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少卿一路笑着回到了范庄,进了屋,她再也忍耐不住,狂笑不止。四个丫头吓坏了,以为她得了失心疯。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好一阵折腾,仍然不见效。沉鱼姑娘以为被人下了什么毒,一摸脉搏,正常。落雁姑娘以为被人点了笑穴,忙着解穴,没用。闭月姑娘以为撞了邪,赶紧请来太乙仙师驱鬼,也是白搭。羞花姑娘无奈,大吼一声:“白先生来了,检查你的作业了!”
范少卿立刻止住了笑声,哧溜一声,钻到桌子底下,惊恐地喊道:“不要打我!”
白先生是范少卿的噩梦。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白先生。白先生是范少卿她爹给她请的启蒙先生,教她读书写字。这个白先生面如黑炭,偏偏取了个名字叫白似玉。这位先生性情耿直,铁面无私,对待范少卿这样的大小姐毫不留情,只要范少卿不用功读书,当着老范的面他也照样抽范少卿的板子。
范少卿看蚂蚁上树能看上老半天,可是一见到书本就头大。书上的字在她看来就是一个个瞌睡虫,看着看着就觉得犯困。白先生教她读《三字经》,她强打精神读:“人之初,性本善……狗不叫,我睡觉……”脑袋一耷拉,进入梦乡。
白先生也不言语,喊来老范,指着睡得正香的范少卿,说:“教不严,师之惰。”老范的脸腾得就红了,他赶紧叫醒范少卿,抡起巴掌就要打,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怎么也下不去手。先生命范少卿伸出手,当着老范的面,抡起戒尺就抽。
老范心中一阵揪心的疼,嘴里却说:“打得好,打得好……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范少卿的手肿的像个馒头,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心中气恼,她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先生。
有一天,乘老范不在家,她命两个家丁给先生一点颜色看看。两个家丁进了先生的屋,然后就听砰砰两声响,家丁飞出屋外,一人一个黑眼圈。
见两个家丁不中用,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喊来十个护院的武师,一起冲进屋群殴白似玉。又是一阵砰砰乱响,十个武师相继飞出,每人两个黑眼圈。
范少卿惊呆了,这十个武师的功夫也算了得,在先生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个高人啊!范少卿大喜,她对文的不感兴趣,却喜欢武力,既然先生会武功干脆跟先生学武吧,大不了多加一些聘金。她忘了手上的疼痛,欢欢喜喜冲进屋,刚想喊声师父。就觉得有一阵风吹来,脸上一疼,眼冒金星,身子轻飘飘的飞出屋外。
范少卿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喊着:“师父手下留情,是我!”她爬进了屋,见白似玉正端坐在椅子上,连忙要下跪。只见白似玉袖子一拂,范少卿又被轻飘飘地拂出屋外。
白先生问道:“你有何事,站在外面说。”
范少卿道:“徒儿想跟师父学武功!”
白先生道:“我家有祖训,功夫传男不传女,以后休要再提!”
范少卿一心想拜师学武,白先生就是不收。那把戒尺成了范少卿的梦魇,只要她读书不用功就要挨一顿抽。她实在受不了这份罪,后来干脆心一横,跪在先生面前耍起了无赖,不收她为徒教她武功,她就长跪不起。先生无奈,说:“你明天一早来见我。”
范少卿大喜,激动的一夜未睡,天刚亮就来到先生的门外,只见房门大开。她进了屋,却不见先生。留了张字条,写着:祖训难违,留下佩剑聊作纪念,后会有期!桌上放着一把玄铁剑,旁边放着一包银子,那是老范给先生的酬金,一分未动。
老范知道后唏嘘不已,范少卿也有些怅然。她逼着老范请来无数剑师,教她练剑,总觉得没人能比得上白先生。
白先生走后,他住过的屋子一直保留原样,每天派人打扫。有一天,范少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先生的屋子出神。羞花姑娘见了,以为她是想念白先生了,就想逗逗她,轻声说:“白先生回来了!”
哪知道范少卿一听,惊恐地躲到石桌底下,喊道:“我错了,不要打我!”倒把羞花吓了一跳。
这件事暗中成了四个丫头的笑柄。今天情急之下,羞花故伎重演,吓得范少卿又钻到了桌子底下。
范少卿看了老半天,没见到白先生,知道上了当,爬出来,拍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幸好没让燕十三看见,要不然又糗大了!”
想到了燕十三的窘态,她又开始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们几位听。她在这边说得津津有味,讲到燕十三流鼻涕时,她还夸张地伸直了双臂比划着说:“流了这么长的鼻涕!”说罢,又哈哈大笑。
几个人听得直皱眉。沉鱼姑娘直接批评她说:“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那种情况下,他能为你流泪,必定是情真意切,你怎么能当有趣呢!万一惹恼了他,看你怎么收场!”
刘大千也说:“是啊,师父!既然咱们要创立门派,就要有人来撑个门面。咱们的功夫加起来也不如燕大侠,您老人家应该好好拉拢才是!我听说那个辛布花的西瓜帮也在拉拢他,可千万别把他逼到那边去了!”
范少卿眨眨眼睛,笑道:“对付他我有的是办法。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新主意了!”
