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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光明于她那样奢侈

在周围不断的流言飞语中,寒假来临了。

这期间,学校里关于骆明薇伤势的传闻越来越多,而且千奇百怪到离谱——

有人一口咬定骆明薇撞伤了脑部而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任何事情了;有人则说骆明薇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有的人认为这是骆明薇的自作自受,有的人则认为无论骆明薇做过什么,江若亚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亚,我觉得这不是你做的。”小斓临回家前,郑重地对若亚说道,“骆明薇这个可怕的女人!”她相信一定不是若亚做的,肯定是一个意外!

可是若亚这家伙就是这么别扭,不肯出来解释,让大家都误会她!

“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关心。”她这样淡淡地说道。

真是气死人了!

本来大家好不容易开始接受若亚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看着大家陆续离开,若亚把行李收拾好,她已经打点好,暂时在外面租了房子来住。事情还没有做完,她不能暴露自己是江润芝的女儿的事情。

骆明薇的妈妈和若亚的妈妈是故交好友,因此若亚从妈妈那里得知了骆明薇的真正病情——

摔下楼梯的时候撞伤了大脑,脑子里有淤血散不去,压迫了视觉神经,医生说是暂时性失明。

听到“暂时性失明”这五个字,若亚的手颤了一下。

江润芝只是冷笑着,“没想到,彭程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她的女儿居然这么有勇气,为了挽回顾北川可以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若亚也分不出她的语气到底是讽刺还是赞赏。

“既然她是您朋友的孩子,不然……”

“不。”江润芝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骆家是顾家最得力的支持者,要顾家彻底失去骆家的支持,一定要让骆明薇受到伤害才行。姓顾的那个暴发户,失去了骆家的支持,我看他还如何立足。”

骆明薇已经双目失明,骆家一定很恼火吧?

把行李都收拾好,关上寝室的门,才转身,电话就响起来。是辅导员打来的,让她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吗?

挂了电话,若亚久久地怔在那里。

空荡荡的走廊。

走廊里暖气开得很足,右侧的窗外,是一排落了叶子的梧桐树。

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浮着细微的金色颗粒。

雪地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噗噗声。

终于,若亚在那扇黑色大门前停下。

左侧的墙上,挂着名牌——景安大学。校长室,于素心,在岗。

不自觉间,双手竟已经在身侧紧握。若亚深深地呼吸,却还是止不住胸腔里狂乱的心跳。

甚至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这是第一次,要和她这样接近地面对面。

“笃笃笃”,三声敲门。

“进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声,陌生,却似乎又那么熟悉,仿佛是穿越了时光的幕帘,呼的一下,冲到她的面前。

她抽了一口冷气,声音仿佛被掐在喉咙深处。

推开门。

偌大的校长办公室,一大面落地窗,透进无数金色的光束。地上铺着浅色的地毯,一直绵延到门对面的办公桌后面。

一名女子身着干净利落的职业套装,长发挽起,正冷冷地盯着若亚。那是——

于素心。

若亚走近办公室,“校长,您找我。”她的声音平淡得毫无波澜,礼貌却疏离,似乎不是她所发出的。

于素心抿唇。

一挥手,一个信封飘飘然,在室内暖暖的风中悠悠地落在若亚的脚边。

若亚没有低头看,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校长,您要开除我?”

她的表情,不悲不喜,安安静静的,让于素心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可她是校长,何必怕这个小丫头?

“不是开除,是劝退。”她冷然,“这已经是给了你面子,江同学,我想我们没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必要吧?”

“不可收拾?”

于素心不屑地一笑,顺手拿起文件打算批阅,“没错。劝退对你来说是好事。如果你被开除的话,恐怕没有别的学校再肯收你了。”

“哈……”若亚低笑,“那么说来,我应该还要谢谢校长的手下留情。”

“不用。现在你可以走了。”于素心不耐烦地说。

“我犯了什么错,要被劝退。”可是若亚却不曾移动脚步,她站在办公桌前,眸光清冷地盯着于素心。

阳光在地上拉出她修长的影子,修长得有些单薄,单薄得让人心疼。

空气凝滞了片刻。

于素心扔下手中的文件,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

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似乎,那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笑出来,“为什么开除你?江若亚同学,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若亚面无表情地回答。

“勾引学长,破坏别人的婚姻,道德沦丧,作风败坏,行为举止不检点,你把骆明薇推下楼梯,要不是……还要我举出更多的词来吗?”于素心勾起薄唇。

若亚看着于素心,唇边慢慢浮现一个冰冷的笑容。

“你怕了?”她语气嘲讽。

于素心怔住。

看着江若亚唇边阴冷的笑容,她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发毛,连呼吸都有一些沉重起来。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居然会有这样可怕的笑。

“我怕什么?”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于素心仰头盯住若亚。

若亚的声音静静的,“怕我。”

冷冷的两个字,如寒冰猛然撞击她的心脏。于素心毫无意识地一下子站起来,咬牙瞪着江若亚,“江同学,劝退是董事局商议之后的决定,你不用再做无谓的狡辩,现在请你离开。”

说完,仿佛松了一口气,又跌坐回皮椅上。

若亚冷冷地看着于素心,她的唇边带着最淡薄的笑,可那眸子里,却有强烈的怨恨之火!

这声音,那么似曾相识。

……

“就是这个孩子,把她带走!”

“哥哥?谁是你哥哥?”

“就是那个潜进屋子里偷东西的小孩对吧?他死了。”

“到我家来偷东西,被我发现了,还不就活活打死了。”

“好了,快把她带走!”女子扔下最后一句。

……

记忆一点一点涌现,如崩裂的岩石里漏出的水滴,一点,一滴,滴入现实的小溪中,重合。

就是那个声音!

瞳孔猛然缩紧。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色信封,她走到办公桌前面,当着于素心的面,拆开。

“哈,劝退。”她轻声地笑着。

眸子里的怒火越发强烈,眸光却是冰冷冰冷的。

嘶的一声,劝退信被撕成两半。

“你好大的胆子!”于素心又气又惊浑身颤抖,“好,既然这样,别怪我给你下开除信!”

“开除信吗?”若亚笑着。

“你以为我不能吗?我可是景安大学的校长,我是校长!”

“那,如果你不是呢?”若亚依然笑着。

于素心怔了一下,“你说什么?”她皱眉。

若亚看着于素心。

心里的仇恨,十三年来隐忍的恨意,在这一瞬间汹涌,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断回响,回响——

她杀了哥哥!

她杀了她的哥哥,她让她十三年在仇恨里生活!

“于素心,我不得不说,你简直蠢到家了。”她用一种极轻极慢的语调,嘲笑地。

“什么?你居然!”她居然敢说她愚蠢!

“要对付我之前,也不会好好调查一下我的背景吗?”

于素心怔住,她的背景?

