓音分明是麋鹿霍比的,因为他的嗓音清脆而带有一种坎奥以往没有听见过的悲伤的音调。“我来啦,我来啦,你在哪儿?”猎狗喊着回答。
“坎奥,坎奥,难道你没有看到上面有东西掉下来吗?”霍比问道。坎奥这时才驻足凝视,看到云杉树上的树叶纷纷扬扬像是疏而不密的雨点不停地从树枝上洒落下来。“哦,我看到啦,是杉树叶子在往下掉。”他一边喊着,一边加紧脚步钻进密林深处去寻找那只麋鹿。霍比在前面连蹿带奔,笔直穿过灌木丛,坎奥差点儿就看不到他的足迹。“坎奥,坎奥,”霍比暴怒地吼叫道,“你难道没有闻出来森林里有一股气味吗?”坎奥停下脚步用鼻子嗅了嗅,云杉树果然发出一股比往常强烈得多的异样气味。“唔,我闻到气味啦。”他叫道,但是他没有花费时间去思索一下这股气味是从哪里来的,而是加紧脚步去赶上霍比。
麋鹿又一次飞速地跑开去,猎狗没有能够追得上他的踪影。
“坎奥,坎奥,”过了一会儿,麋鹿又叫喊起来:“你难道没有听到云杉树上有些动静吗?”现在麋鹿的声音是那么凄惨,甚至铁石心肠都会被融化的。坎奥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认真谛听,他听到树枝上发出一阵阵嚓嚓嚓的响声,虽然很轻微但是可以听得很清楚,仿佛就像钟表走动时的声响一样。“是呀,我听见声音啦。”坎奥叫喊道,但是停住脚步不再奔跑了。他恍然大悟,原来麋鹿并不是要他去追赶,而是要他认真注意森林里发生的咄咄怪事。
他朝向灌木丛的深处走去,想看看这场虫害究竟蔓延得有多广。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听到同样的嚓嚓嚓声,闻到同样的气味,看到树叶同样像下雨一样洒落下来。他用不着停下脚步来仔细看了。他从种种征状上已经看明白了,那些小虫子无处不有,整个森林都受到他们的荼毒,快要被蛀食殆尽了。
忽然他来到一块地方,那里倒闻不到气味,而且寂静宁谧。“唉呀,这里终于不再是它们的天下啦。”猎狗想道。可是这里的局面却更糟糕。那些树木上都已经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不剩,那些虫子早就徙移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些树林都像亡灵一般,树身上纵横交错挂满了乌七八糟的丝网,那是虫子用来作为通道和桥梁的。
就在这些快死了的枯树旁边,霍比站着等候坎奥。他不是单独一个,身边还有四只在森林里最有声望的老麋鹿。他们是坎奥都认识的。有一只名叫驼背佬,因为他个子很小,而背脊却比其他麋鹿凸得更高。另一只是角中王冠,这是森林鹿群中的佼佼者。还有一只名叫美髯公,他身上披着又长又密的毛。另外还有一只叫大力土,他是一只身高腿长、气度不凡的老鹿,脾气非常暴戾而且好斗,可惜在去年秋天最后一次狩猎中大腿中了一颗子弹。
“这座森林到底怎么啦?”坎奥走到那些脑袋低垂、嘴唇噘起、愁云满脸的麋鹿面前这样问道。
“没有人说得出来,”霍比回答说,“这一类虫子一直是这个森林中最弱小无力的,而且从未造成过什么危害。可是最近几年来一下子增长起来,数目多得不得了。现在看样子他们非要把整个森林毁了不可。”
“是呀,看样子不妙哇,”坎奥说道,“不过我看,你们这些森林中最有智慧的长者聚到一起有商有量,总是能够找出什么办法来的。”
猎狗话音刚一落,驼背佬非常郑重其事地仰起了他那颗沉甸甸的脑袋说道:“我们把你叫到这里来,坎奥,是想问问人类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场灾祸了。”
“不知道,”坎奥说道,“现在不是狩猎季节,人类不会进到这样远的密林深处里来。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这场虫害。”
“我们这些森林里的长者,”角中王冠说道,“都觉得光凭我们动物的力量无法对付这些虫害。”
“我们那个鹿群觉得不管是虫害也好、人类也罢,都好不到哪里去,一样都是祸害,”美髯公喟然长叹,“反正从此以后这座森林再也没有太平之日啦!”
