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可是哪里不适？这唇角的血迹是因何而来？”
连珠炮似的发问，直到慕子恒看到刚刚苏醒的妇人因为他的大力摇晃而喘着粗气，才恍然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心头担心不已，愈发凑近了些，伸出手指抹掉阿嬷嘴角残存的血渍，才发现血渍之下根本就没有伤口。
白皙的手指上，那抹暗红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慕子恒摩挲着指头，心下思忖，这血迹沾上怕也有一阵子了。
不过确认到不是阿嬷的血迹，还是让慕子恒大大的舒了口气，心里想着云婧川一来阿嬷就醒了，不管是不是她的功劳，果然还是该第一时间去告诉她吧。
然而这时，阿嬷咳着，紧紧的拉住了慕子恒的衣角，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的，却急急的问出了在此时此刻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阿嬷道，“恒儿，关妃之子是不是还活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昏昏沉沉的脑袋经这冷风一吹，云婧川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方才其实她根本没有失去意识，所以被现在背着她的这人带走，连同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这些她都是知道的。而且，她还知道这人要带她去的地方，十有八九是长生宫。
原因无它，背着的她的人，是千语。
关于长平王的这个手下出现这件事本身，云婧川倒是没什么担心。他手下的人神出鬼没惯了，突然冒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让云婧川担心的是，一会儿如果见到长平王她该怎么解释才好？
千语既然能在太子寝宫找到她，那么长平王自然也该知道她去了那里。云婧川担心的是，究竟能不能说是去见云静妹妹的来糊弄呢？
毕竟，那人是那么讨厌她与别人亲近，尤其是慕子恒，酆洛一类。偏巧着，今日还见全了。
入目的是那女子万年不改的白纱衣，迎着冷风，瑟瑟飞舞着。云婧川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迷糊的又要闭上眼睛，却不期然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还说不是你，分明是你们南秦的毒药，若不是你还会是谁？”女子凄厉质问的声音破碎在风中，云婧川闻言在千语背上慌忙回身——倾城！是倾城没错！
尽管感觉到云婧川醒来的动静，千语一直保持步调，云婧川小拳头急急的在女子背上敲了敲，“千语，快点放我下来，到那下面去！”
骚乱的人群渐渐远去，千语半分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云婧川扳着女子围着她的双臂，仍旧没有放弃，“千语，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去！”
白纱女子闻言终于驻足，手臂一松，云婧川随即摔倒在屋顶之上。遥遥望着人群攘乱的地方，云婧川干着急，而千语眉目沉沉。
“王妃确定不回去么？”与往常不同，千语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那语气中的愠怒。
云婧川思忖了半响，缓缓抬头，有些不安的商量道，“千语，倾城就在下面，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带我先下去看看，我保证一会儿就回去。”
慕倾城那句话虽然零零碎碎的，但是云婧川却准确无误的抓到了“南秦”这个重点。心中甚是焦急，是倾城在质问南秦的话，也就是说另一方的人必然是落大哥了。可那下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千语衣摆猎猎，面纱下情绪不明，顿了顿，那声音沉沉的像是从什么久远的地方来的一样，“王妃，王爷在长生宫里等着您，即便如此，您也还是不愿意回去吗？”
等着吗？云婧川心口一紧，等着跟她算账？是要算她擅自跑到慕子恒那里去，还是说跟酆洛也见了面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更加不能回去了！云婧川心里紧张，脸上却还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千语，我只是王爷的侍妾罢了，又不是真的王妃，还是不要那么唤我了。再说了，我只是去下面看看，又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没有问题的。”顺便想想要编个什么借口才好。
“王妃对于旁人的事情倒是关心的很，却根本都不问王爷现下是何心情么？”千语言辞凿凿，显然并不准备接受云婧川的提议。
他会有什么心情呢？无非是吃醋的独占欲没有得到满足的心情罢了！云婧川握紧了拳头，眉目冷冷的扫过周身气氛仿佛要冻结起来的女子。
