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国终于厌恶了。他的脑中,闪出灵光,只一瞬,压制住了腾腾而上的杀气。收起脚,稳住身,把匕首攥在手中,所有的动作都在眨眼之间完成,依然毫无响动。然而,只是收手了片刻,他的杀气又升腾起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明白,这样的延迟是万万要不得的,即使心里藏有天大的厌恶;他明白,这一生再不可能抛弃这份厌恶,自己生命的意义也只为此而存在;他明白,在出手的同时,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魔鬼。
在郭国明白一切的同时,林笑带着迷茫与落寞的眼神,昂首向天,轻轻地唤出一个名字。
郭国再次停下来,把匕首倒握在手腕中。他吃惊地睁大星辰般明亮的眼睛,盯着眼前早已经被自己征服的人。
“郭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有个悲苦的过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应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黑暗随着郭国的心跳动了一下,寂静随之微微发颤。他转身藏于黑暗的角落里。郭国第一次感觉到慌乱。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大概只是由老鼠闹出的动静。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找那只调皮的老鼠。倚着墙壁,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会不会察觉到,墙壁后面有一颗心正在轻快地跳动?
“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所说的故事吗?好可怜,可怜得让我都相信了。”
“不。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能帮你。我不会怪你,不要杀我。岚不能没有我。”林笑依然微笑,毫不顾咽喉的刺痛。
“你能帮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必须得死。如果我放过你,你会放过我吗?”郭国反问着。
再一刻,便是一场血光之灾。林笑反倒闭上眼,安详得宛如圣女。金属入肌骨,鲜血出剑锋。作为医生,这样的情景,他见得太多,麻木且漠然,却终于厌恶。
“怎么?你放弃了?”郭国一步一步逼近林笑。藏在衣袖里的匕首,也渐渐划出,在月光的反衬下,闪着白白的寒光。
“好好对岚,她是个好女孩。不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听后,手一颤,气力似乎全被抽去了。良久,终于用已经变了调的声音说道:“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我们?”居然是毋庸置疑的冰凉口气。
林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郭国在思考的同时,也并未犹豫。他轻盈地走向林笑,匕首直逼他的要害。刀尖触着他的咽喉,渗出点点血丝。这一切,从发生到完成,又只是眨眼之间。
“是,是我们。我们本来都是不应活着的人。如果要活,也只能活在黑暗中。”郭国收起平淡的表情,换上一脸怆然。精致又锋利的匕首,顶在林笑的咽喉上,这一刻,他似乎有些心酸。
“动手吧。”林笑丝毫未变。随着刀尖的不断深入,他的灵魂正一点点地离开肉体。
突然,刀剑一点一点被拔出。银白的刀剑上,还带着丝丝的血红。郭国把匕首猛地甩出,匕首清脆地落地之后,他手里多了那只注射器。
“你要放过我?”林笑正在庆幸自己从死神手里逃脱。但是,看着郭国手里硕大的注射器,心里不禁发毛。“你想干什么?那里面装的什么?”林笑看着郭国熟练地用注射器从一只透明的玻璃管里抽着液体。
“滴,滴,滴……”郭国挥手一撒,手上的透明玻璃管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音。
“让你安静的东西。”郭国一把抓住林笑的胳膊,将注射器的针头狠狠地扎进他的肌肉。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也没有野兽一般的嚎叫。林笑的头只是没有节奏地晃动了几下,轻轻一歪,睡死了过去。
“啧啧。这是什么?安乐死吗?”有黑暗的地方,就有魔鬼。在黑暗里,有郭国的地方也就有兔子。兔子果真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窗台上。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多。”
“你还是有点人情味的。这样也好,见血多了,也不好处理。”
“我说过,我不会杀人的。里面只是一点安定剂。”郭国嚼破拇指,红色的液体从破口中缓缓流出。
“随便你怎么样。胆小鬼!”
“胆小鬼也是鬼。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变成魔鬼吗?”郭国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白色的唾沫中,还夹杂着郭国的血迹。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丝毫的风投进。兔子无奈地望着郭国,两瓣嘴时开时合,像是在大口地吮吸着空气。“好吧,帮我一个忙?”