“不过我们决不能让森林毁于一旦,”大力士说道,“再说我们也别无出路。”
坎奥明白麋鹿肚里有话,又不好开口明讲出来,他便想给他们解围:“你们的意思也许是要我让人类知道这里成了怎样的局面,对不对?”他们这几只老鹿都频频点头,并且说道:“不得不向人类求助真是非常严重的不幸,可是我们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法子可想。”
过了片刻,坎奥就动身回家去。他心事重重快步往前走,迎面来了一条又黑又大的草蛇想要挡住他的去路。“幸会,幸会!”草蛇声音嘶哑地打招呼。“幸会,幸会!”猎狗哼哼哈哈地敷衍了一句,就想不停脚步往前走。可是那条蛇把头扭过来又挡住了去路。“说不定这条蛇也在为森林发愁哪,”坎奥若有所悟,便停下了脚步。草蛇果然一开口就讲起了那场大虫害。“假如使把人类叫到这里来的话,那么森林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啦!”他说道。
“是呀,我担心的也正是如此,”坎奥回答说,“可是森林里的长者一定有道理要这样做的。”
“我想,我有更好的万全之计,”草蛇说道,“要是我能够得到我想得到的报酬的话。”
“你难道不是名叫窝囊废吗?”猎狗鄙夷地挖苦道。“可是我在森林里住到这么大年纪,”草蛇说道,“我知道怎才能除掉这些害虫。”
“要是你果真能够除掉这些虫子,”坎奥说道,“我想,没有人会拒绝给你所索取的报酬。”
坎奥这么回答之后,那条蛇马上钻进树根底下的一个洞穴里将身子藏匿得严严实实,然后再继续说话。“你给霍比捎个口信,”他说道,“告诉他说,如果他愿意离开平安林,一步都不许停地朝北走,要一直走到森林里长不出一棵槲树的北方才许歇下脚来,而且只要我草蛇窝囊废还活着一天,就不许回到这里来,那么我就可以使得这些爬在树枝上啃树叶的虫子统统染病死光。”
“你在说些什么?”猎狗问道,他身上的毛都根根竖立起来。“究竟霍比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
“他把我最心爱的老伴踩死啦,”草蛇咬牙切齿说道,“我非要除掉他报了此仇不可。”草蛇话还没有讲完,坎奥已经一纵身扑了上去,可是草蛇却躲进了树洞底下的洞穴里,休想碰到他半点分毫。“你愿意躺在那儿多久,就在那儿躺多久吧,”坎奥最后恨恨地说道,“没有你插一手,我们也照样能够把啃杉树叶的害虫统统撵走。”
第二天矿场主和森林看守人沿着森林边一条小路往前走着。起初坎奥一直在他们后面跟着跑,可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了,再过了片刻森林里传出来一阵猛烈的狂吠声。
“那是坎奥,”矿场主说道,“他又在胡来了。”森林看守人不愿意相信。“坎奥已经多年没有妄杀生灵了。”他说道。他奔进森林里去,想看一看究竟是哪条狗在狂叫。矿场主也跟着他去了。
他跟随着狗叫的声音往前走去,走进了密林最深处,然而狗叫声音却静了下来。他们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嚓嚓嚓的虫子啃啮声,只看到树叶像下雨般洒落下来,只闻到一阵阵浓郁的气味。他们这才发现所有的树上都密密麻麻布满了修女蛾的幼虫,这些森林的克星,它们能把几十公里长的森林统统吃个精光。
大战修女蛾
来年春天,有一天清早猎狗坎奥从森林里奔跑而过。“坎奥,坎奥,”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他倒没有听错,那是一只年老的狐狸站在自己洞穴外面在连声呼叫他。“你必须要告诉我,是不是人类一有功夫腾得出手来,就要到森林里来扑灭虫害了?”狐狸问道。
坎奥说道:“他们会全力以赴治虫害的。”“他们把我全家都打死了,而且还要打死我,”狐狸说道,“不过只要他们能够救下这座森林,他们还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这一年来,坎奥每次穿过森林,总会有动物向他打听人类是不是能够拯救森林。这使得坎奥很不容易回答,因为人类自己也不大清楚他们到底能不能够战胜修女蛾。
只消想想,古老的考尔蒙敦是怎样令人望而生畏和令人憎恶,就会觉得十分奇怪,每天竟然有上百个人浩浩荡荡开进森林来扑灭虫害,挽救树木。他们把受害最重的树林都伐倒,把灌木丛清理干净并且折断了最底下的那些树杈,这样害虫就不容易从这棵树轻易地爬到那棵树上去。他们在受虫害的森林四周砍伐出宽阔的坑道,并且插满了涂过胶水的小木杆,这样划地为牢把害虫禁闭在里面,不让他们到新的地方去为非作歹。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又在树身上一圈圈地涂上胶水。人们打算,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虫子无法从已经吃光树叶的树上爬下来,逼得虫子只好呆在原来的地方活活饿死。
人们整个初春,都在忙碌,他们信心十足,迫不及待地等着幼虫咬蛹而出。他们相信已经把害虫团团围困,绝大多数虫子都会饿死的。
夏天刚刚开头,幼虫的数量就比上一年猛增了好几倍。即便这样,倘若虫子真的被围起来了,而且找不到多少吃的,那倒还不大碍事。
