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用典别瞎用。”魏旭之说,“那是王熙凤说她们跟贾琏的关系。我又不是那个混帐之至的二老爷!”
桌上腾起一片笑声。
酒至半酣,袁静雅才回来。她站在屋门口,疲乏的脸上泛着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白天明,半天才喃喃地说,“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好等……”
“对不起。我,没买到快车票。”白天明嗫嚅着。
“这就是天明的本色。他永远坐不到快车,不象你们那位……”魏旭之停住不说,指指座位,“静雅,来,坐下。”
袁静推的到来,似乎给席面上增加了一点忧郁气氛,连魏旭之的兴致也消减了一半。大家默默地吃着,只是偶尔地问白天明一些问题,他也恭谨地一一作答。
这顿饭刚吃完,郑柏年顶着中午的毒太阳赶来了。一见白天明,连汗也顾不上擦,就一叠声说:“你终于来了,我一猜你就在这里,果然。没回家吧?你的房子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愿干哪一科?外科还是内科?要不,到骨科?这是刚建的……”
“哎呀,柏年,你先喝杯酸梅汤,再擦擦汗。”吴一萍说,“你急什么?天明反正是不再走了。”
“我喜欢他这个脾气。”魏旭之说。
“可他得罪了不少人呢。”静雅给柏年递上一块湿毛巾。
“那些不愿干事的人,背后都骂他急急风,倔根柏。”
“你没有为他解释解释?”袁亦方问。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郑柏年擦着汗说,“流言象影子一样追着你。只要你干事业,总会有人指东道西的,管它呢。”他忽然拦住吴一萍,“师母,慢点儿收拾菜碟子,我还没吃饭呢。”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瞧,菜都折到一块儿了。”吴一萍嗔怒地指指郑柏年。
“这更好,杂合菜。”郑柏年坐下,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瞧瞧,跟饿死鬼似的。慢点儿,别噎着。”吴一萍给他盛上一碗鸡汤。
郑柏年满嘴是饭,对白天明说:“怎么样?给你一个星期的假,安排下家务,够了吧?”
白天明笑了:“用不着,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整理。行李来了,搭上床就行。再说,真休息七天,你这个副院长还不把我吃了?”
大家都笑起来。
郑柏年忽然一瞪眼,咽下一口干饭,用筷子指着白天明说:“你睡觉了没有?”
大家一愣。吴一萍说:“你甭操心,呆会儿让他到南屋去睡,我都把床铺好了。”
“不是不是,”郑柏年说,“昨天晚上他救了一位病人,在同仁医院忙活了一宿,在走廊里直坐到天亮。”
吴一萍一拍手:“我说呢,他早上五点半就来了。快快,睡觉去睡觉去。”她推着白天明的后背朝心口走。
白天明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郑柏年抹抹嘴唇站起来,说:“孙胖子打电话告诉我的。他在那儿工作。就是咱们学校那位举重冠军。他从病人嘴里听到你的名字,赶快打电话给我,问你调回来没有。你看,”他举举手,好象做结论似的,“什么也瞒不过我,那病人是音乐家,拉大提琴的,还要来感谢你呢。”
“可别。”白天明说,“她住院了吧?”
“是啊,正归孙胖子管。”郑柏年又突然想起什么,对呆呆地盯着白天明的袁静雅说,“林院长要我告诉你,希望你能再给局里领导同志谈谈。”
“我?不去。”袁静雅说。
“谈什么?这个老头子又发什么邪?”魏旭之问。
郑柏年笑笑:“魏老,林院长可不邪呀!”
“可他糊涂,让人家当陀螺抽,自己转得还挺勤快,有时还免不了自夸:瞧瞧,我老了,可还在转。亦方,咱们可不能象他。”
袁亦方说:“真难为他,当这个院长……”
郑柏年说:“他难呐。”
魏旭之:“那就别当这傀儡院长。”
郑柏年不置可否地笑笑,对白天明说:“你想想吧,干什么好。到外科呢,我就把位置让给你,你来当这个主任。愿意干骨科呢,人由你挑,组个新班子。不过,我看这对你不合适。虽然你是新华医院的老人,毕竟一去数载,人地两生,骨科对你又是个新业务。干外科吧,我去骨科。别忙,你好好想想。”他说完朝屋门走去。
吴一萍喊住他:“等等。”她把一些没吃完的熟食,什么鸡呀,香肠呀,装了一塑料袋递给他:“拿回去,晚上蒸蒸给小梅梅吃。”
“师母你……”
“我怎么啦?你甭打算瞒我,准又让梅梅吃了三天干馒头就榨菜。今晚上把她送来,在这儿住两天。”
“我舍不得。”郑柏年笑着说。
“可你舍得俄着她。你呀,根本没当爸爸的资格。”白天明诧异地问静雅:“怎么,梁晓晨还没调回来?”
郑柏年苦笑地摇摇头:“没名额呀。”
袁静雅说:“有名额你都给了别人。”
郑柏年对白天明一笑:“咱俩再办个光棍俱乐部吧。”
白天明说:“你算什么光棍儿。”
郑柏年说:“形同光棍。”他看看手表:“对不起,我得走了,有个小伙子,孙大勇,还等着我哩。”说毕,走出门去,在院子里喊道:“天明,你少歇几天也可以,五天吧!”
“不,我明天就报到。”白天明走出屋门,在台阶上看着他。
郑柏年回头朝他一笑,急匆匆走出院门。
白天明依旧站在屋门口,望着他消逝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袁静雅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他身边。她轻轻地说:“这个人呐,只知道干、干、干,发条上得太紧了。”
白天明没有看她,只觉得她温馨的气息在自己耳边吹拂。他的心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凉,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就代表着他的过去,虽然充满苦涩,但也混杂着希望。可这些都已经消逝了。袁静雅不复是他从前心仪的对象,她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离婚,他也不想过问她的生活。
他依旧那样站着。知了偃卧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拚命地叫喊,象要喊退周围的热气,可它嘶哑的歌声同火一般的燥热混在一起,更使人感到难耐的烦躁。白天明看看袁静雅,轻轻问着:“怎么没见到适之?”袁静雅挑起眉毛,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白天明觉得怪尴尬,便走进屋里。
屋里,两位老人正坐在沙发上轻声交谈,见他进来,一起止住了话头,悄然望着他。
袁静雅也走进来,脸红红的,瞥一眼白天明,走向里屋。袁亦方叫住她:“静雅,林院长同你谈了些什么?”
静雅止住脚,有些不高兴地说:“谈院长的接班人问题。”
袁亦方:“他的意思是……”
袁静雅:“他没意思。”
“噢?”魏旭之拄着手杖站起来:“我懂了。一定是这老家伙又听了什么混帐人的劝告,向你征求对安适之的意见。”
袁亦方一愣:“不会吧?”
袁静雅看看父亲,冷笑一下:“可惜,正是这样。”她看着白天明说,“林老告诉我,是安适之劝他找我谈,还说他大度,敢于向领导建议找一个和他离了婚的女人谈对他的看法。”她停顿了一下,说,“哼,多么好的高尚的人呐。”
“你跟他谈了些什么?”袁亦方问。
“我?”袁静难看看屋里的人,涨红了脸,“我祝安适之一路顺风!”她一跺脚走向里屋,在经过白天明身边时,怨怅又愤怒地盯了他一眼,撩开门帘,快步走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