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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管有没有客人光顾,不到黄昏时分,守真照相馆关门歇业,黄复生那关栅板的着急劲,像是怕有劫匪入户抢劫。

汪精卫在催促:“快点关,快散朝了,我们得赶到银锭桥下去点导火索呢。”

这时负责去现场探风的喻培伦气喘吁吁地进来,说:“不好了,炸弹露馅儿了。”

汪精卫一把拉他进了照相馆,大家都围了上来。

喻培伦说:“炸弹叫人发现了,已经四处贴告示,捉拿凶手了。”

陈璧君泄气地说:“真扫兴。”

“大家坐下。”汪精卫说,“人没炸成,炸药也全赔进去了,现在怎么办?”

“接着干。”林君复说。

“钱呢?炸药呢?”汪精卫问。

陈璧君说:“我可没有第二个金的同心结给你们买炸药了。”

汪精卫想了想,决定兵分几路。林君复和陈璧君回南洋去筹款,喻培伦先回东京,在那里订购炸药。他和黄复生留在北京等他们,这照相馆好歹是个挺好的掩护,不能刚开就黄铺啊。

陈璧君说:“我也留下。”

汪精卫说:“你南洋熟,亲戚朋友也多,你不回去,别人弄钱哪有你方便。”

陈璧君这才不说什么了。

送走了陈璧君几个人,汪精卫突然觉得守真照相馆空旷得很,几天来吃不香睡不甜,他心里明白,这是因陈璧君而起,他已经彻底坠入情网了。他无法摆脱这火辣辣的女孩,他在经受了那令人震颤的一夜后,他从前必死的决心似乎也松动了,他在朦胧之中一时还理不清是对是错。

反正眼下他们必须装模作样地把守真照相馆开下去,就是为了换一日三餐,也得加把劲。

他和黄复生真的沉浸在照相、冲洗的忙忙碌碌之中了。

这一天,换上了民装的金祥瑞来到了守真照相馆门前。

门庭冷落。橱窗里的放大照片几乎都是陈璧君一个人摆出各种姿势照的。

金祥瑞认真地在橱窗前浏览着。坐在门口的黄复生并没发现来人可疑,反而问:“先生,照张相吧?”

金祥瑞摇摇头:“我怕丢魂,听说照一次相,摄去一次魂。”

里面的汪精卫哈哈笑着走出来:“无稽之谈,这照相是一种化学反应,光在胶片上的反应,怎么会丢魂呢?迷信。”

“那我也开开洋荤。”金祥瑞真的踱了进来。他这看看,那看看,问:“你们是哪里人啊?怎么不留辫子呢?”

汪精卫向黄复生递了个眼色,黄复生马上说了一串日语。

汪精卫说:“我们是日本人。”

金祥瑞皮笑肉不笑地坐在了照相机前的板凳上,问:“就这么拍吗?”

汪精卫把头套进黑红布中,手里拿着个气皮球,说:“眼睛向前看,对,朝我看,不要眨眼,我喊一二三就成了。别动,好,一、二、三!”

“咔嚓”一下,镁光一闪,汪精卫说:“完事了,您交一块大洋,后天来取照片。”

金祥瑞没掏出钱来,却掏出短枪来对准了汪精卫和黄复生,说:“对不起了,跟我走吧。”

汪精卫沉着地笑着:“这是开的什么玩笑?”他猛地操起板凳,没等砸下去,金祥瑞手里的枪响了,外面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火枪营清兵一拥而入,把汪精卫二人按住。

汪精卫在抗辩:“光天化日,凭什么抓我?”

金祥瑞说:“光天化日,你们敢在京城埋炸弹,企图谋刺王公大臣。哼,你们到刑部大堂去狡辩吧!我盯着你们多时了!”

到了这时,分辩也无济于事了。汪精卫和黄复生相互看看,他们闹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眼前这个人怎么有神通追查到守真照相馆来呢?

