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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陌生的天空(10)

“原来她把那几只放稿子的文件夹统统装在一只箱子里,带着到了去里昂方向的车站上。她把箱子连同其他行李往巴黎—洛桑—米兰快车的头等卧车包房里一放,就下车到站台上去买一份伦敦报纸和一瓶埃维安矿泉水。你还记得去里昂方向的那个车站吗?那里的站台上有一种手推活动货摊,杂志、矿泉水、报纸、小瓶干邑白兰地、面包片又长又尖的纸包的火腿三明治,总之什么都有卖,还有手推车,推着枕头、毯子之类的,供你租用。可后来等她买了报纸矿泉水回到自己的包房里的时候,却发现箱子不见了。”

“为了找回箱子。该办的手续她都办了。你是知道法国警察的办事作风的。她首先得出示cartedidentité,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国际C 骗子,也不是个妄想狂患者,还得想办法证明她千真万确是有这样一只箱子。里面的文件不是涉及政治的重要文件吧?再说了,夫人,不管怎么说,你总该还有复本吧?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足足闹腾了一夜,而且第二天还来了一名侦探,搜索了我们的住处,箱子没找到,倒搜出了我的一把猎枪。于是那个家伙便追问,我可有permisdechasse,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不可以放她去洛桑,在这些警察的脑子里看来已经打了个不小的问号了。据她说,那个侦探竟一直跟踪到了列车上。就在列车即将开出的时候,还来到包房里问道:‘夫人,你看清楚啦,这一次你的行李该都在吧?该没有再丢失什么东西吧?该没有再丢失什么重要的文件吧?’”

“因此我就说:‘可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总不见得会把底稿、打印稿、复写件全带上吧?’”

“‘可我全带上了呀,’她说,‘洛基,我确确实实全带上了呀!’可不是嘛。我赶到巴黎去一看:她一点都没有骗我。到现在,我连当时走上楼梯、到房间门口开门入内的情景都还记得:我按住黄铜的活闩把手一转,再往后一拉,把门锁一打开,立刻闻到了厨房里雅韦耳水的气味,看到了吃饭间桌子上蒙着一层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尘土,吃饭间里的那顶碗橱是我放稿子的地方。我最快速度的过去一看,橱里哪还有一点文件的踪影。东西肯定都放在那了!那儿应该有几只纸夹,连纸夹摆的样子我都还历历如在眼前呢。但是那儿却什么也没有了,连纸盒里的回形针,还有铅笔橡皮擦,还有鱼形卷笔刀,就连我左上角留有回信地址的信封,还有我藏在一只波斯小皮盒里(盒子里侧还画着一些美妙的‘春画’呢)以备随稿附去供万一退稿的时候用的国际通用邮券,一切的一切,全都没有了。全都不在了。全被那个女人装在那只箱子里了。她竟然连我一向用来封信、封邮包的那支红火漆都拿走了。我站在那儿,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呆呆地看着那波斯盒里的画,这才注意到画上画的那话儿大得极不成比例。其实这不足为奇,因为那是‘春画’的特点。我对色情的东西,不管是照片、还是图画、还是文字,一向都深恶痛绝,这只盒子是一个朋友从波斯带回来送给我的。记得我就是为了不扫他的兴,才当着他的面对里边的画看过一次。从他给了我,就一直把这只盒子只用来放放邮券邮票,我对里边的画从来视而不见。总之,当时我一见底稿夹子、打印稿夹子、复写件夹子果真都已统统没有了,我简直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真的过了好一阵,我才锁上了碗橱的门,走到隔壁卧房里,在床上躺下,随手拿一个枕头在胯下一夹,怀里再搂上一个枕头,躺在那儿一声不出。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在胯下夹过个枕头,也从来没有搂个枕头躺着的习惯,可现在我不这样就顶不住。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所写下的一切,写得十分出色的一切,全都没有了。这些作品我真不知已修改过多少遍,已经改得再称心、再满意也不过了。我知道要我再照式重新写出来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我一旦把稿子改定,心上就再也没有这回事了。每次拿出来看看,连自己也会觉得诧异,一点都不夸张,我真不懂这文章我是怎么写出来的。”