“你不会去打听一下,我是怎么转学进景安的吗?你不会去打听一下,是谁推荐我进景安的吗?”景安大学管理制度严格,若无人推荐,即使是高考状元,也不要想转学进来就读。

她作为校长,居然会忽略这一点。

若亚把双手撑在桌子上,略微俯身,对着于素心惊恐万分的脸,一字一句,“那让我来告诉你,是王润阳王老先生推荐我进景安的。”

王润阳,景安大学创始人王充先生的次子,如今景安大学最大股东,董事局成员之一。可以说,以王家在景安的声望和对景安大学的贡献,王润阳老先生在景安大学绝对可以做一个独裁者。

但王老先生在六年前已经移居加拿大养老,基本不过问学校的事情。不过,如果他出面说一句话,董事局也绝对无人敢反对。

果然。

于素心的脸色猛然惨白,“王……王老先生……”

“没错,王老先生。”

若亚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吸血鬼,而于素心那惨白的脸色,颤抖的声音就是她最好的食物。

她尽情地享受着于素心的惊恐。

压抑了十三年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于素心,我要你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是千倍万倍的代价!

“如果董事局知道,你为了一己私利将一名学生开除,用那么多根本不存在的指控,会不会让董事局觉得你这个校长有失公允,无法胜任呢?”

若亚微笑着,看着于素心的脸色渐渐苍白如纸。

“于素心,好好享受在这个办公室的最后时光吧。”

寒假来临,春节在渐渐逼近。

在这个人们忙着置办年货过节的深冬里,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席卷了景安。

最新一起的星期八娱乐杂志重磅头条——当年负了江润芝,卷走江家数百万钱财的男人,就是如今的知名企业家顾家道!当年顾家道已有妻室,却为了钱而接近江润芝,欺骗了当时对男女情爱毫无经验的江润芝,骗走了她的钱之后,与妻子逃离景安,靠着这笔钱发家致富之后,才又搬了回来。

一时间,舆论哗然。

人们纷纷猜测,江润芝这一次强势归来,一定是为了当年的事情来向顾家道复仇的!

消息出来之后第二天开市,顾家企业的顾家纷纷下跌,无数小股民纷纷抛售手中的股份——以江家的财力和在景安的人脉,江润芝要顾家道三更死,阎王也不敢留他到五更!

紧接着,景安大学董事局紧急召开董事会,对校长于素心,也就是顾家道的妻子进行了全面考核,最后以挪用公款的罪名,撤除于素心校长职务。

傻子都看得出来,董事局的那帮人,尤其是王润阳老先生,与江家是世代故交,江润芝的祖父又曾是景安大学最受赞誉的校长。对江润芝,王老先生是一种叔叔对侄女的疼爱,怎么有理由不为她出一口气?

“哈,好,好得很!”客厅里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声,伴随着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顾北川怔怔地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花园里一片郁郁葱葱。

“姓顾的,这下你满意了。你的老情人把我赶下了校长的位置,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你发什么疯!”顾家道的声音低低的。

“我发疯?哈,你之前不是还说她不是回来报仇的吗?怎么,看走眼了吧?看着报纸上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你就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别开心得太早,我做不了校长,你的公司也要完蛋!”

“我的公司完蛋了你就开心了?”顾家道显然发怒了,“于素心,如果不是我挣钱,你以为你能在景安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不是我为景安大学捐的那四千万,你以为你能坐上校长的位置,做梦!”

“谁稀罕你的臭钱!你这钱还不是你老情人那骗来的资本挣的,谁稀罕!”

“哈,不稀罕!在商场里刷卡刷得那么欢快,你不稀罕!”

“怎么?心疼啊?心疼姓江的那女人的钱,舍不得给我用?我早知道,你从来都没对她断过心思,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北川,你早就跟那女人跑了!”

“没错,你说对了!”顾家道怒吼着,“我早就受够了你!如果当年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一定跟润芝私奔,跟她走!”

“你去,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去摇尾乞怜去甜言蜜语,告诉那个贱人你爱她。你们这对狗男女,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天生该在一起,你滚!”

“我滚!”

门猛然拉开,顾家道望着走廊里那个背影顿住脚步。

顾北川安静地站着,久久,回头,扯开嘴角,“爸。”

花园里阳光明媚。

深冬寒冷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样明媚的阳光赶走了。

顾北川坐在椅子里,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杯里袅袅升起的雾气。

隐隐约约,还听到屋子里母亲在摔东西的声音,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

顾家道坐在他的对面,抿一口咖啡,他深深叹息着。

“其实,你妈妈说的没错,我爱润芝。”

顾北川的心痛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两兄弟,我当年会选择和润芝走。后来……”他苦笑着摇摇头,“是造孽。我最珍视的是你们兄弟两个,可后来却因此,而害了你哥哥。”

第一次听到父亲提起“哥哥”,顾北川的心里猛然一阵剧痛。

“可做错的事情,再也无法回头。北川,爸爸并不后悔当初选择了你们兄弟,但……没有能和自己爱的女子在一起,还害得她……是爸爸一生的遗憾。如果,她要复仇,要拿回这一切,我愿意把所有的都还给她。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财富,都是她给的。我享受了十几年,够了。”

双手猛然一颤,顾北川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爸……”

“嗯?”

“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离开妈妈?”

“……”

“哥哥已经不在,如果我也不在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离开妈妈了?”

顾家道怔了片刻,随即无奈一笑,“或许吧。”他早就对她没有了爱,受够了她的虚伪和随时会爆发的歇斯底里的猜疑。

“北川,那个女孩子,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去爱吧。”

心底猛然一颤,顾北川望着自己的父亲。

“不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会后悔的。”顾家道淡淡地笑笑,起身离开。

顾北川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十三年来,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那么伟岸的存在。即使如今知道了他当年的行为,依然不灭。

他深信父亲是真的深深地爱着他。

可他,却欺骗了父亲,十三年来,成为束缚他自由的绳索。

“对不起,爸。”

夕阳渐渐地落下去。

院子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冷起来。

顾北川进屋。

毫无防备地,他看到那个站在楼梯上的身影,正用一种极其阴郁的眼神瞪着他。

“……妈。”

于素心看着顾北川。

这一刻,她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不是在看那个为她在外人面前挣足了面子,那个著名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儿子。

她仿佛是在看一个仇人。

黑暗的眸子里,燃着熊熊的火焰!