只不过是长平王手下的刽子手而已，眼前这唤作“千语”的女子又懂得什么呢？
心情？天底下难道只有他的心情是重要的么？
那么，他们在挟持了阿嬷并对阿嬷下了“醉生梦死”的时候，可有考虑过阿嬷的心情？以及那日日只能看着亲人逝去却无可奈何的慕子恒以及大娘的心情？
伤害别人的时候理所应当，而今她只是想要去看望朋友罢了，若说慕子恒和酆洛还会让那人心下难平，而今却只是慕倾城，他的亲妹妹，难道连这个都是不能被允许的么？
“朋友有事，不过就是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王爷难道连这个都不能理解么？”
白纱女子顾左右而言他，“好好想想，今日王爷都与王妃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说到这个，云婧川却是更加糊涂了。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长平王是被上朝的人叫走的。想想临走的时候，除了那句“一起用晚膳”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可现在勉强算是中午，距离晚膳还有很长的时间，若说承诺的话，赶在晚膳前回去，无论如何都来得及啊！
“难道是……晚膳？”云婧川试探道。
千语目光恶狠狠的瞪了过来，满眼的气愤道，“今日是关妃忌日！”
“阿嬷说的是……皇兄么？”慕子恒不明就里，想要脱口而出长平王的，最后哽了哽还是换成了“皇兄”二字。虽然并不亲厚，但是，好歹也是在他母后名义下教养过的，当着长辈的面还是不要太过生疏才好吧？慕子恒想。
阿嬷颤颤悠悠的坐了起来，手指紧紧的攥着慕子恒的双手，“是渊儿？是渊儿活着么？也就是说，死了的是璃儿？”
“阿嬷，您在说什么……”慕子恒蓦地噤声，也是突然想到，关妃育有两子。关妃薨逝之后，孩子被托付慕子恒母后教养，初次到荷华宫的时候，那英气十足的少年身后，的确还跟了个怯生生的孩子。
不过慕子恒对于那孩子的记忆也不很深刻，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大多时候，那孩子总是待在自己的庭院之中，不出来，自闭而不喜生人。
说来，那孩子好像是落水而亡的吧？死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年岁尚小，所以也入不了皇陵，最后却是连个衣冠冢都没有——阿嬷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孩子呢？
“原来是渊儿，竟然真的是那个孩子……”阿嬷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叨叨着，突然凄厉的一声惊叫道，“这都是报应啊！”
“报应？什么是报应啊？阿嬷！”妇人癫狂一般的捶胸顿足，眼泪汹涌，慕子恒见状只好紧紧的抱着了阿嬷，想要让她安静下来，或者不要在挣扎的时候伤了自己。
“都是报应啊！所有的一切都是！怪不得，怪不得会那样……”
“怪不得会哪样啊？”慕子恒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阿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念念叨叨的话根本没有因果，没头没尾的根本听不懂。
可就在这个时候，慕子恒突然想起来，他寻找阿嬷的初衷。
母后死后，宫里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除了先前知道那事件的被慕子恒尽数斩杀之外，后来言语过分的那些也被他寻各种各样的借口，非死即伤。
阿嬷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并且极有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人。
原本以为阿嬷再也不会醒来，云相又身死，慕子恒本已经不知道下一步又该如何调查，可是天无绝人之路——
而且，听阿嬷絮絮叨叨的这些，是知道什么的吧？慕子恒紧紧的箍着情绪不稳的阿嬷，思绪沉沉。
是什么报应？又是报应了谁？为什么会在醒来的第一瞬间问到关妃孩子的事情？又是为什么，在提到长平王的时候，会说“竟然真的是那个孩子”？长平王跟阿嬷现在的歇斯底里可是有什么关联吗？
慕子恒也是突然想到，数月前阳平怡红院，那一场因果。
当时他见着阿嬷被伤，没有细细的考虑清楚。开始的时候，还满以为从二楼遁走的那白衣女子是南秦人。现在看来，阿嬷一醒来就想到的事情的话，会不会是——
脸颊上一只满是沟壑的手轻轻抚了上来，阿嬷形容枯槁，拼命的摇着头，满眼泪光，声音哽咽而又苍老，“恒儿，不是渊儿的错。错了的根本不是你们。答应阿嬷，要原谅渊儿，即使他做了什么，也不要记恨他，要知道你们可是兄弟啊！”
什么叫做“原谅”，“即使做了也不要记恨”呢？阿嬷的话在慕子恒耳中无异于是坐实了他先前的猜测——果然，阳平怡红院对阿嬷动手的人，是他的好兄长，长平王吧？
可是阿嬷一直哭泣着，还像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一样，嗫嚅着，始终不能出口。直到最后，才像是下了决心一般道，“关妃之死，都是阿嬷的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