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专攻哲学”并不是偶然的。那个时候,德国处在威廉三世的反动统治下,革命群众运动遭到残酷镇压;反对专制制度的斗争,主要在哲学领域中进行。正如18世纪的法国一样,在19世纪的德国,“哲学革命也做了政治变革的前导”。马克思“专攻哲学”,正是适应当时革命斗争的需要。同时,哲学是其他科学的理论基础,没有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就不可能深入研究法律和其他科学。马克思写信对父亲说:“没有哲学我就不能前进。”[2]
在柏林,马克思过着非常紧张和刻苦的学习生活,专心致志于科学和艺术。与同时代的一般大学生不同,他厌恶庸俗的礼节和应酬,不愿为了生活琐事而大费精神,不愿碌碌无为、虚度时光。他决心把全部精力用来占有人类所创造的一切有用知识,“专心致志于科学和艺术”[3]。像一位出征的勇士,他发出了铿锵的誓言:
我在打破所有的锁链,
我要向万里长空飞翔,
我燃烧着烈焰般激情,
要把全世界紧紧拥抱。[4]
在学校里,马克思听了一些著名教授的课。其中对他影响较大的是爱德华·甘斯教授。甘斯是黑格尔的学生,在政治上具有进步的倾向,常常利用课堂发出要求自由的呼声;他也赞同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学说,同情工人阶级的疾苦,指责资本主义是原封未动的奴隶制。马克思认真地听甘斯的刑法课,研读甘斯刚刚出版的《人物与事件的回顾》,十分欣赏甘斯下面这个思想:“正如先前是主人和奴隶,稍后是贵族和平民,后来又是领主和家仆相互对立一样,目前则是游手好闲的人和劳动者的对立。”[5]
除甘斯外,学校里主持各种科学讲座的教授,大多是一些政治保守、思想僵化、徒有虚名的人物,在他们迂腐隐晦的思想和笨拙枯燥的言论中,很难找到新鲜的、富有创造性的东西。马克思对这种学究式的课很不满意,特别讨厌那个“以昨天的卑鄙行为来为今天的卑鄙行为进行辩护”[6]的法的历史学派的代表人物萨维尼讲授的课程。在9个学期中,他只注册选读了12门功课,其中多数是法律系必修课。即使是这些课程,他也没有经常去听讲。
自学是马克思的主要学习方式。他自学的范围很广,涉及哲学、历史、法学、文学、艺术和外语。他读书非常用心,每本书都做提要和摘录,写上自己的心得和体会。过了一些日子,还要翻阅笔记,写上新的评语。他学习非常刻苦,工作时间很长,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这个时期,马克思已显示出具有独立工作的惊人才能。他一边学习,一边进行创作,打算先在哲学方面试一试自己的力量。为此,他深入研究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费希特、黑格尔的著作,写了一系列专题论文。
马克思认为,哲学和法学这两门科学是彼此交织在一起的。他在研究哲学的同时,也读了大量法学著作。其中有海涅克茨的《民法基础》、蒂保的《罗马法体系》、萨维尼的《所有权》、温林格-茵根海姆的《罗马法体系》、米伦布鲁赫的《关于罗马法全书的学说》、克拉茨安的《互相矛盾的法规的一致性》、郎捷洛蒂的《法典》、培根的《论科学的进步》以及其他学术文献。他深入研究法学与哲学的关系,力图建立一个新的法哲学体系,用新的哲学体系贯穿整个法的领域。
1837年初,马克思计划写作一部包括《法形而上学》和《法哲学》的巨著。他打算在这部著作中叙述若干哲学原理,确立一系列原则、思维、概念的定义,发表自己关于法哲学的见解。经过几个月的紧张劳动,写了约300印刷页,但是发现自己的观点并不正确,便没有继续写下去。
第一次尝试虽然没有成功,马克思并不气馁,决心“再钻到大海里”,以便通过概念、宗教、自然、历史这些具体形式揭示哲学的本质。为此,他又夜以继日地工作,不仅研究哲学、历史和法学,还研究各种自然科学,写了一部对话体的长篇哲学著作:《克莱安泰斯,或论哲学的起点和必然的发展》,但这部没有保留下来的著作也写得不成功。
