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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放鹅姑娘艾思和小玛斯(1)

疾病

在尼尔斯·霍戈尔什跟随大雁们四处漫游的那一年,人们到处在谈论两个孩子,一个小男童和一个女孩,在全国各地流浪的事。他们是森蒙拉省苏奈尔波县人。本来,他们同父母和其他四个兄弟姐妹住在一片大荒漠上的一间小茅屋里。在那两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一天晚上有一个穷苦的流浪女人来敲门要求借宿。尽管小茅屋小得连自己家里人也难以挤下,他们还是让她进来了,妈妈在地上搭上个床铺让她睡。夜里,她躺在地铺上不断咳嗽,她咳得十分厉害,孩子们感觉到整个小茅屋都给咳得在摇晃。到了早晨,她病得根本没法起床继续到外面去流浪。

爸爸和妈妈竭尽全力去帮助和照顾她,他们把自己的床铺让给她,而自己却睡到地上去,爸爸还去请医生,给她买药水。开头几天,那个病人像一个野蛮人那样,一个劲儿地要这个要那个,从来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可是她后来慢慢地温柔起来,变得既客气又一个劲儿地讲感谢话,到最后,她只是乞求他们把她从茅屋里背到荒漠上去,让她死在那里。当主人不肯这样做的时候,她才告诉他们说:最近几年来她一直跟着一群游民到处流浪。她本人倒不是游民出身,而是一个自耕农的女儿,但是她却偷偷地离开了家,跟着一群游民到处游荡。现在她相信是一个对她怀恨在心的女游民使她得了这个病,事情远非到此为止,那个女游民还曾经威胁她说,凡是留她借宿并且对她发善心的人都要遭到同她一样坏的下场,对此她深信不疑,所以她恳求他们将她赶出茅屋,永远不要再见到她,她不愿意给像他们这样好心肠的人带来灾难。但是父母亲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他们可能感到害怕,可是他们绝不是那种把一个生命垂危的穷苦人赶出家门去的人。

不久她就死了,灾难也就开始降临了。过去小茅屋里除了欢乐外不知道还有别的,他们确实很穷,但是还没有穷到最糟糕的地步,父亲是个做织布机上杼扣的工匠,母亲和孩子们帮着他一起干活。父亲亲手做杼扣的框子,母亲和大姐姐们负责捆篾子,小一点的孩子们帮着刮篾子,他们虽然从早忙到晚,生活倒也过得愉快惬意,尤其是父亲讲起他远走他乡,一边流浪一边兜售杼扣的那些日子时更为有意思,他的神情特别滑稽,常常把妈妈和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可怜的女流浪者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对孩子们来说真像是一场恐怖的恶梦,他们不知道那段时间是短还是长,但是他们只记得家里总是办丧事,他们的兄弟姐妹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埋进坟墓,他们总共有四个兄弟姐妹,举行过四次葬礼,更多的葬礼当然是不可能有的,可是在这两个孩子看来,葬礼的次数却大大超过四次。最后,小茅屋里变得死气沉沉,似乎茅屋里每天都在办丧殡酒那样。

母亲有时还能够强打起精神,可是父亲却整个大变了样,他再也不说笑话,也不工作,而是两手抱着头,从早到晚呆怔怔地坐着出神。

有一次,那是在第三次葬礼以后,父亲说了一段孩子们听了十分害怕的胡话。他说,他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灾难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帮助那个女病人总归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嘛,难道事情已经颠倒啦?在这个世界上邪恶已经超过了善良了吗?母亲极力规劝父亲要理智点,但是她没有能够使他像她自己那样镇静和听凭命运的摆布。

一两天以后,父亲不见了,他没有死,而是离家出走了。再看看,大姐也病倒了,她一直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当他看到大姐也要死去的时候,他只能离家出走,逃避掉一切苦恼。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父亲还是离开家的好,因为她一直担心父亲会发疯,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脑子里总是在考虑上帝怎么能够允许一个恶人去干那么多坏事。

自从父亲走了以后,他们变得非常穷困。起初,他还给他们寄些钱,但是后来他自己大约日子也不好过,就不再给他们寄什么了。在大姐埋葬以后的同一天,母亲关上茅屋的大门,带上还剩下的两个孩子离开了家。她流落到森坎奈省,在甜菜田里干活儿,在尤德贝里糖厂做工。母亲是一个好工人,她性格开朗,为人忠厚直率,大家都喜欢她。许多人对她遭受过那么多灾难后仍然能够那么冷静感到惊讶。但是母亲是一个非常坚强且又善忍耐的人。当有人和她谈起她身边带着的两个好孩子时,她只是说:“他们会很快死去的,他们也要死去的。”她讲这个话的时候,声音一点不颤抖,眼睛里也没有一滴眼泪,她已经习惯于自己的厄运了,除此之外是盼不到别的什么啦。

但是情况没有像母亲想像的那样。相反地,病魔来到了她自己身上。母亲的病来得快,病情比小弟妹们恶化得还快。她是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来到森坎奈的,还没有到秋天,她就扔下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离开了人间。

母亲在生病期间多次对两个孩子说,他们应该记住,她对让那个病人住在他们家里从来没有后悔过。母亲说,一个人做了好事,死的时候是不痛苦的。人都是要死的,谁也逃避不了,但是,是问心无愧地死去,还是带着罪恶死去,自己是可以选择的。