顾北川忽然感到彻骨的寒冷。

他依稀地记起十三年前,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看到他的那第一个瞬间,那晦暗无光的眼眸,在刹那间,转为巨大的狂喜。

十三年来,她那样迅速的逆转的眸光始终在他的心头缭绕,挥之不去,每每在他害怕无力的时候,成为他支撑下去的动力。

他对自己说,这是你的母亲。

她十月怀胎,生了你,你该为她做一点牺牲。

可,如今的母亲……

于素心沿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

她穿着职业套装,皮肤白净,是多年保养得当而来的。可顾北川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做江润芝的女子,有一种母亲无法比拟的、难以言喻的美丽。

“他走了。”于素心冷冷地说,用一种陈述的语调。

“是。”

“去找那个女人了吗?”于素心冷笑着。

顾北川沉默着。

于素心走下楼梯,走到顾北川的面前。

顾北川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来不及,被她一把抓住。

眸光迷茫,于素心凝望着自己的儿子的脸,她看着顾北川,看着顾北川眸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谁都说她的儿子一表人才,谁都说她的儿子是天生的艺术家,谁都说,她儿子与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为什么……

她的儿子,有一个骆明薇爱他如斯,又有一个江若亚为他奋不顾身,可她却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他爱着和她那么相像的儿子,却不爱她。

“多像啊……”她喃喃地说,“北川,我的儿子……为什么他爱你,却偏偏不爱我?北川,为什么你喜欢爸爸,多过喜欢妈妈?”如果当初不是他哭着喊着要去找爸爸的话,那也不会……

心头猛然一缩。

呼吸猛然停滞。

顾北川望着母亲,“妈……我不是……”

“北川,听妈妈的话,娶明薇。”于素心猛然抓紧顾北川的手,那力气如此之大,沿着那些奔腾的血液一路直冲心脏,猛然炸开。“你一定要娶明薇……妈妈已经失去了一切,只有你娶了明薇,我才能够反败为胜,北川!”

于素心疯狂地掐住顾北川的手腕。

顾北川痛得皱起眉头。

“妈,我和明薇已经完了!”无论如何,他无法再接受骆明薇。

“你要娶她!”

“妈!”

“你说过,你要娶她的,北川,你忘记了吗?”她忽然笑开,殷红的唇微微勾起,笑出如蔷薇一般的妖冶,“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

“……”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给你那个音乐盒,那你一切都听我的,答应我要做顾北川,答应我要娶骆明薇,你答应过的。”

“我……”

“你想反悔吗?”

“……”

“你要娶骆明薇。” 她笃定地说,仿佛命令一般。

顾北川看着于素心。

从一开始,就不曾是熟悉的目光,她在他的面前,从未露出一个作为母亲该有的慈爱的目光。

每一次他看向她,她在笑,可是眸低,却暗沉一片。

她从未真正把他当做她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的,让她可以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留住她丈夫的心的人。

可……

“妈妈,我也是你的儿子。”他也是她的儿子啊!

于素心眯起眼睛,不解地望着顾北川。她仿佛觉得他疯了,居然回答得这样牛头不对马嘴。

顾北川凝望着母亲,望着她眸子里的自己。

谁都说,他有着一张和母亲极其相似的脸,他的的确确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啊,可为什么,她从来不曾爱过他,从来不曾?

……

“我们有两个孩子,根本养不了!”

“江家的人还在追我们,如果被抓到的话我们都会死,都会死的!”

“家道,我们丢掉一个好不好……”

“哥哥身子一向比较弱,我们把他……”

……

为什么当年你选择扔掉我,而十三年前,你又选择让我“死掉”。

十三年来,他爱的不是自己爱的人,活得不是自己的命;十三年来,他身处在这熙熙攘攘的世界,身边有无数的赞誉,无数的人来人往,可他却那么孤单,因为那些赞誉,那些朋友全部都是顾北川的,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活在只独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可——

“对不起,妈。”对不起,他终于无法忍受了。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按着你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了。我不爱骆明薇,爱骆明薇的那个人,不是我。”

“您好,一共是八十三块。”便利店服务员带着亲切的笑容。

若亚付好钱,拎起塑料袋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天已经黑了。

雪静静地下着。

若亚顿住脚步,怔怔地望着站在雪地里的那个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也是乌黑的。脸却很白,白得好像北欧的王子,嘴唇被冻得殷红殷红的,微微地抿着。

白色的雪,大朵大朵地旋转而下。

路灯泻着橘色的光,映得那雪花也浮出一层柔和的光。

那些散发着柔光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于是他整个人好像也笼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顾北川望着若亚。

她穿着玫瑰红色的羽绒服,圆嘟嘟的可爱,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被北风吹得有点乱。她看到他是什么表情?他看不到,因为她身后便利店里透出强烈的光,只在他的视线里剪下她模模糊糊的轮廓。

“嗨。”他轻轻地扬起嘴角。

雪地里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顾北川撑着伞,走在若亚的身边。他把伞微微倾斜,遮在若亚的头顶上。雪团团地落下,落在黑色卡通伞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却落不在她的身上。

他的另一只手拎着若亚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东西。

若亚安静地走着。

双手插在羽绒服温暖的口袋里。

笨重的雪地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安静无声。

路边的绿化带都积了厚厚的雪,铁树的枝叶被压得垂在地上。

周围陷入一片静谧。

她低下头,又微微侧过脸,于是闻到了他大衣领子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好像是一股电流,她的心忽然慌乱起来。

他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为什么?

自从骆明薇出事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忍着,没有给他打电话,每天只是在家里发呆,偶尔翻翻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那些流言飞语,她一句都不去听。

小斓从家里给她打来长途电话,语气里满是关怀,却一句也不敢提及。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了。

这个时候,她应该振作起来,发扬她一向死缠烂打的能耐,继续去破坏顾北川和骆明薇之间的婚约才对。

可,她忽然在乎起来了。

在乎他对她的看法,在乎他抱起骆明薇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

若亚偷偷地去看顾北川。

可,顾北川的表情却那么宁静,宁静得和那些落下的雪一样。

“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犹豫再三,她轻轻地问。

“嗯?”顾北川似乎没有听清楚,微微地低下头来。

于是他的脸贴到了她的脸旁。

他闻到了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好像是小时候用的妈妈乐面霜一样的味道。

若亚一下子有点紧张起来,“你来找我吗?”

“我……”他来做什么呢?

顾北川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看不起的道路,忽然不自觉地笑了。对了,他来做什么呢?来……

他是因为想见她。

……

“北川,那个女孩子,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去爱吧。”

……

父亲的话,轻轻地在耳畔不断地回响着。

他站住脚步。

“江若亚……”

“嗯?”若亚也站住脚步,转过头来望着他。

她的眸子闪亮了。

顾北川一下子怔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若亚的脸。

黑暗中,淡淡的橘色灯光落在她美好的脸庞上。

团团落下的雪花,在她的脸上落下流动的小小阴影。

忽然之间,他不能说话了。

他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若亚微微扬起的脸庞,嘴角轻扬,居然温暖得有些不像他。

“怎么……”若亚被看得有些不自然。

顾北川轻轻一笑,“没有。”

只是,忽然发现你很美,很美,美得有点不像话。

沉默继续着。

两人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

雪越下越大。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他把伞斜在面前,撑在她的头上。

空气都是冰冷冰冷的。

夜色深沉,前方的道路仿佛消失在了雪幕之中。

啪的一声,顶上一盏路灯顶不住寒冷熄灭了。

周围忽然暗了一下。

若亚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四周。

最近正值年关,特别的不太平,附近常常有抢劫案件发生。

这时候——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温暖的,温柔的手。

一下子抓住她冰冷的手。

若亚猛然顿住脚步。

周围的一切都还是寒冷的,可是,左手却被温暖完全包覆住。

夜,是静悄悄的。

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地上落下错落的影子。

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仿佛大雪冻住了周围的空气,凝固不动。她努力地深呼吸,可胸口仍然是一片苍凉。

