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城乡结合部的一隅。
余味看着暮色中遥远的天际线,抽着烟,站在阳台发呆。
32层的电梯公寓,余味租住在顶楼。两室一厅的房间,每月房租750元,在这个城市不贵。但对余味来说,实在不能算是便宜的选择。不喜欢合租的他,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租住在这里。
这几天的遭遇,是他一生中前所未见的离奇和凶险。他需要时间冷静,好好消化一下。
在他的眼前,命运似乎为他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个令他恐惧害怕但又兴奋、向往,既陌生又好像熟悉的新世界。
他闲暇时喜欢看武侠。那份“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的铁血豪情,那种“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若许年”的狂放不羁,那个快意恩仇的诗酒江湖,一直让他魂牵梦萦,神往不已。
只是,当生活刺目的阳光撕破梦境,剩下的,依然是苍白乏味的度日如年。
没有踏雪无痕的轻功,只有日渐沉重的脚步;没有需要拯救的公主,只有疲于应付的客户;没有两肋插刀、千里赴义的朋友,只有冷淡漠然的陌生路人。
他不知道即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险境,也不清楚自己差点用命救下的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是敌是友。
陈伯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余味拿着他给的方子去药铺抓药,煎煮,喂他服下。
今早又吐了几口黑血后,陈伯终于安稳睡着了,呼吸起伏平稳,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滴滴”响了一声,余味划开屏幕看了一眼:845元已到账。这就是近两个月以来,扣除各种罚款后的工资。连续旷工四天的余味,在老板一通电话狂骂之后,被强制辞退。
余味仰天叹了口气,摁灭烟头,转身进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余味的刀工不错。
他似乎有种与身俱来的用刀天赋,刀子不是刻意拿在手里,而天生是他手的一部分。
略显修长的手指,灵巧、精准、沉稳地握住白铁菜刀,削皮,切丝,剁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砧板上密集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切、剁声音,如同雨打芭蕉,风雨骤至。
为了方便陈伯食用,土豆切丝,根根细如发,入口即化;蒸牛肉,先用肉锤将牛肉纤维拍散,再混合香料蒸到酥烂;荷叶羹,选用三圣乡“荷塘月色“当天夜里新发的鲜荷,切成细丝,再添入红枣、枸杞、莲子、鲜藕熬煮,益气补血。还有两样白水清煮的时令蔬菜。虚不进补,忌辛辣,轻油脂,余味精心准备的晚餐,完美契合食疗温补的法则。
不到半个小时,整个房间已经被香味充溢。作为一个真资格的吃货,如果对美食食材和口味足够挑剔,早晚自己都会成为一个厨师。余味多年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厨艺上显然已颇有造诣。
一只苍蝇无声地在餐桌上盘旋,趁余味转身去厨房拿碗筷的瞬间,扑向刚刚装盘、上桌的美味。余味皱了皱眉,一柄水果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上。随手一甩,也没多看一眼,就径直走向厨房。那柄水果刀掠着桌面疾射而来,“笃”地一声,钉在了桌子右上角。刀尖从苍蝇胸腹穿过,一劈两半。余味拿着碗筷出来时,雪亮的刀子还在桌上微微摇晃。
“好刀法!”陈伯咳喘着,扶着墙从卧室慢慢挪出来。
“陈伯,起来了?正准备叫你呢。”余味赶忙过来,扶着陈伯走到沙发上坐定。
“跟谁学的?这功夫了不起啊!”陈伯由衷赞叹。
刚才,余味无意中展示的那一刀,无论是敏锐的观察、出刀的时机,还是对劲力的控制,都无一不是妙到毫巅,一流水准。陈伯年轻时也曾练过飞刀,深知其中的艰难。有天赋而且肯下苦功的高手,练上五年也顶多是能达到飞射麻雀的水准。飞射苍蝇则更是难上加难,苦练十年也未必能如余味一般,随手而发,一击毙敌。