汪精卫被套上黑头套塞进驴槛车里时,眼前顿时丧失了一切光亮。他好不懊丧!早知这个下场,不如在大街上劫桥一拼呢,也在北京市民中留下个轰轰烈烈的名声,这算什么!

囚车走在凸凹不平的黄土路上,他不知要带他们到哪里。一定是人们传说如十八层地狱的刑部天牢吧?他想起了陈璧君,她可能在茫茫荡荡的大海上吧?她知道了自己身陷囹圄会怎么样?大哭一场?杀进北京来为自己报仇?汪精卫知道,这个火辣辣的女人什么冒险的事都干得出来,她在爱情上也是个冒险者。

汪精卫的心甜丝丝的,他很知足,有没白活一世的感触。奇怪,此时占据他脑海的不是等着他的酷刑,而是他与陈璧君的销魂之夜。

孙中山走进纽约唐人街一家潮州菜馆,拣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跑堂的显然对他很熟,端来一壶茶边斟边说:“孙先生好。”

孙中山点点头,忙捂住碗口,说:“茶不喝了,回去喝。”

“咱广东人哪有不先上茶的?我们老板交代了,孙先生的茶是奉送。”孙中山很不好意思,说声:“谢谢,还来一碗云吞吧。”

这时老板娘黄二嫂端了凤爪、皮蛋粥、奶黄包过来:“这是我送先生的,你也太简朴了。”

孙中山说:“能吃饱就好。黄二嫂,你这里有报纸吗?”

“有,刚送来。”黄二嫂从供奉着关羽的神龛下面拿来一厚沓报纸。

孙中山喝着皮蛋粥,看着报,他忽然叫了起来:“坏了!到底出事了!”

黄二嫂快步过来:“出了什么大事?”

“汪精卫、黄复生落入敌人手里了,必死无疑!”孙中山说,“他们在北京行刺摄政王失败了。”

黄二嫂问:“这两个人也是先生手下的人吗?”

孙中山说,这个汪精卫是少有的干练之才,是他的左右手,可惜他不听话,到北京去对摄政王行刺,事败被捕了。他指着报纸说,清政府说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呢。

“可惜了。”黄二嫂说,“那摄政王哪是好炸的哟。”

孙中山推开餐具,吃不下去了。他说:“汪精卫不惧死,他选择了死,把容易做的留给了我,我对不起他呀。”

黄二嫂说:“一次不成,再派人去炸呀,先生不要灰心。”

孙中山说他并不赞成暗杀。如果暗杀阻滞了正常的革命行动,即使是暗杀了敌人的要员,也是不值得的。在敌人没有走下坡路的时候,暗杀作恶的人,不过是甲乙交替罢了,起不了扭转大局的作用。

黄二嫂说:“既然暗杀不对,先生也就不用太难过了。”

孙中山说:“他们都是很好的热血儿男啊,我怎能不痛心?”

望着泪光闪闪的孙中山,黄二嫂说:“去救他出来呀,你们人多势众,救一个人出来还难吗?”

孙中山说:“谈何容易。那些王公大臣恨我们这些革命党,那是恨之入骨啊,既抓了,岂能轻易放人!”

在“明镜高悬”的牌子下,刑部大堂里气氛萧杀,持水火棍的衙役雁翅般排列。

在一片击鼓声中,堂上一递一还地传来:“带钦犯……”

镣铐声声,汪精卫被押了上来,他已经是浑身伤痕了,先后已受过几次大刑。

主审官是内务部尚书肃亲王善耆,左右有刑部尚书、都察院大堂等陪审。

汪精卫环顾四周,仰着头。他的目光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坐在书记员席位上的程家柽。程家柽也正闪闪烁烁地看着他。

汪精卫觉得穿着马蹄袖衣服、戴着乌龟壳一样官帽的程家柽滑稽而可笑。记得在东京留学时,有一次他们一起演一出讽刺王公大臣的活报剧,不知为什么,何香凝一口咬定,只有程家柽像满清的昏官,逼着本来没有半点表演天才的程家柽粉墨登场。到了演出的日子,他令同学们大吃一惊,他竟然把一个狡诈、贪婪而又昏庸的道台演得惟妙惟肖,令人叫绝。

造物主真会捉弄人,事隔几年,程家柽身上的补褂不再是道具,是真真切切的五品官服了,那次化妆演戏成了他日后背叛的预演和彩排。

汪精卫觉得他坐在众多高官显宦们中间,又畏葸又可怜。

你看,程家柽不是总在躲避汪精卫的目光吗?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在东京早稻田大学的活报剧呢?