那种,淡淡的温暖。

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

好像,小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蜷缩在哥哥的怀里的感觉。

顾北川也停下脚步。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若亚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冲动,很不妥,可他不想放开。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冷冰冰的,冷得让他难过,让他想要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

他忽然很想要告诉她,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于是,他展开灿烂的笑容。

洁白的牙齿,被灯光染上薄薄的橘色,笑容也染得那样温暖。

若亚看得有些呆了。

这样的笑容……

仿佛,在梦中也见到过的,可在她的梦里,这是属于哥哥的笑容。

她从没见过哥哥的样子,所以只能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象,却依然那么缥缈。可她唯一确定的一点,那就是,哥哥一定有很温暖很温暖的笑容。

就像现在的顾北川一样。

可是,哥哥再也没有机会,对她展现这样温暖的笑容了吧。因为那个女人,在十三年前,残忍地夺去了他的生命,他再也没有办法牵着她的手,给她黑暗里唯一的一丝丝温暖。

脸上的微笑一点点退去。

若亚抬起头,望着不断旋转落下的雪花。妈妈说,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

骆明安推开房间的门,便看见妹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她看不到的景色发呆。

她仿佛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却没有动。

骆明安走到她的身后,手轻轻地放在明薇的肩上。骆明薇转过头,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睛却有一些呆滞,脸上也带着询问的表情。

“是我。”骆明安轻声地说。

骆明薇的表情怔了一下,随即又消散,“你来了。”她仿佛嘲笑一般,“都来过了,可是他却没有来。”

这些天,景安的高官显贵,富豪名人,亲戚,朋友,同学,她记忆里能想到的每一个人,都亲自,或者托人带来了问候,可独独,顾北川没有来。

他没有来。

“明薇!”看着她这样的表情,骆明安不禁心疼。

骆明薇继续望着窗外。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失去了光明。

周围的一切都暗了,她看不到她所熟悉的所有。

“他不来,说明了什么?”骆明薇冷冷地嘲笑着,“哥,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他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移情别恋?”他明明说过,要娶她的,他明明说过,他从未改变过对她的心意!

……

“新郎,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神父转而问新郎。

这时候——

小小的顾北川忽然抓住她的手,把一个易拉罐拉环套进小小的骆明薇的无名指:“我愿意!”他大声喊道。

……

在众人的注视下。

顾北川的眸子平静,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当然,我从小就希望娶明薇做我的妻子,从来没有改变过。”

……

可为什么这些话言犹在耳,他却变了。

“江若亚,到底有什么魅力?”

骆明安沉默着。

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明薇的话。

良久。

“明薇,这次的事情……”

“是,是我自己倒下去的。”骆明薇冷笑着,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江若亚没有推我,是我自己倒下去的。”

“……”

“哥,我不能失去北川。”她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和北川要订婚了,都知道我等了他十三年。现在却被一个忽然出现的江若亚抢走了他!”她有自己的骄傲,这样的侮辱,她无法承受!

“可你也不该……”

“江若亚已经得到了人心!”

“明薇!”

“学校里的人已经开始讨厌我了,连汀盛都讨厌我。江若亚,为什么她那么厉害?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到了她手里都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决?”为什么事情到最后,从不朝她所设计好的结局发展,为什么连老天都在帮那个狐狸精!“我不能让她抢走北川。”那是她的骄傲,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我是叫那两个男人把她带走,最好是弄死,我的确是散播她妈妈是妓女的传言,我的确是自己摔下楼梯嫁祸给她!那又怎样?她是第三者,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她哭了。

晶莹的泪水从无神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泪花满面,闪着黑夜的暗光。

“哥,对不起。”她哭着,紧紧地抓住骆明安的衣袖,“对不起,我也不想要变成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妹妹,你很讨厌是不是?“可……我不能放弃北川。”她无法承受一点点失败,无法承受别人嘲笑的目光。

她无法承受那一句:骆明薇的未婚夫被别的女人抢走。

那不如叫她去死。

“所以,哥哥,你帮我把江若亚处理掉,好不好?”

“明薇!”他的妹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处理”,她居然叫他处理掉一个人!

“如果你无法让她放弃北川,如果你无法让她转而爱上你,那就让她消失,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骆明薇苦苦地哀求着。骆明安不曾记得,自己一向骄傲的妹妹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无措。

“可是,明薇……”他苦笑,“我喜欢她。”

骆明薇怔住。

晶莹的泪水依然挂在脸上,她瞪着自己的哥哥,仿佛不敢相信方才他说出来的话。

“明薇,我喜欢若亚。”他苦笑着低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上了。”好像也不是因为她的美丽,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好深,藏着很诱人的一个谜,所以他就那样陷了进去。

良久的沉默,骆明薇望着自己的哥哥,忽然轻若无闻地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居然输得这样惨,不仅输掉了顾北川,连哥哥都输掉了。

骆明安叹气。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为妹妹整理好头发。

他喜欢若亚,可是若亚……她喜欢的人,只有北川吧?

餐厅。

小提琴师站在不远处拉奏着乐曲。

铺着红色格子桌布的长桌上,一个个白瓷盘子里装着精美的食物。

若亚坐在桌子的这一头,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每一个动作,都标准而优雅,是十三年来在英国被训练而成的。

江润芝坐在她的对面。

消瘦的脸庞,颧骨有些许的凹陷,皮肤却依然泛着珍珠白的色彩。

周围很安静。

只听得见小提琴的乐曲声和刀子切肉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终于,江润芝放下刀叉。

若亚也放下,接着就有人上前来收了盘子,送上餐后甜点。

这时候,福姨忽然走过来,将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在若亚的手边。信封很薄,若亚猜不出来里面是什么。“这……”

“打开看。”江润芝微笑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若亚深呼吸,然后拿起信封——轻飘飘的——打开。

一张陈旧的照片从信封里滑落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双目紧闭的小男孩,脸色惨白惨白的,仿佛死了一样。

“这是什么?”若亚的声音都颤抖了。

“夫人托了关系,找到了十三年前市殡仪馆的工人。”福姨的声调平得毫无波澜,“他可以作证,这就是十三年前的圣诞节后,于素心偷偷送到殡仪馆的尸体。他拿了于素心一万块,私下帮她烧了。”

仿佛响雷在耳边轰然炸响。

十三年前的圣诞节。

一股可怕的寒意,从照片,顺着手指爬上手臂,狠狠击中了她的心。

若亚呆在那里。

她努力地想要呼吸,可每呼吸一次,心口都是猛烈的剧痛。

这,这是哥哥……

这是哥哥的脸!

