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科林斯酒店的历史
起义者在麻厂街筑起了一道街垒。这个街垒堵住了通往圣美里街的去路。当时,从圣厄斯塔什突出部到菜市场东北角,房屋杂乱无章,很不规则。房屋与房屋之间都只留一条窄缝。我们只能用窄缝这个词来形容这些阴暗的、狭窄的和转弯抹角的、两边由九层楼房夹着的小巷。其中有一条小巷叫蒙德都,这名字起得很好,街道的迂回曲折劲儿,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陀螺巷的名字也很形象。
麻厂街并不长。当人们走到它的尽头快到菜市场时,会看见一排高房子挡住了去路,以为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其实,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有一条黑巷子相通。这巷子便是蒙德都街。它一头通布道修士街,另一头通天鹅街和小花子窝。在麻厂街尽头的地方,靠右边,蒙德都小街的角上,有一幢房子,伸向街心,有如伸向海中的岬角。与周围其他房子相比,它显得矮一些。它只有三层。
正是这幢房子开设着一家酒店,300年来,长盛不衰,终日传出欢声笑语。这酒店的店名是“科林斯葡萄酒店”。
我们已经交代过,科林斯是古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的聚会地点之一,这里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二楼上的大厅,显得很宽敞,里面摆满了圆凳、方凳、靠椅、条凳和桌子,另外还有一张断了腿的台球桌。厅的一角上有个方方的洞,像轮船上的升降口那样,人们登着一道螺旋式楼梯经过这个方洞上下。
这厅房只靠一扇窄窗子进光,随时都点着煤油灯,整个形象甚为寒酸。凡是该有四只脚的家具好像都只剩下了三只脚。墙上刷了石灰浆,没有一点装饰。但在处写有打油诗一首。显然,那是送给于什鲁大妈的:
两步以内伊吓人,十步开外伊惊众。
鼻孔朝天好插葱,一颗肉瘤在蠕动。
众人见罢心胆寒,怕那肉弹朝已送。
吾道此话君且记,鼻山终向口海碰。
字是用木炭涂上的。于什鲁大妈似乎就是这副样子,从早到晚,若无其事地在那首诗跟前来来去去。她有两个女仆,一个叫马特洛特,另一个叫吉布洛特,人们不晓得她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名称。她们帮着于什鲁大妈给客人端酒上菜。马特洛特浑身滚圆,红头发,尖声尖气,那丑劲儿,即使传说中的妖魔也无法跟她相比。但却是已故于什鲁大爷生前宠幸的苏丹妃子。按习俗,仆人总是要立在主妇后面的。凡是遇到她和于什鲁大妈相比的场合,那于什鲁大妈的丑劲儿又胜她一筹。吉布洛特,瘦长,纤细,惨白,蓝眼圈,眼皮总是垂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起来,她是一个慢性疲乏症患者。每天,她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服侍每一个人,连女仆也包括在内。然而,她从无怨言,脸上总是挂着微笑,那笑,也带有倦意,似乎是睡梦中发出的。账台的上方还挂着一面镜子。
在餐厅的门上有两行字,是古费拉克用粉笔写上去的:
你吃好啦,只要你能;
你吞好啦,只要你敢。
二、事前的轻松
当格朗泰尔准备喝他的第二瓶酒,兴许还准备再唠叨几句时,从楼板的方洞里,冒出一个陌生的男孩。他不到十岁,身材不高,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嘴巴突出,头发浓密,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全身湿透了,但神情却十分愉快。
显然,这孩子并不认识格朗泰尔等人。但他毫不迟疑,对着赖格尔·德·莫便问道:
“您是博须埃先生?”
“那是我的别名,”赖格尔回答说,“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林阴道上遇到了一个黄头发、高个儿的人,他让我找一位叫博须埃的先生,告诉他,他跟他说ABC。他给了我10个苏。”
“若李,借我10个苏,”赖格尔说着,转过头来对格朗泰尔说:“格朗泰尔,借我10苏。”
赖格尔把借到的20个苏给了那个男孩。
“多谢了,先生。”那小孩说。“你叫什么?”赖格尔问。“萝卜——嘉弗洛斯是我的朋友。”这之后,他转身走了。孩子离开后,赖格尔在思考着,低声说:“A—B—C,那就是说,拉马克的安葬。”
“孩子说的那个黄毛高个子,肯定是安多拉。他派人来通知你来了。”格朗泰尔说。“那我们去不去呢?”博须埃问。“外面正下着雨,”若李说,“我不想被搞得感冒。”格朗泰尔说:“我要吃午饭,不想去送棺材!”