汪精卫差不多忘了囚徒的身份。

一声断喝,善耆问:“犯人为什么不跪?”

汪精卫说:“我与满清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你们而后快,我岂能在敌人面前下跪?”

善耆一挥手:“让他跪!”

上来几个大汉,按肩膀、踢腿弯,几次将他踹倒,几次又挣扎起来。汪精卫高叫:“一定让我跪,我一头撞死在殿柱上,让你没法交差。”

说毕真的向殿柱撞去。

善耆忙说:“好好,叫他站着好了。”他不能没了犯人的活口。

惊堂木响后,善耆问:“犯人可是汪精卫?”

汪精卫答:“是,但不是犯人。”

善耆问:“谁是你的同党?”

“没有同党,只我一人所为。”

善耆问:“与你一起开照相馆的人不是同伙?”

“他只是我雇的一个伙计。”汪精卫道,“行刺大臣的机密,岂能让他知道?”

善耆问:“上一堂你录的口供是实吗?”

汪精卫说:“碜唆什么!我这次进京来谋刺载沣,是为振奋天下人心而来,天不作美,让载沣,还有你善耆,让你们的脑袋多在脖子上寄放几天!”

“放肆!”刑部尚书大喝一声。众刀斧手也阴森森地乱吼一气。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善耆问。

“我都写在笔录里了。”汪精卫说,“你们如果有胆量,就把我的笔录发表在报纸上,大白于天下,你们有胆量吗?”

“你是妖言惑众。”都察院大堂说。

“我说的句句是真理。”汪精卫侃侃而谈,“几千年来,中国的封建君主奴役百姓,满清腐败,已经使得中国百孔千疮,任受洋人欺凌,不推倒满清,建立民国,中国无强盛可言。”

“住口!”善耆用力拍着桌子,他停了一下,问:“年轻人,以你的才华,你本可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可你走了一条绝路,你不后悔吗?”

汪精卫大笑:“我如再生一回,我会重操旧业,再与你们为敌,何悔之有!”

善耆问:“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凌迟而已!”汪精卫说得很轻松。

“你知道就好。”善耆向几个陪审同行征询了一句什么,喊:“把人犯带下去,打入天牢!”

一片镣铐响,汪精卫昂然而出。

临下堂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汪精卫多看了程家柽几眼。

程家柽感到芒刺在背,不敢正视汪精卫的目光,他感到受审的不是凛然一身豪气的汪精卫,而是自己那颗卑微的灵魂。此时他甚至不相信汪精卫是个真实的实体,没有强烈的反差,程家柽也许能生活得安心些,现在他的心犹如一池浑水被人用力地朝上一阵搅和,泥浆、沉渣全部泛起,是那么污浊!

程家柽百感交集地望着汪精卫下堂去,他凑近善耆,叫了声:“亲王大人……”

“什么事?”已经向外走的善耆问。

“我想……”程家柽有点吞吞吐吐。

“你……你认识这个犯人吧?”善耆忽然站住了,警觉地盯着他,“我记起来了,你从前也曾陷入迷津!”