这就是,她抚摸过无数次的,哥哥的脸庞。

恍惚间,手指已经轻轻地抚上照片。泛黄的老照片,映着顶上乳白色的灯光,照片里的男孩,有美好的容貌,却已经是凋零的花朵。

“他长得很漂亮。”江润芝的声音从桌子的那一端传来,“如果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帅小伙子。可惜,他没有机会长大。”就像她的孩子一样,没有机会长大。“若亚,你该明白的。”

长久的沉默。

“是。我明白。”仿佛是咬牙切齿,她说出这句话。她是江若亚,只为仇恨而活着的江若亚。

江润芝点点头,放下勺子用餐巾拭了拭嘴角,“我得到消息,骆家还是决定和顾家订婚,而且会尽快举行订婚仪式。若亚,你显然没有做到你应该做到的事情。”

“对不起,可……”

“不要有对不起,明白吗?我早就说过,我们只能成功。十三年来的恨,难道只是为了一句对不起吗?不,不是的!我们的仇恨没有随着岁月消失,它像酒,时间每过一秒,都更浓烈一分。”

若亚低下头去,“我知道。”

苏医生说得没错,母亲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了。如果说她还有唯一的光明,那就是复仇成功的希望。而她,不忍心夺去母亲最后的一丝光明。

窗外的夕阳很漂亮。

桌子上放着一张漂亮的请柬,顾北川站在窗边,橘色的夕阳将白色的窗框也染成橘色,散发着柔和的曼妙的光。

那是他和骆明薇订婚宴的请柬。

“正月初七,在皇后酒店。”于素心只冷冷地扔下这样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离开。

没有给他丝毫反对的余地,请帖早已经邮寄到所有亲戚朋友的手中。

天边有流云丝丝飘着。

彩霞像醉了的女子泛着红晕的面容。

正月初七,他和骆明薇订婚的日子……

不,是顾北川和骆明薇订婚的日子。

顾北川忽然勾了勾唇角,他转身,拉开桌子的抽屉,将请柬放入抽屉中。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想要为自己而活的念头。

十三年前,他看着母亲绝望的眸子里迸出的光,他不忍心将它拂去。

他告诉自己,这是你的母亲,是她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他告诉自己,你要报恩,你应该为母亲牺牲一切。

他一直如鸵鸟般欺骗自己,却不肯承认,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儿子,他,只是那个代替顾北川,将父亲留在她身边的工具。

窗台上,娃娃音乐盒笑眯眯地看着他。

修长的手指拂过它的笑脸,唇边缓开一丝暖暖的笑,“小美,你觉得她怎么样?嗯……很漂亮是不是?小美,我现在很想她呢。”

想念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想念她固执地纠缠着他的那些日子,想念她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轻轻地说,顾北川,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想念她的每一种表情,和每一个眼神。

娃娃那红扑扑的脸蛋上,笑容仿佛漾得更开了。

那么,就去见她吧。

她好像在这么说。

可是他没能去成,因为骆明安来了。

顾家别墅外的花园里。

阳光很好,两个漂亮的男子坐在小圆桌边,佣人送上了茶点之后就离开。

顾北川的表情静静的,仿佛带着一抹微笑。骆明安看着顾北川,忽然觉得眼前的顾北川又变得陌生了。四年前他从奥地利回来的时候,变得那样陌生,他花了四年的时间慢慢适应他的改变,可当他快要适应的时候,他又变了。

到底哪一个顾北川,才是真正的他呢?

十三年前那个活泼明朗的少年,从奥地利回来之后那个沉默内敛的小提琴演奏家,还是眼前这个,眼底带着春风一样的温柔的,却抛弃了他妹妹的人?

想到妹妹,骆明安的眼神黯下去。他抿了一口茶, “我听妈妈说,你和明薇的婚事已经定了。”

顾北川抬起眸子看他,“并没有。”

“什么?”

“定下婚约的是他们,并不包括我。”顾北川说得坦然,让骆明安陡然大怒,“顾北川,你这算什么?喜新厌旧,不守承诺,你背弃了明薇,却没有一点愧疚?”

顾北川表情不动,“说起喜新厌旧的话,我怎么比得上骆大少爷?”

骆明安冷笑,“不用拿话堵我。我从不给她们我无法办到的承诺。可是顾北川,你对明薇是有过婚姻的承诺的!不仅是小时候,在若亚出现之前,你都是这样给她希望的,不是吗?”

顾北川平静地看着骆明安,“这四年来给明薇的希望,我只能说抱歉。”可他已经决定要追求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幸福。而在他的人生里,没有骆明薇。“对不起,因为,我不爱她。”

“你曾经爱过她!”

“不,我……”从来不曾爱过她,从来,不曾。

可他无法再说下去。

那个深藏了十三年的秘密,他无法说出口。他不敢想,如果他告诉骆明安,他不是顾北川,真正的顾北川,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么……

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疯子。

骆明安没有再说话。

他想,男人的心果然是最不可靠的。

除夕夜如期而至。

天气仿佛更加寒冷。

还没到傍晚,大街两侧的商店就把门前的大红灯笼点上,整个景安一片喜气洋洋。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消息杀了人们一个措手不及——景安两大家族,顾家少爷顾北川和骆家小姐骆明薇的订婚宴,将在七日后举行!

好事者们一片哗然。

这也太翻天覆地了吧——前些天才传出消息说顾北川移情别恋,骆明薇被第三者推下楼梯导致双眼失明,骆家放出话来要为女儿讨一个说法,忽然之间,一些都变了!

顾家和骆家居然要正式联姻了!

这个世界的事情,还真是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呢!

“事情真是出乎人们意料,原本被认为会为了自保和顾家撇清关系的骆家良,在今天早上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了女儿与顾家儿子顾北川的婚讯……”

电视机里传来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

“而骆家良也表示,等到与顾家的姻亲关系正式落定,就会把手中的顾氏企业的股份全部当做女儿的陪嫁还给顾家,初步估计这些股份价值在四千万左右……”

若亚背对着电视在泡咖啡。

开水冲下去,一股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她的眼睛。

咖啡浓郁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

奇怪……

这咖啡是变质了吗?为什么闻起来会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若亚苦笑了一下。

“据有关人士透露,骆明薇的眼睛已经有了初步复原的迹象,根据医生的说法,大脑中的血块正在消失,不过究竟骆明薇能不能在订婚之前完全康复,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若亚有片刻的失神。

骆明薇的眼睛……

已经好了吗?

呵,骆明薇,你果然是比我幸运的人呢。居然连眼睛都康复得比我快这么多……

如果当初她也能够这么幸运的话,那……

妈妈就不会为了挣钱给她看病而……那,或许,她和哥哥就能一起相伴着长大吧。他会欺负她捉弄她,会捉毛毛虫扔在她的身上,也会照顾她保护她,会把欺负她的人狠狠地揍一顿,即使自己也弄得头破血流,还是会恶狠狠地说“再欺负我妹妹,我就要你们好看”……

如果,她也能够这么幸运的话,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可是现在呢……

她转头望着橱柜上的玻璃。茶褐色的玻璃里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的双眸——

漆黑如墨。

没有一丝光明。

妈妈说,大仇得报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似乎没有一点点欣喜,可是为什么,她的头,痛得那么厉害……

若亚恍惚地闭上眼。

努力地深呼吸。

再深呼吸,企图将那些感觉全部赶走,可……

胸口猛然一滞。

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苏城放下听诊器,将东西收好。

看着躺在深红色被单里的女孩子,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竟是那么单薄,小小的身子深深地陷入柔软的大床里,双眸紧闭,漂亮的脸有一种奇异的苍白,让人心疼。

她好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不然,她怎么会这样去帮着润芝报仇?