不久,马克思在给父亲的信中,对自己最初的写作尝试作了严格的自我批评,指出这些作品的内容并不充实,文字也不够通俗。很显然,这个时候马克思认识社会还不深,知识积累还不够,并且缺乏革命实践,因而,还不具备建立一个新的法哲学体系的条件。但是,他那种敢于创新的精神是十分可贵的。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些不成熟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则是新的伟大诗篇的序曲。
马克思多半利用休息时间,大量阅读各种文艺作品,研究艺术和艺术史,欣赏“缪斯的舞蹈和萨蒂尔的音乐”。他兴趣盎然地研究黑格尔的《美学》、莱辛的《拉奥孔》、左尔格尔的《叶尔文》、辛克尔曼的《艺术史》,听了一些著名艺术史教授关于希腊罗马神话、关于荷马和普罗波士的哀歌、关于新艺术史等专题讲座。
同时,马克思还借助语法课本,自修英语和意大利语,将巴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奥维德的《哀歌》、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翻译成德文。
马克思这位“不知疲倦的旅行者”,熬过了许多不眠之夜,经历了不少斗争,体验了许多内心和外在的冲动,在短短一年中通过自修得来的知识,也许比大学课堂上几年所得的知识还要多。
紧张的工作,过度的用功,严重损害了马克思的健康。1836年底,他的健康状况已经不好。1837年4月,在医生的坚持下,他不得不放下工作,到柏林郊外一个小村子休养。当健康稍微恢复,他就回到柏林,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和工作之中。
[1]亨·马克思:《致卡·马克思》(1836年5-6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13页。
[2]马克思:《给父亲的信》(1837年11月10-[11]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13页。
[3]同上书,第9页。
[4]马克思:《暴风雨之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778页。
[5]转引自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第1卷,第87页。
[6]马克思:《黑格尔法律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54页。
六、一个灿烂辉煌的名字——燕妮
1836年,马克思度过了一个极不平凡的夏天。当时,他从波恩回到故乡特利尔度暑假。少年时代的同伴燕妮经常与他在一起研究学问,探讨人生的意义。他们之间产生了真挚的感情。结束假期离开特利尔前,两人正式订婚。
燕妮·威斯特华伦具有“极其明确的批判智能,卓越的政治才干,充沛的精力,伟大的忘我精神”[1]。1814年2月14日,她诞生于特利尔一个名门望族。父亲路德维希·威斯特华伦男爵当时担任特利尔枢密顾问。燕妮高贵的出身、高尚的品格、温柔的性格和秀丽的容颜,使人们羡慕不已。不少年轻人登门向她求婚,都被她婉言谢绝。
马克思与燕妮从少年时期就经常来往,互相爱慕。马克思好学的精神、聪慧的天资、探索真理的勇气和坦率热情的性格,博得了姑娘的钦佩和真挚的感情。于是她冲破根深蒂固的封建门第观念的束缚,毅然与这个平民出身的大学生缔结婚盟,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马克思的双亲对这门亲事一开始就十分赞成,对燕妮高尚的品格和纯真的感情十分欣赏。亨利希一再告诫马克思,为了报答这个姑娘的挚爱之情和难以估量的牺牲,必须以自己模范的品行和事业的成就使自己成为受人尊敬的男子汉。