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霄城，长公主府。
夜天雅低头神情专注的握着绣框，将一根绣花针扎进红布的中间。
“嘶！”
她痛呼一声，条件反射的缩回手，只见食指上溢出一颗血珠。
她将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缓解了一下指尖传来的痛楚。
一旁伺候的丫鬟见状，赶忙去寻白棉布过来包扎。
“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您看您的手指头，都快被扎成马蜂窝了。”
夜天雅接过棉布放在伤口上按着，然后摇了摇头。
“这可不能换别人绣，因着时间太赶，其它东西都只能命内务府赶制，唯独这盖头，却是要我自己绣的。”
“……殿下，你真的要那么做？万一要是……”
丫鬟犹犹豫豫，脸上满是担忧。
“没有万一，我信天煜所说的，那个木头心里有我！”
她神色异常笃定。
“可……”
丫鬟还想说什么，被夜天雅挥手阻止。
“坐了半日，倒是有些腰酸背痛，你不若扶我去花园走走，歇一歇眼睛。”
丫鬟只得收声，上前扶起夜天雅，两人出了屋子往花园走去。
她心里真的没有丝毫忐忑吗？
不是！
但是夜天雅知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今这般了，倒不如放开一切，毫无顾忌的疯狂一次。
怪只怪，她爱上了那样一根木头般的人。
也曾有人劝过她，说：“放弃吧，有许多的青年才俊等着你的垂青，何必独独与这人纠缠？”
她也在心里这样劝过自己，可是情之一字岂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他的模样时常在脑海徘徊，想要忘却，却越发思念。每每夜深，更是辗转难眠，想要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想要明白，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没有未来。
以前她不懂，那戏台上演的才子佳人，为何那般为爱疯魔，现在她总算体会到了这其中的滋味。
为了能够和陈肃在一起，她放下了身为公主的尊严和骄傲，大胆的想他表明心迹，可是没有想到结果却令她遍体鳞伤。陈肃不知，若是她自私些，大可求天煜下旨，指他为自己的驸马，到时就算他再如何不愿，也不可能抗旨。
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做。
是出于她内心的骄傲，也是对他的尊重，对这段感情的看重。
再过八日，他就要走了，如果一切顺利，她会随他去西北，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凉霄。她很舍不得离开，这里有情投意合的朋友，有关心她的兄弟姐妹，有疼爱她的皇祖母……
不知她皇祖母听闻她离开凉霄去西北，会如何伤心。
时间就在她的愧疚中转瞬即逝。
天启三十九年六月初四，卯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往日应该在沉睡中还未苏醒的凉霄，此刻却已经沸腾喧嚣起来。
灯火在仍旧昏暗的晨光中绵延开来。城中百姓奔走相邀，一同前往玄武大街，给西北征讨北蛮的将士们送行。
连接玄武大街的正德门被缓缓打开，守城的卫兵被刺目的红光惊了一下，定睛看去，只见原本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军营中的将士们，已经整肃的排列好，前面一排的士兵举着火把，将昏暗的天照得一片红亮，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站立着延绵看不见头的士兵。
随着五城兵马司的队伍将玄武大街封锁，许多下人拿着扫把水桶涌入，将地面洒扫得十分整洁。
很快，辰时一到，皇宫的玄武门打开，早已整装待发的陈肃身着一身厚重的明光铠，头戴红樱战盔，神情严肃的御马向前，风卷起他的大红披挂，和招展的旗帜一起，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虽已年过五旬，但仍旧神采奕奕的甘老将军。之后是其余几位指挥使，其中还有甘清墨的身影。
御林军整齐划一的紧随其后，之后是天子仪仗。
今日夜天煜并未坐玉辇，而是骑着白启一路相送。
到了正德门，夜天煜打马上前，陈肃转身，两人对视而立。
郭公公捧着托盘，盘中有数个青铜酒盏。他挨个递到夜天煜和众将士面前。
众人举起杯子，夜天煜巡视一遍，开口说道。
“朕等众爱卿得胜归来，为你们簪缨封爵！”
说吧仰头将酒喝干，众人也纷纷效仿。
随着城楼上的号角声响起，队伍开始缓缓向城外的大军靠拢。
陈肃等人抱拳，向夜天煜辞行，随后调转马头，向着城门外挪动。
而与此同时，一袭大红喜服的夜天雅正打马疾驰而来。
天地万物似乎变得灰暗了下来，只有她飞扬的红裙，似一团火焰，孤寂的燃烧在这天地间。她头上的九尾凤冠在晨光中，闪烁着璀璨的华光，似一抹流转的七彩星河，将她衬得越发明艳绝丽。
当陈肃进了城门，她堪堪骑马赶到，眼见那人即将远离的身影，她急切的快步爬上城墙。