“不过瞎扔着玩儿,您老见笑啦”。听到陈伯的啧啧赞叹,余味不好意思起来。
“飞射苍蝇,是顶尖暗器高手常用于特训的一种法门。不过,多以金针为之。以飞刀射苍蝇的,不能说没有,但极少。”陈伯悠悠说道。
“为什么呢?”余味来了兴趣,连忙追问。
“只因这苍蝇天生复眼,每一只复眼包含4000个可独立成像的单眼,几乎360°无视线盲点,对危险的敏锐度极高,而且飞行曲线极不规则,根本无法事先判定其逃逸方向。当飞刀疾射而来,苍蝇要么早就转移,要么借着飞刀带起的劲风顺势滑翔,避开刀锋。而金针相比飞刀,则体型小了近百倍,无声无色,隐蔽迅捷。相比飞刀,当然容易多了。”
陈伯说完,啜了一口荷叶羹,眼睛一亮。又尝粉蒸牛肉,更觉滋味无穷。简单家常便饭,竟比日常吃惯的珍馐佳肴还好吃。
两人边吃边聊,谈兴颇高。陈伯数日没有进食,每样菜都吃了点,再喝了碗荷叶羹,就停箸不食。余味则难得有人陪伴晚餐,食欲大开,不一会就将饭菜一扫而光。两人四目相顾,哈哈大笑。这是两人相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之前陈伯重伤之余,不是躺着疗伤,就是昏沉睡去,根本没机会深谈。
饭后,陈伯继续喝了一碗刚煨好的中药。然后笑着对余味说:“明天起不用再喝了!”
“已经完全好了吗?”余味也很开心。
“还早。喝药只是排了些毒。受损的经脉,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复。你看!”说完,解开上身衣衫,指着胸口。
余味凑近身子,只见陈伯的左肋上,有一个乌黑的掌印。虽然变淡很多,却依然轮廓鲜明。看上去,好像小朋友绘画课上,用手掌蘸着颜料印上去的涂鸦。
陈伯将衣衫重新扣好,感慨道:“这次碰上的对手,用心之深,下手之狠,都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这次险些连累了小兄弟你。”
“他们很厉害吗?追命五鬼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困惑余味已经太久了。关于这些人,关于江湖秘闻,关于藏宝图,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东西。
陈伯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味一眼,说道:“很厉害。追命五鬼,是西南臭名昭著的五个杀手,各怀绝技,杀人如麻。那天早上,我在锦江边散步,中了他们伏击暗算。嘿嘿,他们在老夫手上也没讨到便宜。九眼桥头,五鬼有三个成了水鬼,哈哈哈。后来在家里,被我用机关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至今没出现。”陈伯眉宇间充满了忧虑,接着说道:“不过,老夫虽一把年纪了。但等我养好身子,恢复体力,这些小鬼倒也不放在心上。”
陈伯的钱箱放在墙角,那天匆忙转移的时候,余味顺手带了过来。陈伯让余味拿过来,打开摊放在桌上。
“我马上要走了,得回江南老家去处理些事情。这里是50万人民币,务必收下。你放心,这些都是干净的钱。不要推辞。”说完,从皮箱中捧出厚厚几沓人民币,堆在桌上,推到余味面前。
“我救你,并不为这些。”余味无动于衷。他当然知道50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并不是无功受禄。如果你愿意,也许我还要请你帮我个忙,这些钱就算是预先支付的订金了。”陈伯的语气很诚恳,让人无从拒绝。
“帮忙?”
“是的。家中出了些乱子,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陈伯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着余味,满含期待。
“我可以吗?可是我不会武功,恐怕不能帮到你太多。”余味有些忐忑地说道。
陈伯看着他羞涩的面孔,仰天哈哈笑了一声,拍着余味的肩膀,:“你行的,而且很强。也许,只是你不知道。”
陈伯起身,走到阳台,看着窗外天空的点点繁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绝技江湖的那把刀,也许并没有消失,它只是睡着了。余味,你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