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陈思雅大概算不上最漂亮的那个女生,但是无疑是最特别的那个。
凰渊和陈思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个风雨如晦的早晨。
那天一大早叔叔婶婶神神秘秘的说要送给凰渊一个喜出望外的生日礼物。他无论也猜不到那是什么。
凰渊看着叔叔婶婶那高兴的模样,只能装出一副期待的表情,假装从来没看到过那套三室两厅的平面图。
叔叔精神抖擞,难得豪气了一回。不去等那半小时一班的大巴,而是雇了车从郊外的工厂宿舍直接进城。
那时凰渊坐在坐在后座上,看着副驾驶上的叔叔激情盎然的指点江山。说道这就是城里啊,你看这宽敞的马路,你看那些漂亮的店铺,可比那郊外的场子好多了吧。凰渊你以后要转学到这里了,高兴不高兴?
凰渊尚未开口,婶婶立马接过话茬。说道咱家凰渊长得一表人才,肯定有会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但是你不许早恋知不知道?婶婶等下就去给你买身漂亮衣服,让这城里的小女生也好好见识下咱们石工嘴的人的风采。
一路的魔音灌耳,连司机师傅都快要崩溃了。一到目的地,凰渊顶着细雨立刻冲了出去。
同时一个身穿蓝裙的小女孩抱着个硕大的纸盒子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被遮住了视线,急急忙忙的冲出来。
两人便在风雨之中来了个亲密接触。
凰渊和陈思雅第一次见面,他在自己生日礼物的楼下,糊了她一身的生日蛋糕。
——
“凰渊,真巧。”
凰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阳光洒满他的侧脸,如同刀削一般,真有点冷面小郎君的味道。
有一点婶婶倒是没说错,凰渊这幅皮囊,从小到大迷倒了不少小女生。
“陈思雅,真巧。”
凰渊冷着脸说道,惫懒的望着窗外。虽然听过不知道多少遍那声音,但是刚才他仍是打了个激灵,细微的灼热感很快便传遍了全身。
对于凰渊冷冽的态度,陈思雅吐了吐舌头,在他前面的那张桌子坐下。
“只有对我,凰渊就这么冷淡啊。明明我看你和班上其他的女生都能有说有笑的呢。我们可是从学前班、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同班上来的哦。这就是所谓的喜新厌旧吧。”
微嗔细怒。
陈思雅今天还是穿着一身蓝裙子,洗的有些发白,但在她身上却显得清清爽爽,别有风采,像是一朵随风轻放的小邹菊。
“有事吗?”凰渊寡淡的问道,看着窗外的夕阳。
陈思雅没有像往常那样不依不饶的责怪他的冷淡,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的凰渊有些发毛,却又死犟着不肯回头。
时间便在如同凝固的空气中流动。直到太阳在天边只剩下一道金边的时候,陈思雅书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习题册。
“仔细点,别又把我的名字抄上去了。”
“我和老妖婆说了,这次作业我不交。”凰渊斜眼扫了一眼习题说道,懒懒的说道。
其实他此时心中砰砰直跳。
从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和陈思雅说今天的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凰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她。
若说他的人生像是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那么陈思雅只能算是一朵平常的小白菊。
但是那么多的牡丹玫瑰都是刚刚绽放便枯萎了。唯有这朵清清淡淡的小白菊,在这片土地尚且很柔软的时候便扎下了根,那根越来越深,缠绕了整个地脉。
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人生。
喜欢她,也像是喜欢自己的人生。
所以凰渊无法向陈思雅说出口。这份感情如果发生改变,那么凰渊还算是凰渊么。
凰渊的手放在口袋里,反腐摩擦着那张卡片。
如果陈思雅让他不要去,会怎么样呢?
庸俗的生活,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一点起伏的生活……但是如果是陈思雅的话,倒也不是那么令人无法忍受……
他会把卡片撕的粉碎吧。
陈思雅,和你说件事。
“凰渊,和你说件事。”
凰渊心中一跳,淡淡道:“什么?”
陈思雅捏了捏拳头,紧张的耳朵都红了。好在凰渊没有转过头来。陈思雅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他依然没有转头看我。
和凰渊的第一次见面,原本期待的生日蛋糕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她顿时大哭起来,无论大人们怎么哄都没有用。
一般的小孩,闯了祸应该都不知所措。可是凰渊从她的脸上抹下一点生日蛋糕的奶油放在嘴里尝了尝,点点头,显然觉得味道不错。然后他把手指伸到了她的面前。
“别哭了,请你吃蛋糕。”
“很好吃的。”
陈思雅至今还记得凰渊那认真明亮的眼神。
那时候她彻底的呆住了,完全哭不出来。
简直无耻之极!