然而事情却偏偏不像人类所期望的那样。当然有不少幼虫被粘死在涂满胶水的木杆上,也有成堆成堆的幼虫被涂着胶水的圆圈挡住去路而不能够爬下树来。但是恐怕谁也不能够说虫子就真的被堵住了。非但没有围得住,反而从包围圈内爬到圈外来了,里里外外蔓延得到处都是。虫子还爬到了大路上、农庄的围墙上,甚至还登堂入室进到农舍里。虫害非但在平安林一带为患,而且还蔓延到了考尔蒙敦的其他地区。
“看来这场虫害不把我们所有的森林都毁掉,是止不住啦!”人们长吁短叹。他们也焦急万分,每次走进森林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猎狗坎奥非常腻烦那些蠕蠕爬动、舔来粘去的虫子,所以他几乎连大门都不出。可是有一天他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去看看霍比到底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就抄近路朝着霍比住的地方去一趟,一路上鼻子凑着地皮匆匆奔跑。当他走到前一年同草蛇窝囊废碰头的那个树根旁边时,那条草蛇却仍然躺在树根底下的那个洞穴里呼叫他。
“你可曾把上次我们见面时候我托你捎的口信告诉给霍比啦?”草蛇问道。猎狗坎奥气得啉啉地呜咽了几声,真想要扑过去咬死他。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好,”草蛇站在洞里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不是亲眼看见啦,那些人类对这场虫害也照样束手无策呀。”
“哼,我看你也照样没有本事。”坎奥答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坎奥找到了麋鹿霍比,可是那只麋鹿心烦意乱,一见面几乎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开门见山谈起了森林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止息这场灾祸。”
“那么我就不妨对你直说了吧,看来你是能够拯救这座森林的。”坎奥顺势说道,并且转告了草蛇捎给他的口信。
“倘若不是窝囊废,而是别的动物答应这样做的话,我倒甘心马上就遭到放逐,”麋鹿说道,“可是,这样一条毫无本事的草蛇凭什么能耐来许下这么大的愿呢?”
“那不过是吹牛皮而已,”坎奥说道,“草蛇总是装神弄鬼,摆出一副比别的动物更高明的架势。”
坎奥到了该回家的时候,霍比送坎奥出来并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坎奥听得有只栖在杉树顶上的鸫鸟啼叫起来:“霍比来啦,就是他毁了森林!”
坎奥还以为自己没有留神听错话了。可是刚过不一会儿,有一只山兔从小路上跳跃而过。山兔瞅见他们两个,便停住了脚步,晃动着长耳朵,高声大喊起来:“霍比来啦,就是他毁了森林。”然后他就一溜烟跑掉了。
“他们这样叫嚷是什么意思?”坎奥问道。“我也弄不明白,”霍比说道,“我想,森林里的小动物不大满意我,因为我提出要寻求人类的帮助。结果,那些灌木丛被砍光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和住房全给毁掉啦。”
他们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坎奥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喊叫声:“霍比来啦,就是他毁掉了森林!”霍比佯装着没有听见,可是坎奥明白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难过。“霍比,你呵,”坎奥匆忙问道,“草蛇扬言说你曾经踢死过他最疼爱的老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我怎么能知道?”霍比凄然说道,“你很清楚,我从来不轻易残害生灵的。”随后不久,他们遇到了那四只老鹿:驼背佬、角中王冠、美髯公和大力士。他们脚步蹒跚,心事重重地一个挨一个地走了过来。
“你们好,”霍比向他们打招呼。“你好,”几只鹿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我们刚好要去找你,霍比,同你商量商量森林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驼背佬说道,“我们听说在这森林里发生了一桩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有人使得整个森林毁掉而偏偏没有受到惩罚。”
“到底是什么缺德的坏事呢?”“有人残害了一只无害的动物,而那只动物他又不能用来果腹。这样的事情在平安林里算不算伤天害理的坏事?”
“那么到底是谁干下了那件伤天害理的暴行呢?”霍比问道。
“听说是一只麋鹿干的,所以我们现在想来问问你知道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不知道,”霍比斩钉截铁回答说,“我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有哪只麋鹿去残害一只无害的动物。”
霍比向这几位长者告别之后又陪着坎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