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之工作的几个书商中的一个,曾提出聘他到他那里去,并答应长期雇用他,并给他提供舒适的住处,年薪1500法郎。啊!舒适的住处!1500法郎!多诱人哪!但是,当名书役?当一名雇佣文人?放弃自由?马吕斯不干。
马吕斯没有加入安多拉那个组织。大家是朋友,有事可以互相帮助,仅此而已。马吕斯有两个朋友,一个年轻——古费拉克,一个年老——马白夫先生。他和那马白夫先生相处得更为融洽些。因为他内心的革命是由他引发的,由于有了他,他才能认识并爱戴他的父亲。他常说:“马白夫先生切除了我眼中的白翳。”
四、马白夫先生
那一天,马白夫先生对马吕斯说:“我当然完全赞同那些政治观念。”政治观念如何对他来说全是无所谓的,不管什么样的见解,只要能让他自由自在,他总是不加区别地一概表示赞同。
他不能理解,人生在世,放着各种苔藓草木不去观赏,放着各种书不去阅读,却偏偏要弄出什么宪章、民主这一些东西来互相仇恨。他结识彭梅旭,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彭梅旭培植花卉,他繁育果木。他去望弥撒是为了修身养性。他认为人不能没有一个职业,于是选中了神甫这一行。他一个人孤零零过着,身边只有一个老女仆服侍。他患有手痛风症,手指被那病弄得僵直了。他编写并出版了一本《柯特雷茨附近的植物图说》的书,还配有不少彩图。那书是自费出版、自费发行的。人们对它评价很高。每天总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梅齐埃尔街按他的门铃,前来购买。他每年可以挣下2000法郎。这是他的全部收入。他还有一个梦想——把靛青移植到法国。
他的女仆也是一个天真类型的人物,一位可怜的、慈祥的老处女。她能阅读。她叫普卢塔克妈妈,名字是马白夫先生替她起的。
马白夫先生喜欢马吕斯,因为他觉得马吕斯年少温存。老年人碰上一个和善的青年就像碰上了风和日丽的佳期。每当马吕斯谈到军事,谈到火药,谈到进攻,谈到反攻,谈到他父亲在战场上挥舞大刀砍人同时也被砍的惊心动魄的场面时,马白夫先生便谈彭梅旭的花卉,从培植植物的角度来评价自己的英雄。
1830年,他那当本堂神甫的兄弟突然死了。兄弟的猝死如同黑夜降临,一切景物在马白夫先生面前全部暗下来。接着,公证人的背约使他损失了10000法郎,随后,出现了七月革命,那次革命招致图书业的危机,首当其冲受到冷遇的是《植物图说》这类图书。他的《柯特雷茨附近的植物图说》再也卖不动了。后来,马白夫先生搬出了梅齐埃尔街,并辞去理财神甫的职务,脱离了圣稣尔比斯,迁至巴纳斯山大街,找到一栋小房子。在那里他也只住了一个季度,因为那房子和园子的租金是300法郎,而他所能承受的房租是200法郎。
最后,马白夫迁到了奥斯特里茨村,在一个茅屋里安了家。
马白夫只允许两个客人来奥斯特里茨的茅屋看他,他们一个是圣雅克门的那位书商,一个是马吕斯。
马白夫先生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精神习性犹如钟摆,一旦被幻想上紧了发条,即使那幻想已经破灭,它还要摆动很长一段时间。
五、穷就会苦
马吕斯喜爱这个慈祥、厚道的老人。他常来探望马白夫先生,每月一两次。马吕斯的兴趣是独自一人去郊外,在大路上做长时间的散步,他也去马尔斯广场,也去卢森堡公园,那里有一些人迹罕至的小路。
戈尔博老屋正是他闲逛时发现的。这里很偏僻,房租低廉,对他再合适不过。这样,他便在那里住了下来。周围的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别的全然不知。
任何激情都会消失在幻想中。马吕斯的政治狂热已经消失。1830年的革命在使他感到满足给他带来安慰的同时,在这方面对他也起了作用。他的愤激之情仍然存在,只是不再那么偏激了。确切地说,他已没有主见,有的只是共鸣。
他觉得,自己参悟到了人生的哲理和生命的真谛,除了天,他对一切都不留意。
假使有人对马吕斯的现在的内心进行一番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内心已变得惊人的纯洁。愿望产生于思想,幻想产生于内心一个人的幻想是他最逼真的写照。
在1831年的夏秋之交,服侍马吕斯的那个老妇人告诉他:他的邻居,一个叫隆德磊特的穷苦人家,要被赶走。
“为什么要赶走他们?”他问。“他们欠了两个季度的房租。”“一共多少钱?”
“20法郎。”老妇人回答。“拿去,”他把钱交给那老妇人,“25法郎。20法郎替他们付房租,剩下的5个法郎留给他们。但是交给他们的时候不要提起我。”
六、代替品
忒阿杜勒中尉所属的团队换防调至巴黎。吉诺曼姑娘要让忒阿杜勒接替马吕斯在家的位置。
不管怎样说,在这个家中,老人需要有一张青年人的脸,它可能多少会带来一种像曙光给古迹带来的那种温馨之感。
一天早晨,吉诺曼先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每日新闻》,女儿进来了。她用她最柔和的声音对他说了下面那句话:
“爸爸,一会儿忒阿杜勒要来向您请安。”“忒阿杜勒?什么人?”
“您的侄孙呀。”“啊!”老头应了一声。
随后,他继续读他的报,已把什么不相干的侄孙忒阿杜勒丢在脑后,报纸上的消息就够吉诺曼先生恼怒的了。老头想起了马吕斯,因为马吕斯就是个大学生,兴许他会和报上那些学生一道,“中午12时,在先贤祠广场,开会讨论”。正当他想到这一层之时,忒阿杜勒中尉进来了。
吉诺曼姑娘大声对父亲说:“这是忒阿杜勒,您的侄孙。”又低声嘱咐那中尉说:“赞成他说的一切。”接着,她便退出去了。
中尉不太习惯如此严肃的会见场面,他怯头怯脑,嘟囔了一句:“您好,叔公。”
“啊!是你,好的,坐吧。”那老祖宗应了一声。忒阿杜勒坐下了,而吉诺曼先生却站了起来。他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这堆毛孩子!要在先贤祠广场集什么会!一群顽童,小崽子!居然要集什么会!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很清楚,要走向昏天黑地的世界!”
“您说得对。”忒阿杜勒说。吉诺曼先生侧过身,看见了忒阿杜勒,接着说:“国王古已有之,将来肯定也会存在下去。要明白,人民总归是人民,你们那共和制,没有谁愿意欣赏!笨蛋,你的冲动过于令人恶心了!卢浮宫院子里安大炮?不折不扣的土匪行为!”
“您讲得对极了,我的叔公。”忒阿杜勒说。吉诺曼先生继续讲他的:“博物馆院子里安大炮!要干什么?啊!这些年轻人,个个是无赖!”
“嗯,是的。”忒阿杜勒说。吉诺曼先生继续说自己的:“他们丑态百出,全像老虎笼子里的猴儿。公民们,我向你们宣告,你们的进步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一种疯癫病;你们的人道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一种空论;你们的革命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一桩罪行;你们的共和不是别的,怪胎一个!你们年轻貌美的法兰西呢?只不过是臭婊子的一个私生子。不管当着谁的面,我都会这么说,傻小子们,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
“对极了!”中尉大声道。吉诺曼先生听后,转过身,看了中尉一眼,对他说:“你是个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