然后她张开小银牙狠狠的咬了下去……
那之后真是经历了不少事呢……
她和朋友们在院子里玩着跳格子,他盘腿楼上,静静的读书。她偷偷看他,偶尔眼神对上,便会心跳不已。
她问他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说是长出翅膀,飞向天空。可是他却从来不问她的梦想是什么。
学着在电视里的情节,情人节做了巧克力想送给他。可是反而会收到他送来的各种豪华巧克力。他还抱怨着收到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
陈思雅是看着凰渊的背影长大的。明明一开始凰渊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却越来越远,遥远的好像永远也追不上。
长大一些之后。凰渊还能经常与别人说说笑笑。但是每当自己出现,他的脸色就会立刻冷淡下去。
很讨厌吧,与那么耀眼的他一同长大,却又执拗的这么平凡的自己。
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涯。
往日的回忆走马灯的在脑海中闪过,陈思雅的眼神坚定起来。
“我要出国了。”
“哦……嗯?”凰渊回头,眼神波动了刹那,然后又平静下去。
“哦。为什么?”
因为我想追上你的脚步!那么就只能来一次疯狂的冒险!走一条和你完全不同的道路!只有那样我才能平等的站在你的身边!
这些都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东西。她清清雅雅的笑道:“这是我爸妈的意思,说这样以后找工作什么的都轻松一点。”
突然一股火焰从凰渊胸中腾起。
“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选择!不要盲目的听从那些所谓的老人言。你可以尊敬他们,但是应该有着自己的想法!要知道,就是他们的想法造就了他们现在的样子!如果你不想变得与他们一样,就应该自己去思考!”
这激烈的态度让陈思雅吓了一大跳,她从未见过凰渊如此激动的样子。
“你怎么了?又和叔叔婶婶吵架了吗?凰渊你……”
“没事!”
凰渊打断了陈思雅的话,胸中的火越烧越旺,令他根本无法继续坐下去。
他站起来,向着教室门快步走去。
“凰渊!你等一下!”陈思雅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
凰渊倔强的看着远方,胸中的郁郁之气更加浓郁。刚刚止住的泪水因为陈思雅那么清淡的一句话似乎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
陈思雅定了定神,轻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强,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
“……”
“我们走走吧。”
“好。”
……
“什么时候走?”
“寒假结束,就去学校办手续。”
“开学就见不到你了?”
“嗯。”
我会想你的。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凰渊咽了下去,变成一声淡淡的“哦”。
好像一声叹息,又好像一声诀别。
再度沉默片刻。
“哪里的大学?”
“美国,伊利洛伊州……”
“芝加哥大学?”
摇头。
“伊利洛伊大学?”
摇头。
“难不成是州立大学?”
“也不是。一家私立学院,规模不大,好像是个德国人开的。”
“哦,二战的时候倒是有很多犹太人从德国逃到美国。”
“更早一些哦,那时候我们这边还是清朝。”
“也就是南北战争之后的大发展时期么?也许是哪个富豪和洛克菲勒比拼财富的产物。说不定还能从校史馆里翻出什么妖魔鬼怪呢。”
“什么妖魔鬼怪,哪有那么可怕?你就知道吓我!”
“说不定还有圆明园遗物,到时候记得为国争光。”
“那也只是英法抢剩下的边角料,再说我一个学生又能做什么?”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截然而止,他们走到了校门口。
陈思雅要向左,凰渊要向右。
“这个送给你。”陈思雅说。
那是一枚镀银的戒指,上面是勿忘我的花纹,内面刻着陈思雅的名字。
凰渊笑笑,接了过来,往左手无名指上套,陈思雅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是尾戒。”
“看出来了。尺寸刚刚好,名指都套不上去。”凰渊戴着戒指对陈思雅摇摇手。
“凰渊,我……我……”陈思雅红着脸,急促道。
“电话联系。”凰渊拿着手机对陈思雅晃晃。
陈思雅激动的眼神又平静下去,清淡的笑笑,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凰渊没有回头,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表情千变万化如同走火入魔。
他想陈思雅大概也是一样的表情。那一个瞬间他的脑海中闪灭了千万个画面,每一张的陈思雅都一样的哭得梨花带雨,都一样的惹人怜爱,都一样的让他迈不出脚步。
以前看电视。出征的将领提缰跃马,都强忍着不去看城头的佳人。因为这一回头,恐怕就再也不想走了。
凰渊此时就觉得自己是一名出征的将帅,胸中憋着一股难言的傲气。只有打下一片大好河山,他才能衣锦还乡。
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回头。
在以后那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的人生中,凰渊时常会回想起这个黄昏。
如果那个时候回头的话,究竟会看到怎么样的情景呢?
也许她正在远去……也许她正驻足在那里……也许她恰巧也回头相望……
也许等待他的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人生没有如果。
从今以后,这一对少年少女永远的存在于彼此的心中,从清晰到模糊,从模糊到淡然,从淡然到通透。
就像两条直线在一点相交,便越来越远。
但那相交的痕迹,却那般的顽固。
再不曾想起,却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