“那好,我们都留下,”赖格尔接着说,“我们继续喝。我们错过了送葬,但不至于错过暴动。”
“啊!暴动,可不能丢下我。”若李喊着说。一阵乌云遮住了阳光,厅堂里顿时暗下来。街上静悄悄的。厅堂里空荡荡。大家全去“看热闹”了。格朗泰尔显出一副愁苦的模样,不住地喝着。“安多拉瞧我不起,”他嘴里念叨着,“安多拉肯定在想:若李病了,格朗泰尔醉了。他派小萝卜来找的是博须埃。他假使肯来找我,我是肯定会去的。他找错了对象,我就不奉陪了。”
就这样决定了。博须埃、若李和格朗泰尔一直呆在酒店里。将近两点钟时,桌子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瓶。两支蜡烛,一支插在铜烛台上,一支插在一只酒瓶的瓶口里,点燃着。就这样,格朗泰尔把若李和博须埃引向了杯中物,博须埃和若李则把格朗泰尔引入了欢乐中。
博须埃,虽然也在东倒西歪,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坐在敞开的窗台上,让雨水浇他的背,睁着眼直直地望着他的两个朋友。忽然,博须埃听到背后响起一阵鼓噪和奔跑的声音,有人在大声喊叫:“快抄家伙!”他转过头去。在麻厂街口的圣德尼街上,有一大群人正向这边走来。安多拉端着一支步枪,走在前面。跟在他身后的是嘉弗洛斯,他手里握着一支手枪。后面是弗以伊,手里提着马刀。再往后,依次是古费拉克、让·勃鲁维尔、公白飞、巴雷。古费拉克拿着剑,勃鲁维尔拿着短铳,公白飞拿着步枪,巴雷拿着卡宾枪。再后面,是一大群带着武器的气势汹汹的群众。
麻厂街的长度不比卡宾枪的射程更长些。博须埃立即把两只手做成喇叭形,凑在嘴上,喊道:
“喂!古费拉克!古费拉克!”古费拉克听到了喊声。他看到了博须埃之后,便向这边走过来,边走边喊:“你干什么?”
博须埃答道:“我问你去哪儿?”
“去造街垒。”古费拉克回答说。
“来这儿,这里地形好,就在这儿造吧!”
“有道理,赖格尔。”古费拉克说。古费拉克挥了挥手,那队伍一窝蜂般拥了过来。
三、天暗了下来
选择这一地段筑街垒是十分高明的。麻厂街的街口宽,街窄,街尾像条死胡同,科林斯正是咽喉部位,向左右伸延的蒙德都街两边堵起来很容易。这样,攻击的方向只能来自圣德尼街,也就是说,来自敞着的正面。喝醉了的博须埃的眼光,并不亚于饿着肚子的汉尼拔。
那伙人拥入之后,整条街上的人全都惊慌起来。博须埃下楼去找古费拉克。
若李待在窗口,喊道:“古费拉克,你该打一把雨伞。会伤风感冒的。”不一会儿,酒店的铁栏门上的铁条便被拔走20根,10托阿兹范围之内街面上的石块全被挖走。安多拉掀开科林斯地窖的平板门,把于什鲁大娘的空酒桶全都派上了用场。为了加固那些木桶和那辆马车,弗以伊用他往日画扇面的巧手,靠着木桶和车子,砌起了高高的两堆鹅卵石。鹅卵石和其他的东西都是临时收集来的。这些东西,谁也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临近的一所房子外墙上的木桩被拆了下来,铺在了木桶的上面。博须埃和古费拉克走回来时,一座一人多高的街垒赫然出现在街面上,半条街被它堵牢了。
而格朗泰尔此时正值酒神颂的最高潮。待马特洛特回到楼上时,他将她拦腰抱了一把,尔后立在窗边狂笑不止。
“快别闹了,酒罐子!”古费拉克向他喊起来。格朗泰尔回答说:“我是风流太守!我是品花大师!”安多拉正站在街垒上。他手里握着步枪,那张英俊的脸现在显得特别严肃,看上去像个斯巴达人或是一个清教徒。
“格朗泰尔,”他喊道,“快离开这里,要闹到别处去闹。这里是出生入死之地,不是醉生梦死之所。别给街垒丢脸!”
这些话是含着怒气的。想不到它在格朗泰尔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仿佛有人朝他身上泼了一桶冷水,他醒来了。他走到窗子前,把手撑在一张桌子上,坐下,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和蔼神情望着安多拉,说:
“我信服你,这你知道。”
“走开,走开。”
“我想在这儿睡上一觉。”
“要睡到别处去睡。”安多拉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