这是江家的老宅。

十三年前江润芝离开景安,却并不是逃亡。江家老宅被交付给世交好友打理,一直维护得很好。

百年的老宅,虽然几经维修,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它的年龄。

昏暗的灯光从高大却狭窄的窗子外透进来,落在灰白色的墙上,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灰。

那是岁月的尘埃,藏着让人心酸的回忆。

苏城走下楼梯。

这楼梯似乎也有些不稳,踩在上面,有轻微的吱呀声。

江润芝在坐在大厅的沙发里。

米色的大沙发,披着有流苏的摊子。身穿着浅灰色兰花旗袍的江润芝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青烟袅袅。

“福姨泡了茶?我父亲一直都夸福姨的茶,是最好喝的。”苏城笑吟吟地在旁的沙发上坐下来,“他说自己从前老喜欢来江家,就是为了福姨的茶。你们搬去英国之后,他还念叨了好一阵子。”

福姨笑着点点头,一边为苏城沏上茶:“苏老爷过奖了。”

“她怎么样?”江润芝喝了一口茶。

“没事,只是高烧。我开了药,等她睡醒了给她吃。好好休息几天就行。”苏城望着江润芝。

她比起以前来,真是瘦了许多。

那个在他的记忆里,美得像九天上的仙女一样的润芝姐姐,如今瘦得不像话。她穿着灰色的旗袍,坐在大大的沙发里——

和楼上的江若亚一样,显得那样瘦弱,那样让他心疼。

江润芝笑了笑,“麻烦你了,可我不能送她去医院,你知道的。我听你父亲说,你已经不行医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真是可惜。你们家世代行医济世,真是可惜。”

苏城的目光闪了一下。

仿佛念起了什么人,然而只是片刻,他又回过神来。

“若亚她……”

“嗯?”江润芝抬起头来,目光里有了明显的警觉。

可苏城还是决定问出来,“是你收养的吗?”

江润芝没有惊讶,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问题,“我若说是我自己生的,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苏城笑了,只是不过几秒,眸子忽然暗沉下去。

“润芝姐。”

“嗯?”

“你爱她吗?”

“……她?”

“若亚,你是真的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只是把她当做复仇的工具而已。”他飞快地说出这句话,生怕下一秒就失去了勇气。

“苏少爷!”福姨轻声喝道。

“你看不出来吗,她有多痛苦?她又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好吃好住好穿,却能发烧到这么厉害……她发烧之后,你有去看过她吗,你知不知道她在喊着什么?”

“苏少爷,不要再说了!”

“她在喊妈妈。”

“……”江润芝怔了怔。

“我想,她是真的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妈妈。可是没想到,她只是这个妈妈复仇的工具而已。”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魔力,让只见过她两次的自己,这样没来由地心疼她。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说服你不去报仇,可……她还年轻,给她多一点光明吧。”

她……

在喊妈妈……

她还年轻,给她多一点……

光明。

江润芝怔怔地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已经冷掉,柴火在壁炉里烧得正旺,可周围却忽然冷得让她忍不住轻微发抖。

福姨默默地走过来,为她换上新茶。

“福姨……”

“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若亚,为什么会发烧?”

“我……”她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敢说。

“福姨,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她,我有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情绪仿佛是在一瞬间崩溃。

江润芝俯下身子,靠在膝盖上,用手捂着脸痛哭起来,她哭得那么用力,可声音却是隐忍到几乎不可听闻。

她忽然之间有些惊慌。

如十六岁的少女般的慌张,不知所措。

她哭得那么害怕。

浑身颤抖着。

拼了命地要忍住,可是却是徒然。

“小姐……”福姨心疼地抚着江润芝的背,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

其实她都知道,都知道。苏城少爷误会小姐了。

小姐……

她怎么可能,只是把若亚小姐当做是她复仇的工具。

对小姐来说,若亚……

她是她的战友,是……

是希望啊……

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啊!

小姐她,深深地爱着若亚,爱着她的女儿。

那份感情,恐怕,恐怕已经超越了她爱所有人吧,因为,若亚,就是她啊。

就是她自己呵……

无力的,绝望的,却有着那么强烈不顾一切的复仇的渴望……

江若亚,就是江润芝,江润芝,就是江若亚呵!

苍老的双手,颤巍巍地搭在那瘦削的肩膀之上。

她张嘴想要安慰小姐,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终究是开不了口。

这古老的建筑里。

连照射进来的阳光都好像是穿越时空而来,带着一种苦涩的味道,紧紧地缠绕在她们的周围。

她恍惚想起自己还是年少的时候,第一次进到这座屋子的情景。几十年了,这屋子似乎没有一点改变,可……她怀中的小姐,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若亚在黄昏的时候醒来。

浅灰色的屋顶,欧式的床,顶上还挂着雪白的幔帐。窗子是木质的,并不是如今的那种金属框架。

一个倩影站在窗边。

她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这是哪里。

她挣扎着坐起来。

只觉得大脑一片清白无物,空洞得可怕。“妈妈。”她轻轻地喊着。

窗边的女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醒了。”

“我……发烧了?”

“是啊。都快四十度了。如果不是福姨正好去你那拿前些天我掉的东西正好发现了你的话,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真不知道会怎样?

江润芝望着床上的若亚,她身子那么单薄,坐在大大的床上,好像是汪洋里的一片孤叶。忍不住就心疼起来。

“以前从不会这样折腾自己的。”

“对不起。”若亚道着歉,声音轻得好像是慢慢飘落的雪丝,“我,我……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

“顾北川和骆明薇,要订婚了……”

“所以你害怕他们订婚吗?”

“如果他们订婚了,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不是吗……有骆家的支持,我们就没有办法彻底报复顾家的人,这是您说的不是吗?”若亚语速极快地说着,差一些被呛住,又拼命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那么厉害,咳得伏在深红色的被单上,捂着脸,咳出闷闷的声音。

眸光紧了一下,脚下一动,可终究没有走过去。

江润芝远远地看着若亚在床上拼尽全力地咳嗽着,心口疼得如同刀割,可张口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亚,你不该这样没有自信。”

若亚依旧咳嗽着。

“你……爱上顾北川了。”因为爱上了,所以变得在意;因为在意,所以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顾北川会回到骆明薇的身边,她都害怕到无法自禁。

因为爱上了,在意了,所以害怕失去。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同所有复仇的故事一样,她的若亚,终究逃不开这个庸俗的,却让人无可奈何的结局。

夕阳透过小小的窗格落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

抿唇,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傻孩子……男人,是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你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最靠不住。”

“妈妈……”

“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伤害你。”

“可是妈妈……”

“知道吗,当年我就是站在这里,这个窗边,看着他在园子里修剪花枝……他曾经许给我一生一世,可是如今呢……你看这花园,十几年来一点都没有变,可是他呢……他呢……”

若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慢慢地走到窗边。望下去,果然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仿佛从不曾改变过。

可那个曾经在这里许诺给妈妈幸福的人,却已经……

她转身,轻轻将和她一般瘦弱的女人抱住,“我知道的,妈妈,我知道……”

春节刚过。

空气里仿佛都还弥漫着烟花的味道。

刚刚过完春节的人们仿佛一点都没有要迎接新一年工作的开始的意思。所有人都等待着景安市又一个庆典——大企业家顾家道的儿子和景安世家骆家女儿的订婚宴。

人们纷纷在猜测,究竟顾骆联姻之后,江润芝会不会放弃打击报复顾家道呢?