“因此我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只有枕头为伴,心里是一片绝望。我知道,这种真正的绝望滋味,在我的前半生,从来也没有尝到过,那之后也再不曾有过第二回。我的前额紧紧贴着床上罩的波斯巾,说白了,这床其实也不过是地板上安一只弹簧垫子,床罩上也积起了灰尘,那个时候,我只闻到一股尘土味。就这样我躺在那儿,满心绝望,只有那两个枕头是我唯一的安慰。”

“那次总共丢失了多少东西呢?”姑娘问。“十一个短篇,一个长篇,另外还有一些诗。”

“好可怜的洛基。”

“没什么。其实我没有什么可怜的,因为我肚子里还有货色。没有这些,我另外还写得出来。可那时候我已是心乱如麻。你瞧,我还真就不相信,就是不信我的稿子会丢失。会丢得一个字都不剩。”

“那后来怎么样呢?”

“我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就在那儿躺了好一阵。”

“那你哭了吗?”

“没有。你不会理解的,我内心已是滴泪全无,像那满屋的灰尘一样挤不出半点水了。你觉得绝望的时候哭过吗?”

“当然啦。在伦敦的时候我就哭过。不过我伤心的时候,哭得出来。”

“对不起,小姑娘儿。我一心想着这个事,就全忘了。真是对不起。”

“那你后来怎么样呢?”

“噢,后来我就爬了起来,下楼去跟着大楼的女人打个招呼。她问起太太怎么样了。她心里急得很,因为前几天警察到公寓里来过,还问了她一些事,不过她的态度还是很真诚的。她问我被偷走的提箱找回来了没有。我回答没有,她说这真是太不幸了,还问我写好的文章是不是真的都在里面。我说是啊,她说可怎么会没留副本呢?我说副本也一块儿在箱子里啊。这个时候她就说了:Maiscaalors.副本跟底稿一块儿丢,这副本还要留来干吗呀?我说太太错把副本也装在箱子里了。她说:这一错可严重了,真是要了命了。可先生写的文章总该都记得吧。我说:记不得了。她说:可先生(法语,下同):可这是怎么回事。记不起来不行啊。Il fautle souvien ne rappeler(一定记得起来。)我说:‘Oui,mais cenest pas possible Je ne men souviens Plus’(是啊,但是说来也不信。我已经都记不得了。)她说:Mais il faut faireun effort(还是再尽力想想吧。)我说:Je leferais(我想了。)但是没有用。她又问:‘Maisqu est ce quemon sieurvafire’?(可先生现在怎么办呢?)先生在这儿工作三年了。我见过先生在转角上的咖啡馆里写文章。有时送东西上来,我也见过先生在吃饭间的桌子上写。Je sais quemonsieur travail le comme un sourd Quesce.queil fautfaire maintenant ?(我知道,先生工作起来就像个拼命三郎。现在怎么办呢?)我说:Il faut recommencer(再从头开始吧。)那看门的女人一听就哭了起来。于是我用手搂着她。那个时候,我感觉到,她身上有股子腋臭,有股子尘土气,还有股子不干不净的旧衣服的气味。说实话,那头发也难闻得很,她却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哭了。她问:那么连诗也一起丢了么?我说:是的。她说:真是太不幸了。可那些诗你总该还记得起来吧。我说:Je tacherai de la faire(我再尽力去想。)她说:快干吧。今儿晚上就动手吧,别拖的忘记了。”“我对她说:我一定会的。她说:先生啊,太太又美丽又和气,touslequiilyadegentil,可这个错误她犯得有点太大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喝一杯迈考酒吗?我对她说:好吧。她抽了抽鼻子,就离开了我的胸口,去找来了酒瓶和两只小酒杯。她说:我们为你的新作干杯。我说:嗯,好的,为我的新作干杯。先生以后准能当上法兰西学院的院士。我说:这怎么可能呢。她说:对了,应该是美利坚学院。要不要换朗姆酒喝?说实话我还有些朗姆酒。我说:别费心了,迈考酒就蛮好。她说:那好,那我们再来一杯。她又说:现在你到酒店里去痛痛快快喝个醉,等我的男人来了,这烂摊子有人守着了,我就上楼去替你把房间打扫打扫好吧。今儿晚上你好好休息休息。我问她:需要我给你买些什么回来?早饭是不是要我自己解决?她说:那好吧,你给我十个法郎,有多余我找给你。我给你做饭,不过今儿晚上这一顿你得到外边去吃了。就算外边吃饭要贵得多,也只能这样了。去看看朋友,找个地方吃饭。要不是我的男人要回来,说实话,我倒很愿意陪你去。”

