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在吸第三支烟。
“从小到大，你都很有主见，叔叔也很少管你。但是这一次，你的确应该听听我们的意见。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很聪明，成绩那么好，这都是你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换来的。你现在要把这些都丢下，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又是老调重弹。凰渊有些不耐烦了：“我做得好！我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得好！”
叔叔又愤怒又焦急又难过，他不知道凰萧是做什么营生的，但是从他将凰渊扔给他照顾，十六年来都没来看看他就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平坦的路子。那生活听上去潇洒，但是背后多少辛酸，凰渊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想象得到呢？
“就算你做的好吧，但是如果你把那份精力放在一条更为平坦宽敞的路子上，难道不能走的更加顺畅么？那些什么成功故事，励志故事，都是骗人的！都是国家，社会，那些老油条忽悠你们这些年轻人卖命的饵！”
叔叔激动的挥着手，烟头忽明忽暗。凰渊不可置信的瞪着眼，惊呆了。
“吓到了吧？你太年轻，是不明白世界的黑暗。”叔叔哼道，“在社会上打拼是非常困难的，到处受气受欺负，辛辛苦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那两人就更没谱了，你知道他们这些年都是在干些什么？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跑去搞传销，现在又想要骗你进去。”
“听叔叔的话。按部就班，踏踏实实的走下去。去考个好大学，然后考个研究生，出来之后找个稳定的单位。那你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后在办公室坐上一辈子？”凰渊冷笑。
的确不用愁了，脑袋都不用想事吧。
“这难道还不够么？”叔叔反问。“一辈子坐办公室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要我这样的位置还求不到。”
凰渊知道叔叔说的是实话。他在一个清闲的政府部门工作，从前一张报纸一杯茶就能混一上午，然后一本杂志一杯咖啡再混一下午，品尽东西方精髓。现在则紧紧盯着股市，体验着一分钟几十万上下的股海精英生活。
铁饭碗旱涝保收，工作清闲经常能开点小差，只要熬上几年迟早就能升职……叔叔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如果生活不是每天上下班，轻松惬意的在办公室坐上一整天，找同事打打小牌喝喝小酒，那似乎就不叫做生活了。
“这难道还不够么？”叔叔一挑眉，有点小骄傲。
当然不够，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创造，什么都没有改变，世界上有你没你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生，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叔叔。”凰渊平淡的说，“从小到大，我下的决定有更改过么？”
叔叔愣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再点根烟闷声闷气的抽起来，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凰渊僵着脸看向窗外，视线聚焦在无限远的天空。
寂静的像是死水。
啪嗒一声，门开了，婶婶抱着个木匣子，表情让凰渊想起去炸碉堡的董存瑞。
“嘿嘿，渊啊，看看这个。”婶婶奇怪的笑着，脸上带着泪痕，眼睛红红的。
这是黄鼠狼对着鸡公笑，凰渊想，但是他有点想哭。
“我们家不算富裕，但是以前还是包分配的时候，分了两套房，后来又买了现在这套。你结婚以后，就带着媳妇住这套大的。”
那你们住哪？
“我和你叔还是有点积蓄，你看，你看，这些存折上都是有不少钱的。你叔炒股还挣了不少，你都拿去。”
那你们花什么？
“还有这些，印章，铜钱，玉佩……都是家里传下来的，你拿着，拿着啊。”
我拿这些干什么？
“这本啊，是凰家的族谱，你排在佳字辈，在这里，拿着？”
“不要。”
“啊？”
“我不要，我都不要！”
凰渊将手中的物件一股脑放回盒子里，好像那些是鱼钩上的香饵。
“那你要什么？你这孩子，想要什么？”婶婶的笑脸苍白。
“……自由。”
“啥？”
“我要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我想去看看，去走走，我不要一辈子坐在办公室里，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地方。”
凰渊摇动手中的明信片，哀求道：“我想去看看，去看看而已，如果不好我就回来好吗？”
“看看就回来，你回得来吗？万一……万一让你去做坏事，万一把你关起来呢？”
真扯，那可是我爸妈啊。
“你和他说不通的，看他那表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叔叔憋火道，“我从来没想过养的是这么自私的一个崽！一丁点都不为家里考虑。”
自私？我只是想选择自己的道路，怎么能叫自私？我选择什么样的路，关你们什么事啊？！
婶婶收了笑脸，又哭哭滴滴的流起眼泪。叔叔掀去了淡然的面具，怒容鲜明的似乎要燃烧起来。
“等你在外面吃足了苦头，你就知道后悔没有听我们的话了！”
“你叔说得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们都是为你好！几十年的经验之谈，外人我还不说呢！你就当个屁，当成耳旁风！”
“渊啊，也只有叔叔婶婶，会对你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啊。”
“无论如何，都要先有一个安稳的立脚点。你看着那目标很美，万一没够到怎么办。”
“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未来什么样子都能看得到，这才让人安心啊。”
“你还这么年轻，晚个几年再去追求你喜欢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
“渊啊……”
“年轻人……”
真烦，烦死人了。这要是金玉良言，几十年也不见你们混出个样子来！我要变成你们这样子么？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还是工作不顺心唉声叹气追悔莫及？
抱着朽木当宝贝，看不见外面的整个森林。夫唱妇随，像是对着镜子讲话，你给我洗脑，我给你洗脑，还以为全世界都应该这么想的。
夜郎自大。
“够了！”
“不要以为全世界都是那样啊！你们眼界才有多大！”
“现在的年轻人做的想的都是你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梦里都想不到的东西！”
“你们都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我不是在询问你们的意见！而是在宣布我的决定！”
凰渊冲出家门，全力奔跑。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渺茫的叹息和哭泣，心中好像掉进去个烙铁，泪水喷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