虽然江家在景安人脉广,有许多家族与江家交好,可骆家的地位与江家不相上下,这样,再加上顾家的经济实力的话,江润芝想要报复,恐怕有些困难了吧?

但,人们又觉得江润芝这次回来像是有备而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哇,好一出精彩的电视剧,简直比TVB家族戏还要跌宕起伏,让人捉摸不透呢。

再过两天就是正月初七,顾北川和骆明薇订婚的日子。

这几天,皇后酒店已经开始为此忙碌了起来。虽然不至于像当年尹少爷和许小姐结婚的时候那样隆重盛大,但是却也足够他们忙上好些天了。虽然没有特地为顾、骆两家清空酒店,但是婚事一宣布,酒店便陆陆续续接到了国内外宾客的预约,现在来看,几乎所有房间都被来参加订婚宴的宾客预订光了。

订婚宴的菜单也在一周前确定开始采购,今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不要求新鲜度的材料送过来。

有人在景安最大的论坛上发帖,称自己是荣华医院的护士,骆明薇三天前就已经康复出院,眼睛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那江若亚呢?”有人跟帖问道。

“对啊,还有一个江若亚……”大家这才忽然想起来。

江若亚的事情,毕竟是只有景安大学的学生才特别关心的事件。而自从江润芝高调回国,风头一下子盖过了所有事情,竟没有人记得,还有一个江若亚了。

“本来就只是江若亚一相情愿而已吧……”

“顾北川和骆明薇青梅竹马,哪有那么容易被破坏?豪门婚姻可不是简单的你和我相爱而已哦!”

“不知道开学的时候,江若亚还会不会来上课?可能会转学吧,毕竟这样的状况也很难堪呢。”

只有景安大学的一些学生有些不同的声音,“可是好像北川也不怎么喜欢骆明薇吧?”

“骆明薇那样的人……”

“唉,恋爱中的女人都很可怕哟,江若亚和骆明薇都是一样。”

若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斓。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小斓一把狠狠抱住,力道之大差点把她撞到在地。

“若亚!”小斓紧紧抱住若亚,还没说话就先大哭起来。

“小……喂,小斓!”

她要被小斓勒得断了气了!

“所以说,顾北川这样的男人真是无耻,才配不上你呢!”在义愤填膺地细数了顾北川的所有缺点之后,小斓郑重地得出这样的结论,顺便把报纸上关于顾北川和骆明薇订婚的报道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若亚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那,你是为了参加他们的订婚宴才从马尔代夫赶回来的吗?”过年之前听说小斓全家要去马尔代夫过春节,开学才回来呢。

小斓瞪眼,“怎么可能!我是想你啦!”

“这样……”若亚微笑。

“当然——对了,这几天INTIME正在大减价,我们去逛个够——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很多?我要去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小斓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是瘦了好多呢……也黑了!”若亚笑嘻嘻,“像颗黑葡萄。”

“哎!江若亚!”小斓皱眉,佯装生气地站起来要打若亚,“你居然敢嘲笑我——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看我挠你痒痒!”

“喂!”

若亚连连笑着,躲着。

“你躲不了的!”

“小斓,喂,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吗?”

“嗯,你不是黑葡萄,你是……巧克力色的葡萄!”

“江若亚,看招!”

……

屋子里响着两个女孩子打闹嬉笑的声音。

空荡荡的屋子,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了笑声,有了一丝生气。

若亚笑着,跑着。

眼泪被笑出了眼眶。

亮晶晶的。

仿佛在说,谢谢你,小斓。

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难过,才特地赶回来陪我的。

我曾经以为,除了复仇,这世界上再没有重要的东西。可……我知道我错了。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妈妈,福姨,小斓,还有……

还有他。

夜深了。

柔软温暖的被窝里,两个女生面对面蜷缩得跟两只对虾一样。

“若亚……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呢?”小斓感叹着。

“这……”

“你不仅漂亮,还很善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她很讨厌,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样子,可是接近了之后,才发现她真的很善良呢。

长得那么漂亮,却不会骄傲,不会看不起胖胖的她,会在她那么尴尬的时候伸出援手。

若亚笑笑,“我善良吗,其实你不知道,我可邪恶了呢。”

“哈哈,少来……”最邪恶的人是骆明薇才对吧,表面上装得楚楚可怜的,却那么狠毒!她和顾北川真是天生的一对那个什么夫什么妇!

哼!

安静了片刻。

“若亚,你……”小斓小心翼翼地说。

“很难过。”若亚轻声地说。

“……”

“一想到他们要订婚,难过得想要自杀。”

“若亚!”小斓惊得坐起来。

若亚笑,“放心啦……我不会自杀的。”她不会的——

因为妈妈说过,这婚礼会把顾家送下地狱。

今天是正月初七。

顾北川和骆明薇订婚的日子。

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中午了。

这几天一直住在江家公馆,关了电话,甚至连小斓都没有联系。每天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行走着,看着墙上留下的岁月的痕迹,默默地发呆。

若亚能想象十几年前这里的富贵荣华,能想象年轻时候如茉莉花一般美好纯洁的妈妈在这大房子里欢笑的神情。她越想就越能理解她的恨,越明白这一场战,顾家会输得很惨。

她从床上翻坐起来,趿着拖鞋,走过去拉开米色的窗帘。

阳光一下子从小小的窗子外透进来,完完全全地洒在她的脸上。

福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粥。她看到若亚已经起来,紧皱的眉间慢慢地舒展开,露出慈祥的笑容,“起来了?这是福姨熬了一个早上的鸡丝粥,现在喝正好。”

她把粥放在桌子上,又小心地盛出来一小碗。

“福姨,妈妈她……”若亚轻声地问。

福婆婆点点头,眼底神色复杂,“去参加顾家和骆家的订婚宴了。小姐说……说……”

“要亲眼看见顾家失去最后的王牌。”若亚微微扬起唇角。

母亲说过,要去婚宴现场亲眼看到这一场婚宴是如何把顾家送下地狱的。可……真的会如母亲所想的那样吗,顾北川,他真的会……吗?

“订婚礼是下午两点半,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福婆婆将鸡丝粥递到若亚面前,又轻声说道。

两个小时……

若亚咬唇。

两个小时之后,验证一切。

可,她却害怕两个小时之后的到来,她害怕知道那个答案,害怕……

并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样。

景安大学外。

张三奶茶店里。

女孩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唉声叹气,“哎,学生不在生意就变得好冷清啊……大半天了一个客人都没有,我要无聊得要死了!”