这一说,刑部和都察院官员一齐把不信任的目光投向程家柽。

程家柽连忙垂下了头,改口说:“我想……明天告个假,明天是老母忌日。”

善耆说:“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吞吞吐吐的?你明天不用来侍候就是了。”

“谢王爷。”程家柽竟出了一脑门子汗。

天阴着,大团大团的云在大海上方奔驰,横滨港挤满了接客的人。

进港的美国轮船蒙古号正在靠港,早早赶来迎接孙中山的黄兴、宫崎滔天、萱野长知站在人群中,这是1910年的6月10日。

宫崎滔天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嘱咐黄兴:“克强先生要小心,日本警方正在搜捕你。”

黄兴向下压低礼帽,说:“没关系。”

宫崎滔天说:“孙先生的禁令还没有解除,3年已经过去,我已通过朋友向政府交涉,能解除禁令最好,不行,咱们就到船上去见他。”

这时梅屋庄吉赶来了,他说:“可以了,外交部说,如果孙先生化个名字上岸,他们可以通融。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兴拍拍脑门:“化个什么名字呢?叫Dokans吧。”

轮船鸣毕靠岸了,孙中山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黄兴大声叫着:“你好,Dokans先生!”

孙中山会意地笑了,拼命摆手。

跳板还没有搭好,黄兴已抢先奔上了船。

到了孙中山下榻的旅馆,孙中山亲手把两只皮箱送到了卧房。

日本友人及黄兴簇拥着孙中山来到客厅,众人还没来得及落座,黄兴急不可耐地问:“有钱了吗?带钱回来了吗?”

宫崎滔天和梅屋庄吉忍不住想乐。

“哦,钱,”孙中山幽默地说,“哦,对了,你对钱比对我亲,你不是接我,是接钱来了。”

众人拍手大笑。

孙中山从旅馆卧房里取出两只皮箱,放到地板上,打开,里面码放着美元,满满两箱。

黄兴眼里放出了光彩,他马上扣上箱子,说:“太好了!”想想不对,又忙问:“一共多少,你数过了吗?”

“没数过。”孙中山说,“我没钱,却也没有数钱的习惯。”他顺手再次打开箱子,说:

“你数一数好了。”

黄兴再次扣上箱子:“过路财神,我点它干什么!”

在场的萱野长知十分感慨地对宫崎滔天说:“真叫人感动,这么大笔的钱,给的和收的都不知道数目,他们彼此是多么信任啊!”

黄兴就要提起皮箱走了,忽然回头站住,问孙中山:“你没钱了吧?”

孙中山说:“我有,你都拿走吧。”

黄兴放下箱子,伸手从孙中山西装内袋里摸出他的钱夹,打开看看,分文皆无,只有当年孩提时代的宋庆龄送给他的那枚华盛顿头像纪念币。

黄兴二话不说,打开钱箱子,抽出一沓钱,塞给孙中山:“你也不能去要饭啊!”

孙中山问:“下一次起义发动怎么样了?”

黄兴说:“回头我向你说。我们要一次比一次炮火猛烈才行,你放心吧。”

孙中山尽管化名进入日本,还是为满清密探辗转侦察到线索,于是清政府使出全身解数再次向日本政府施压,要求驱逐孙中山出境。孙中山被迫再度前往南洋,就在途中,他得知了母亲在香港九龙牛池湾病逝的消息,他想去香港奔丧,港英当局却不准他上岸。

被逼无奈的孙中山在海上漂荡了两天,才叫一个渔民捎信,请哥哥、卢慕贞到伶汀洋面来相见。

孙中山雇的一条船在大海上停泊着,远处可见飘扬着英国旗的香港岛。

孙中山臂戴青纱,他亲手在桅杆上绑了一条孝带,在海风中,孝带在款款飘动。

陪孙中山在舟中的廖仲恺说:“港英当局太不成体统了,连孝子礼也不让行。”

孙中山望着遥远的海岸线,想起了半个月前,他想回家看看母亲,港英当局也是不准他登陆,后来他派人把母亲接到海上,也是在零汀洋面,见了母亲一面,才相隔几天,那竟是永诀了。