“我说:这样啊,那你这会儿跟我一块儿到爱好者咖啡馆去喝一杯吧。让我们去喝一杯热的格洛格。她说:不行啊,我男人没来,我就不能出这笼子一步。现在你就去吧。”

把钥匙交给我。到你回来,我向你保证一切都已经停停当当了。

“这个看门女人看起来倒真是个好人,我那个时候的心情也已经好多了,因为我明白自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再重新来干。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干得了。那些短篇小说有的写拳击,有的写棒球,有的写赛马。所有这些题材我最了解、最熟悉了,另外有几篇则是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写这些小说,一接触到这些题材,我的激情,就会一股脑儿涌上心来,一定都制止不了。我把全部激情都倾注在作品里,我把自己在这方面的认识凡能表达的都表达在作品中。还记得那些日子,我一遍又一遍地写,一遍又一遍地改,直改到激情都已融会在作品内,自己身上一点一滴都不剩。你知道的,我年纪不大就开始替报纸工作了,因此东西只要一写下来,我的脑子里就再也没有印象了;每天只要报道写过,留下的记忆就给擦得一干二净,就像用海绵擦或湿布一擦,黑板就给擦得干干净净一样。我还一直保留着这个坏习惯,现在这个习惯就叫我吃苦了。”“但是那个看门女人,还有那股子看门女人的气味,以及她那种实际而果断的作风,对我这绝望的心理却是一击正中要害。就好像一枚钉子,钉的恰到好处,而且敲得又利落又着实。一下子就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应该有些实际的行动,那就算对小说已经无补于事,对我的为人也大有好处。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也早已有点松动了:那长篇小说丢了也好嘛,因为我内心已经意识到,其实我可以写出一部更好的,这就好像风推雨移,出海而去,乌云渐散,海面上已渐渐可以看清楚了一样。不过说实话,我对那些短篇小说还是挺怀念的,好像我的家和我的工作、我那点微薄的积蓄、我仅有的一把枪,还有我的妻子,全都已融合在我那些短篇小说里了一样。当然了,我也很怀念我那些诗。总之我绝望的心情渐渐消退了,现在剩下的只是失去了宝物后的怀念。当然了,怀念也是非常不好受的。”

“我知道怀念的滋味。”姑娘说。

“可怜的姑娘,”他说,“要知道,怀念不好受,但是不会要了你的命。可绝望是很快就会要人的命的。”

“真的会要人的命?”“我看真的会的。”他说。

“让我们再来一杯好吗?”她问,“后来怎么样啊,给我说说好不好?碰到这种事情我总是忍不住想知道。”

“我们就再来一杯,”洛基说,“只要你听着不觉得厌烦,我就给你说说后来怎么样。”

“洛基,什么厌烦不厌烦的,再也不许你这么说。你知道的,我喜欢听你的事情。”

“我有时候惹得自己都厌烦死了,”他说,“因此我惹你厌烦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快调酒,调好了就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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