郭国并没有理会兔子,双手托起腮,看着眼前紧紧靠在自己胸前的一个污秽铁盒,两行泪从眼角顺势流下,一直滑落到铁盒坚硬的外壳上。渐渐地,铁盒表面的灰尘被眼泪稀释。那个丑陋的铁盒,像贪婪的吸血鬼,狂野地吸吮着郭国的泪,郭国的魂。
“喂。郭国,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兔子有些着急地蹦到郭国面前。
修长的指甲,随着郭国双手的变幻,妩媚地舞动。他泛黑干裂的双唇,无声地上下交接,时而圆弧,时而闭合,时而自然扭动。缓缓的气息,从他的嘴里无声吐露。锈迹斑斑的铁盒,被慢慢拨开。一滴,两滴,如泪般剔透的血液,安静地帖服在铁盒的表层上。一个没有长成的婴儿,静静地躺在铁盒里,像是在酣甜得熟睡……“啧啧。不好意思啊!”兔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过头,蹦到地板上,又仰起头,看着郭国。他在等着这一场饕餮盛宴。
他轻轻得把胎盘举起,看着一触即碎的表皮,然后坚硬突兀的五个指甲,深深地掐下去。他手上的经脉,膨胀欲要迸裂。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膜,隔绝了胎内的婴儿与外界的接触。
“啪!”表皮破了,鲜红的汁液全都聚拢,黏在郭国的手上。手掌般大小的婴儿,在他的掌上蜷成一团。他拼命地张开大嘴,铁盒内的血液流了郭国满满一身。一个球形,由汁液聚集的小泡泡,随着郭国呼气吸气,慢慢变大变小。他专着地盯着这个可爱玲珑的气泡,弱小的手,慢慢伸向气泡……又是“啪”的一声,气泡破碎了。零碎的血液,又打了郭国一身。郭国的表情异常冷漠,笑了笑。单薄的双唇咧开,细长的舌尖,在混有血水的胎盘表面乱舞。两个浅浅的酒窝,在他的脸上陷了下去。
血腥迅速地弥散,蔓延。郭国整个嘴都被染红,与这地狱中的天空大地,化为同一种颜色。他的神经,随着自己肉体一起,在这足以催动任何事物走向疯狂与毁灭的环境中,一起疯狂,彻底疯狂……郭国蹲坐在寂寞的一角,血腥的味道还在空气中弥漫着。他端起水杯,仰头将水中淡红色的液体灌进嘴里。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这么陌生冰冷起来。他紧了紧敞开的衣服,却察觉不到半点暖意。手心的伤,痛在心里。血源于体,凝于地。
“我要你给我找个纯洁的灵魂。我需要寄托在他的身上。”兔子说到。
“你不是魔鬼吗?你自己去找!”郭国厌烦了兔子命令的口气。他的灵魂已经被操控,不希望肉体也变得麻木。
“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就对那个女孩下手。记住,不要试图掩盖什么。我的朋友。”
那堕落的深渊,像极了黑洞,吞噬着郭国的生命,蚕食着他的灵魂,是郭国走向极端的转折点。他无法忍住眼泪,就像坏掉了的水阀,无法关得住,就如此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灯火通明,对于身处的这个小城市来说是有些奢侈的。可它却依旧虚伪地,在落寞的街道高昂地树立起一个个霓虹灯。郭国双手插入兜里,在街道上慢慢地踱着。微微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个落后的小城里,也有如此景象。
当繁华落尽之时,或许城市也是忧伤的。闪烁的霓虹及喧嚣的车水马龙,覆盖了城市的寂寞,让人看不见它的忧伤。惟有寂寞到极点的人,才能感悟这座城市忧伤的面孔。在城市面前,抖落红尘的牵绊,卸下心底的疼痛,站在斑驳陆离的沧桑岁月里,失去和得到,都变得不再重要。一个人,踽踽独行,遇到一些人,又错过一些人,一转身,便忘了自己。
一个孩子纤细的双腿,点着碎碎的步子,疯狂得在路边的垃圾桶里翻找着。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散乱的发际,在灯光下张牙舞爪。他茫然的眼神,仿佛要洞穿这个世界的黑暗。这样的夜,这样的人,有点讽刺。
一个满脸胡子,一身横气的保安,发现了路边的孩子,他用那巨大的嗓门,用力地吼着。“喂。别在这里捡,滚一边去。”
那个孩子依旧没有停下来,谁也不可能阻止他翻找零碎的垃圾,破烂的方便袋,发霉的食物。不是为了面子的存在,而是为了生存。
“你是聋子,还是傻子?没有听见我说话吗?”保安喊着,撕心裂肺地喊着。
那个孩子依旧颠着脚步,用默然的眼神,探了探保安手电筒的灯光。在保安野兽般的叫喊过后,一切都化成了死寂般的沉默。
“啪”,乌黑粗壮的强光手电筒,冷漠地击打在孩子的腿上。孤单的身影,匍匐在斑驳的地面上。孩子轻轻地咬着嘴唇,揉了揉扭伤的小腿,泪流满面。慢慢清晰的泪水,化开了画面的模糊。保安的表情,依旧冷漠。
孩子又开始加速在垃圾中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