她烦躁地坐起身子,把趴在脚边打呼噜的张三一下子拎起来放在大腿上,捏住它的双耳拼命地揉啊揉啊揉,“上帝赐我一个客人吧!”

被打断美梦的张三显然很不满意,拼命地挣扎起来,一下子从女孩子的膝盖滑落咕噜滚到地上,钻到柜子下面。

“喵——”它气呼呼地抗议着。

“喂,出来让我蹂躏你!”女孩子蹲下去,伸手要去抓张三。

“喵!”张三向后躲着,一边大声叫唤。

“出来!”

“喵!”

“出来!”

“……”

“你好。”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柜台外响起,“我要一杯榛果巧克力,要很热的。”

女孩子抬起头,“咦,是你啊!”

是景安大学那个很漂亮的转学生呢。

她好像很喜欢喝这里的热榛果巧克力哦!

“好,请稍等!”女孩子跳起来,洗了手开始在柜台之后忙碌起来。

张三感觉到危机解除,贼头贼脑地从柜子底下钻出来,一溜小跑到若亚的脚边,亲昵地蹭啊蹭地在若亚的脚上摩擦起来。

“呸,色猫!”女孩子很不满地瞪张三。

可是张三却完全不为之所动,依然懒洋洋地摆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在若亚的脚上蹭啊蹭。

若亚忍俊不禁,弯下腰把张三抱起来。

“哇,你好重哦……这么胖小心没有女孩子要喔!”她把张三举到眼前,对着它念念叨叨起来,“你有女朋友吗?什么,有很多……我不信!”

女孩子也笑起来,“你不要不信,我们家张三虽然很胖,可是很有魅力喔!”隔壁街的小白母猫都拜倒在它的——呃——肥肉之下。

“你的榛果巧克力。”一杯热乎乎的榛果巧克力被放在柜台上。

放下张三,若亚接过榛果巧克力,温暖的触觉瞬间从指尖充盈了全身。被忽略的张三很不满地喵了几声,愤愤不平地钻回到柜子底下去。

女孩子看着安静地站在柜台外喝着榛果巧克力的若亚。

其实,她知道这个女生是谁呢。

江若亚。

她就是那个来店里买奶茶的女生们常常讨论的江若亚啊。

虽然她不是景安大学的学生,可是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在学校里闲逛,那天晚上江若亚向那个叫顾北川的男孩子告白的时候,她正好逛到音乐学院前。

于是她就看到了那一幕。

还有,他们在人工湖边吃蛋糕边谈的时候,她也正好在湖边拿着过期面包喂鱼。

还有,还有,她也知道骆明薇曾经买通亡命之徒绑架江若亚的事情。

虽然她也不喜欢第三者,也不喜欢破坏别人的感情的人,可是很奇怪,她真的好希望江若亚能追到那个顾北川。

因为……

他们两个连喝榛果巧克力的时候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小心翼翼的,满足的,带着极大的幸福。

好像,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杯热巧克力,而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可是,不可能了吧。

顾北川和骆明薇的订婚宴,在全市最大的报纸上,用了整整一个版面来刊登,昭告天下。论坛上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情,甚至电视台也在跟进。

从婚纱到酒店,从请帖到酒宴菜肴,几乎每一样都被八卦得一干二净。

她真为江若亚感到难过。

那样勇敢地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白,即使知道对方已经有女朋友,却还是执著地去追求着,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吧。而且,她觉得那个骆明薇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真是奇怪,为什么顾北川最后会选择骆明薇呢?男人的心思,还真是难懂啊!

这时候一辆自行车在店门口停下。

面目清秀的男孩子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张三它妈,你快看今天的报纸——顾骆联姻,十一辆保时捷开道,喂,保时捷耶,十一辆!”

啪的一声女孩子把手里的奶茶粉勺朝男孩子的头上砸下去,“辆你个大头鬼,叫你进个货你到现在才回来,货买齐了吗?”

男孩子很委屈地揉揉脑袋,“买齐了……我跟你说,这款保时……奶茶粉味道很好,价格又很便宜,我们赚到了!”在看到若亚之后,男孩子的表情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迅速把报纸藏到了身后。

若亚轻轻地笑笑。

还真是有趣的一对呢。

虽然总是看他们打打闹闹的,可是感情也很好吧。

好像会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感觉。

喝完奶茶,她站起来结账。

“啊,不用了不用了!”男孩子涨红了脸急忙推辞,好像还在因为刚才自己的冒失感到抱歉——真是个大嘴巴,这个时候她一定很伤心吧,唉!

若亚微笑,“要给的。还有……谢谢你们的关心。”

付完钱,转身走出奶茶店。

“都是你,她发现了!”女孩子气呼呼地嚷。

男孩子委屈,“我怎么知道?你也不先提醒我……”

“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八卦男一进门就说这种事情?简直比女生还八卦!”

“我……”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八卦欲!

“唉,她一定很难过。原本想来这边安静一下的,全都被你搅黄了。”真是的,想起来就觉得很抱歉,“所以说,你们男人最可恶了。”

“什么,我……喂!”男生捅了捅女生的胳膊。

“干吗?”

“你看那边!”

女孩子抬起头,顺着男生的目光朝店外看去——“哇……”她忍不住捂住嘴。

奶茶店外宽阔的马路上。

是一个公交站台。

阳光明媚……

风,轻轻的。

奶茶店外的音响,轻轻地哼着梁静茹的歌。

“没别的只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的爱你。

不管你会怎么想你怎么说,

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身着白色礼服的男子,带着全天下最漂亮的笑容,站在马路对面。

他朝着僵立在那里的江若亚微笑着,连眼眸里都是满满的笑容。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黑色的头发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白色的礼服耀眼如雪。

“想给你听我的心跳,

想你知道我睡得不好。

喝水想着你,

搭车想着你,

合眼闭眼间出现的全是你。”

“喂,好幸福……”女孩子长长地叹息着。

竟然,逃婚了吗?

真的,好幸福呢。如果有一个男孩子,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愿意为了你逃婚,那你,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孩呢……

“我猜不到你的表情,

我等不到你的回应,

不想难为你,

又不想放弃你,

决定告诉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

阳光下。

顾北川带着纯白的笑容,穿过马路朝若亚走来。

那一瞬间,若亚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他知道,他知道她在这里。

没有其他任何的讯息,可是他却那么笃定地知道她在这里。他逃婚了,为了她,然后他来寻找她,在没有任何约定的情况下,他找到了她。

他带着最从容的表情,朝她走来。

一切仿佛都在他的预想之内。

他穿越过人海,径自飞到了她的身边。

“嗨,江若亚。”他这样轻松地喊她,“我们去约会吧。”

若亚笑,“顾北川,这是私奔吗?”

顾北川也笑,“那么,江若亚,你愿意和我私奔吗?”

我愿意。

若亚在心底轻轻地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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