想到此处,孙中山泫然下涕。

一条船出现在视野,不一会孙中山看清,那是满身重孝的孙眉和卢慕贞坐船过来了。

当孙眉的小船靠上大船时,孙眉一跳上来,立刻抱住孙中山大哭。卢慕贞也哭得很伤心。

孙眉说:“兄弟,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母亲在天之灵。我现在是穷困潦倒,连发送母亲的钱都拿不出来了,让父老乡亲笑话了。”

孙中山说:“都是我不好。你是一个有万贯家私的人。为了支持我反清,你才散尽千金,一无所有的。我的妻小也是你给供养着,要说对不起,是弟弟对不起你。”说着他给哥哥跪下了。

“兄弟,快别这么说……”孙眉忙去拉他。

孙中山不肯起来,说:“大哥,我如今是有家不能奔,有国不能投,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不能去吊母丧,我是天地间不孝的儿子,妈妈你能原谅你不孝的儿子吗?”他举臂呼天,泪出痛肠,孙眉抱住了他,兄弟二人相抱大哭。在场的胡汉民等随从纷纷落泪。

胡汉民率先掏出几张纸币。马湘会意,把帽子翻过来,胡汉民把钱投到了里面,廖仲恺也捐了钱,随从们纷纷解囊。

“这不行……”孙中山忙出来制止,“我怎么能让你们替我尽孝道葬母呢?”

廖仲恺说:“你的母亲就是我们革命党人的母亲,还分什么你我,收下吧。”

望着廖仲恺手中的帽子、帽子里的钱,孙眉说:“快,行孝子礼。”他第一个跪下去,冲众人磕头。

孙中山随即跪下去,向众人行孝子礼。

海浪声像低回的哀乐,海鸥在飘荡着孝带的桅杆上盘旋。

望着直挺挺地跪在众人面前行孝子礼的孙中山,马湘忽然感到发现了孙中山更贴近平民、更富有人情味的一面。他想起了一桩往事,马湘的父亲病危,捎来信让他回去,当时正是筹划镇南关起义的关键时候,他没法请假。他的苦恼让快嘴快舌的尹维俊告诉了孙中山。孙中山把他叫了去,把路费拍到桌子上,让他星夜回去尽孝道。孙中山说,一个不孝顺父母的人,你能指望他爱他的国家吗?

马湘觉得孙中山正是这样一个感情完备的人。

天真人有天真人的福气。

汪精卫入狱半年了,远在南洋的陈璧君居然一无所知。她只是每星期给北京的汪精卫写封信,发到琉璃厂的守真照相馆去,奇怪的是汪精卫一封都不回。先时她怨他,心里骂他是“冷血”,后来又自我安慰,在槟榔屿时,自己一天写一封烫人的情书给他,他又何尝写过半个字的回信呢?他就是那么个人,心里热,脸上冷。

她一直在筹钱,总算筹到了足够买炸弹的数目了,她给汪精卫又发去一封报喜信,约定时日让他去塘沽接她呢。

买好了船票,陈璧君觉得该和妈妈告个别了。

陈璧君兴冲冲地进屋来,妈妈卫月朗问:“又干什么去了?”

“去拿船票。”女儿说,“明天去新加坡分部开会。”

“你说谎。”卫月朗道,“你是上北京,对吧?”

“我上北京去干什么呀?”陈璧君矢口否认。

“你不是去过一次了吗?”卫月朗揭穿她说:“你干了好大的事呀,参与行刺摄政王!”

女儿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的?”

卫月朗说:“我刚从分会那里得到文件。汪精卫、黄复生在你们走后被捕了,判了死刑。”

陈璧君愣了片刻,大哭起来。

妈妈安抚她说:“哭也无济于事了,他们是好样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帕,上面遍布血迹,是一首血写的诗: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底下署着这样一句:书此绝笔,献给我亲爱的未婚妻璧君,永别了。

陈璧君更哭得厉害了,她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

卫月朗问:“你要干什么?”

“我去北京。”陈璧君说,“我去救他,救不出来,与他同死。”

卫月朗抱住女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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