她揉了揉笑得有些痉挛的脸颊,整整装束,说:“好了,我去抚慰一下那颗受伤的心灵!”她来到一品堂,白十五和蔡十六自然是热情相迎。燕十三把自己关在屋里,正生着气呢。
范少卿酝酿了一下情绪,推开房门。燕十三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本刀谱,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范少卿来了。想起“范少卿”三个字,他就头大。吃饭的时候,他由“饭”字联想到“范”就觉得没胃口。如果不是她搅局,他也不会完不成任务被贬到这个鬼地方来。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拿到绘本,向皇上交差,好官复原职,早点摆脱这个丫头。他跟辛布花套近乎,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得到绘本。可是他转念一想,完成任务后估计范少卿也要恢复原职,说不定真像她说的官升三级,到时候自己又要成为她的手下。想到这,燕十三打了个激灵。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地方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吗?燕十三甚至想到干脆一走了之,管他什么任务,老子不干了,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只要眼前清净,只要看不见范少卿,天天躲在山上啃树皮都愿意。
燕十三对范少卿也动过真情,就在范少卿倒下的一瞬间。如果那时范少卿真的死了,燕十三会永远记住她。可是天不长眼,偏偏她是在装死。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为谁流过眼泪。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真情流露,换来的却是讥笑。虽然事后白十五和蔡十六百般开导他,可是他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范少卿见燕十三没搭理她,于是来到燕十三的身旁,轻轻摇着燕十三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师兄,还在生我的气啊!别气坏了身体,我可是专门来向您道歉的。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妹一般见识!好嘛,师兄!”
燕十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轻轻推开范少卿的手,放下刀谱,微笑道:“生什么气啊?你看我像是小气的人吗?再说了,师兄我犯得着和你一般见识吗?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研究一下刀法。”
范少卿大喜,她拉过一张椅子,挨着燕十三身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要和燕十三大谈神刀门和她的宏伟蓝图。她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于是低下头,使劲挤出两滴眼泪,然后抽泣起来。
燕十三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怎么她还哭上了?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她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一时间乱了方寸,说话也不利索了。“师妹,你,你哭什么……有话好好说,师兄真的没生气……只要你不哭,师兄什么都答应你!”
范少卿心里暗喜,原来这家伙也是有软肋的。本来想就此狮子大开口,她觉得还是放长线钓大鱼更有意思。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劲酝酿了一下感情,放声大哭起来。为了能多流一些眼泪,增添几分逼真的效果,她努力联想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脑子里飞速旋转,也没想出一件受委屈的事。她不由得有些懊恼起来,长这么大竟然没遇见过什么委屈事!
她干脆作罢,就这样干嚎吧!眼泪不够,嗓门来凑!干嚎了一阵子,范少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嗓子又干又疼。怪不得人家都说笑比哭好,哭也是一项体力活。她抬眼偷偷瞅了一下燕十三。那家伙更惨,头上直冒汗,脸憋得通红,急得直搓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范少卿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再哭也就没意思了,见好就收吧。她拽过燕十三的袖子,擦擦眼泪,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你却不领情,还生我的气!”
燕十三纳闷了,问:“你在帮我?这个我倒是不明白了。”
范少卿揉揉了脸,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开始侃侃而谈:“师兄!咱们这次出来主要任务是什么?是要帮皇上搞到绘本!这次任务是谁的任务啊?当然是师兄你的啊!我这个做师妹的不帮你还能帮谁啊?现在绘本已经有眉目了,就在辛布花手里。他能乖乖的把绘本交给你吗?”
“肯定不能!”范少卿喝了口水,继续说“这家伙为什么要拉拢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觉告诉我,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们不但要拿到绘本,还要调查清楚这家伙想搞什么鬼。为皇上分忧,才是我们做锦衣卫的职责啊!”
范少卿说得大义凛然,燕十三点点头。他又问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怎么没听出来你到底是怎么帮我啊?”
范少卿说:“你想啊,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师兄妹啊!你说你不帮我,去投靠辛布花了,说出去谁信啊?所以,要想取得辛布花的信任,就要有一个让他相信你的理由。你在本门不受重视,甚至是受气,手羞辱,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谁能受得了?他再一拉拢,你顺水推舟,投靠了他,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等你打入了敌人的内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就能得到更有价值的情报。咱们再来个里应外合,这个小西瓜就是一道小菜,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师兄现在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范少卿暗想,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是想怎么捉弄你就怎么捉弄你。小燕啊小燕,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范少卿说得唾沫横飞,心中正在暗自得意,一抬头,见燕十三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她不禁一阵脸红。
注视了良久,燕十三终于开口说:“还是师妹深谋远虑,真是让师兄我刮目相看啊!”
范少卿长舒一口气,见目的已经达到,她起身告辞。走出门外,一阵冷风吹来,树上的枯叶窸窣落下。燕十三回屋取了一件斗篷给范少卿披上,柔声说:“天冷了,小心着凉!”
范少卿一阵感动,心里觉得暖暖的。她甚至觉得有些羞愧了,师兄对她也不差,除了在练功的时候捉弄过她。可那也是为了帮她进步啊,自己这样捉弄他,真的好吗?
送走了范少卿,燕十三回到屋里,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