城墙上，夜天煜听到一整慌张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便见夜天雅一袭火红嫁衣闯进他的视线。
“阿姐？”
他疑惑呼唤，夜天雅却并未注意到他。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陈肃，绝不能让他走掉。
她俯身往下望去，正好看到陈肃从城门御马而出。
她面露喜色，大声喊他。
“陈肃！站住！”
那人身体僵了僵，却似没听到般，继续前行。
这下将夜天雅急得满头大汗。
“陈肃，你给本宫站住，听见没有？”
她再次高声呼喝。
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惊动城里城外的不少人。而在陈肃前面走着的几位将士，都纷纷勒马停住，转头看向城墙。
陈肃被堵在中间，即使再不愿，也只得停下来。
甘老将军眯眼看了一会儿，见是夜天雅，嘴角高高的翘了起来。
“哟，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可是要找陈家小子道别？老夫清清场。”
说着还真扯了扯缰绳，冲附近的将士们摆手驱赶，将陈肃前后清出了一片空挡。
“拜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寻末将何事？”
陈肃拱手低头一拜，铜黄的战盔将他的表情彻底遮掩。
夜天雅抿唇，因他这句疏离冷漠的话而红了眼圈，半晌，在城内数万百姓的瞩目中，在城外数十万大军的瞩目中，她的脸上绽放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谁也不知，那笑中包含着什么，却都情不自禁的被牵引了心神。
“陈肃，我夜天雅要嫁给你！陈肃，我夜天雅要嫁给你！陈肃……”
她大声喊着，一遍又一遍，仿佛天地间最永恒的誓言。风卷着她的话，吹进所有人的耳中，惊起巨大的喧嚣。
陈肃错愕抬头，仰望着那红衣似火的女子，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热水，瞬间将所有的冰冷伪装融化，露出了最柔软的地方。
他眼圈渐渐泛起泪光，手早已无法维持抬起的姿势，只握着的拳却攥得死紧。
许久，她的喊声才停下，而眼泪却开始汹涌，瞬间模糊了视线。
晶莹的泪珠在晨光中闪着星光般滴落，那般的美，在陈肃看来，却是一把把尖刀，砸落在他身上，刺进他的心里。
他抖着嘴唇，张口数次，才开口喊道：“末将怎配……”
他的话还未喊完，夜天雅已哈哈大笑起来。
“陈肃，你个王八蛋，你个胆小鬼？你为何不敢承认你喜欢我？我告诉你陈肃，今日我夜天雅和你不死不休，要么你娶我，要么我从这儿跳下去摔死！反正我也没脸再活！”
说着她便纵身一跃上了城墙边的台子上。
夜天煜身边的郭公公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这……”
夜天煜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但显然除过他，所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陈肃，瞬间脸上褪去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夜天雅，手却已经丢开缰绳，脚也从马蹬里抽出，浑身紧绷，似是遇到危急的猎豹。
而夜天雅此时突然平静了下来，眼中竟透着解脱的轻松敢。
她双臂张开，带着微笑再次问陈肃：“你喜不喜欢我？”
陈肃沉默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扬起笑脸，双脚一瞪，竟然真的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陈肃瞳孔猛的一缩，一掌拍在马背上，身体飞射而出瞬间便出现在十来丈外。
他将夜天雅紧紧搂在怀里，转身猛瞪城墙，又再次回到马上。
在这个过程中，夜天雅只是双手搂着陈肃的脖子，直直的看着他因为担心而紧锁的眉头，难看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
待到马上坐定，夜天雅从怀中掏出一条歪歪扭扭绣着两只大概是鸳鸯的红盖头，将它盖在自己头上。
然后乘着陈肃愣神的瞬间，抬头迎上去，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唇瓣。
在他们身前身后，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些振动耳膜的巨大声响终于将一脸茫然的陈肃唤醒，他僵直身子，任由夜天雅在他唇上咬出血丝，却并未动作。
夜天雅出了出恶气，才放开他，隔着红彤彤的盖头对他说道：“傻子，快掀开我的盖头！”
陈肃似个皮影戏里的木偶，被夜天雅的话带着走，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捏起盖头的边沿一点一点往上掀开。
先是她圆润中带着小巧的下巴，然后是涂抹着淡淡口脂的粉润樱唇，唇角还扬着一个幸福的笑，接着是玲珑翘挺的鼻子，最后是她大儿明亮的杏眼，在那漆黑的瞳孔上，还映着他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