母亲在去世之前,想办法为她的两个孩子做了一点儿小安排。她请求房东允许孩子们在他们三个人住了一个夏天的屋子里继续住下去,只要孩子们有地方住,他们就不会给人造成负担,他们会自己养活自己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孩子们答应为房东放鹅作为继续住这间房子的条件,因为要找到愿意干这种活计的孩子总是很困难的。他们果真像母亲说的那样,自己养活自己。女孩子熬糖,小男童削制木头玩具,然后走街串巷去叫卖。他们天生有做买卖的才能。不久,他们开始到农民那里买进鸡蛋和黄油,去卖给糖厂的工人。他们办事有条不紊,不管什么事托付给他们,大家尽可以放心。女孩子比小男童大,她十三岁时,已经像个大姑娘那样能干可靠。她沉默寡言,神情严肃,而小男童生性活泼,讲话滔滔不绝,他姐姐常常说他在同田地里的鹅群比赛呱呱大叫。

孩子们没有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但是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因为他们现在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个女游民所以要把疾病降临在他们身上,是因为他们帮助了她所怀恨的人,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难道不是某种特殊的东西偏偏使他们丧失了生命?喔,不是的,这位报告人可以向他们保证说情况不是这样的。任何人都没有魔力用这种办法来把疾病传染给另一个人。正像他们已经知道的,这种疾病在全国各地流行,几乎降临到每家每户,虽然病魔没有像在他们家那样夺走那么多人的生命。

孩子们道过谢走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直谈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他们辞掉了工作。他们不能再在这一年放鹅了,必须到其他地方去。他们是要去寻找父亲。父亲肯定对这个谜依然迷惑不解。

孩子们首先来到苏奈尔波县荒漠上他们那个小小的家,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小茅屋成了一堆灰烬。然后,他们又走到牧师庄园,在那里,他们了解到,一个曾在铁路上当工人的人曾在遥远的北部的勒波拉省的马尔姆贝里矿区见到过他们的父亲,他在矿里干活儿,也许,他现在仍然在那里,不过谁也肯定不了。当牧师听到孩子们要去找父亲时,他拿出一张地图,指给他们看,马尔姆贝里矿区有多么遥远,并且劝导他们不要去。可是,孩子们却说,他们一定要跑去告诉他,他搞错了。

他们做买卖积了一些钱,但是不想用那些钱去买火车票,而是决定步行前去。对这一决定,他们没有后悔,他们的确做了一次十分愉快而令人难以忘怀的漫游。

在他们还没有走出森蒙拉省境内的时候,有一天,他们为了买一点吃的,走进一个农庄。农庄主妇是个性格开朗又爱说话的人。她问孩子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等等,孩子们把自己的全部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在孩子们讲的时候,农庄主妇不断地叹息道:“唉,真是可怜!唉,真是可怜!”然后,她高高兴兴地给孩子们准备了又丰盛又好吃的东西,而且一个钱也不要他们付。当孩子们站起来道谢并且表示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农庄主妇问他们愿不愿意在下一个教区到她兄弟家里去借宿,她告诉他们她兄弟的名字,住在哪里等等。孩子们当然十分高兴,求之不得。“你们代我向他问好,把你们家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农妇叮嘱道。

孩子们根据农妇的指点来到了她兄弟的家,同样受到很好的照顾。他让孩子们搭他的车到下一个教区的一个地方,他们在那里也受到了很好的款待。从此以后,每次他们离开一个农庄,主人总是说:如果你们往这个方向走,就到哪家哪家去,把你们家里发生的事给他们说一说!

在他们指引孩子们去的农庄里,都有一个得肺病的病人,这两个孩子步行走遍全国,不知不觉地教育着人们,偷偷袭击着每家每户的这种病是一种什么样可怕危险的病,怎样才能更有效地同这种疾病作斗争等等。

很久很久以前,当被叫做黑死病的大瘟疫在瑞典全国蔓延的时候,据传说,人们看到有一个小男童和一个女孩子从一个农庄走到另一个农庄,小男童手里拿着一把耙子,如果他走到一家人家门前,用耙子耙几下,那就是说,这户人家将有很多人要死掉,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掉,因为耙齿稀疏,不会把所有东西都耙走。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如果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用扫帚扫几下,那就是说,住在这个门里的所有的人都得死光,因为扫帚是把屋子打扫干净的一种工具。

在我们的时代里,两个孩子为了一种严重而危险的疾病走遍全国真是使人感到意外,这两个孩子不是拿着耙子和扫帚来吓唬人们,相反地,他们却说:“我们不能满足于仅仅耙耙院子,拖拖地板,我们还要拿起掸子、刷子,用洗涤剂、肥皂,把门里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还要把自己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只要这样,我们最后一定会控制并且战胜这种疾病。”

小玛斯的葬礼

小玛斯死了。那些在几个小时以前还看见他活蹦乱跳、身体健康的人对此简直无法相信,但是这毕竟是事实。小玛斯死了,要安葬。

小玛斯是在一天清晨死去的,除了他姐姐艾思在屋里守着他,看着他死去外就没有别人在旁边了。“别去叫别人!”小玛斯在临终前这样说道。姐姐依从了他。“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不是患那种病而死的,艾思,”小玛斯说道,“你不是也为此而高兴吗?”艾思无言对答,他又继续说道,“我认为,死倒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像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们那样死去就好了。如果我也是得了他们那样的病而死的话,那么你肯定怎么也不能使父亲相信。”

小玛斯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艾思呆怔怔地坐了很久很久,回想着她的弟弟小玛斯活在世界上的时候所经历过的一切。她认为小玛斯像个成年人一样经受过种种磨难,她思忖着他临终前的最后几句话,他还是像他过去那样勇敢坚强。她明白地意识到,当小玛斯不得不入土为安时,他的安葬仪式应该像一个大人那样隆重。

她当然懂得,要这么办是十分困难的,不过她一定要这样做,为了小玛斯,她一定要竭尽全力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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