他对儿子说:“你应当证明,你虽然年轻,但是一个值得社会尊敬、很快就会使世人折服的堂堂男子;是一个保证始终如一、保证将来认真努力”的人。[2]马克思的母亲写信告诉他:“亲爱的燕妮每次到咱们家来,通常总是在这里待一整天,还设法同父亲聊天。她是一个深情的孩子,将来她会使你幸福的,这也是我的希望。”[3]但订婚前他们没有征求燕妮双亲的同意,因而他们的关系暂时不能公开。不过燕妮的双亲很快就赞同了这门亲事,一切的顾虑和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订婚不久,马克思就离开特利尔到柏林求学。像所有年轻的恋人一样,马克思沉溺在一个“新的世界,爱情的世界”里。他由于远离“无限美好的燕妮”,内心很不平静。于是,他把自己对恋人的爱慕和思念之情,倾注在1836-1837年献给燕妮的《诗歌集》中。保存下来的诗歌集使我们清楚地看到,这些诗歌感情真挚,情操高尚,字里行间洋溢着青春的激情。在一首题为《魔女》的舒情诗里,燕妮光彩夺目的形象,萦绕在年轻的马克思的心坎上:
一个纯洁美丽的形象,
在闪闪发亮,放射光芒,
她萦绕在我的心坎上。
见到她真是三生有幸,
见到她就会钟情,
永为她迷恋倾心。
她是那么温柔可爱,
站在那里焕发光彩,
卷发绕着脖子披盖。
对着这美景,
她羞羞答答,
出神地遐想。
话语悄悄从口中流露,
像甜蜜的歌声在倾诉,
是无意中轻声谈肺腑;
像一场极妙的梦境。
那声音——是上帝意旨,
那声音在呼唤爱情。
上帝给她的身体
披上轻柔的罗纱,
她全身闪闪发亮。
她身上燃烧起了
崇高美好的理想
和那爱情的火光。
是上帝创造了你,
塑造了你的模样——
使你体现了理想。
在美丽的闪光中,
天上征服了人间,
大地屈服于上天。[4]
在一首题为《思念》的诗里,马克思对燕妮表达了烈火一样的激情:
燕妮,即使天地翻覆迷茫,
你比天空晴朗,比太阳明亮。
即使天下人把我淋漓诅咒,
只要你属于我,我都能忍受。
思念比天上宫殿还高,
比永恒的天地更久长,
比理想国还更美妙,
忧心似海,深胜海洋。
思念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像上帝亲自塑的一样,
你留给我的形象,
我永远无限向往。
你就是思念的化身,
思念两字犹未能表达深情,
可以说它像一团火,
永远不断燃烧我激荡的心。[5]
像所有年轻的恋人一样,20岁的马克思把燕妮的名字当做爱情的化身。在许多篇《致燕妮》的诗作中,马克思表达了自己对恋人的深情挚爱:
(一)
燕妮!笑吧!你定会觉得惊奇:
为何我的诗篇只有一个标题,
全部都叫做《致燕妮》?
须知世界上唯独你
才是我灵感的源泉,
希望之光,慰藉的神。
这光辉照彻了我的心灵,
透过名字就看见你本人。
燕妮这名字——个个字母都神奇!
它的每个音响都使听觉者着了迷,
它的音乐,借助金弦三角琴
委婉的音响,随处向我唱吟,
像玄妙的神话里的善神,
又宛如春宵月色荡波心。
(二)
我能够把千卷万册的书
写满你的名字,不计页数。
愿思念的火焰在里面呼呼燃烧,
愿意志和行动的喷泉涌流滔滔。
愿生活的永恒面目显露,
而整个幻想的境界现出,
愿其中闪耀天国无穷的光辉,
众神的欢乐,还有人间的苦味。
我能在群星之中
看到燕妮的名字,
天上和风把它带给我,
仿佛吹来幸福的信息。
我将永远反复歌唱它——愿大家知道,
燕妮的名字本身就是爱情的化身。[6]
像马克思一样,燕妮也对自己的恋人无限思念,渴望在一起共同生活。在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燕妮心情激动地写道:“卡尔,如果你现在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我能依偎在你胸前,和你一起眺望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亲切的谷地、美丽的牧场、森林密布的山岭,那该有多好啊!”[7]在另一封信中,燕妮写道:“你的形象矗立在我面前,是那样光辉,充满着胜利的力量,我的心渴望着时刻跟你在一起,每当想到再见到你,我便欣喜若狂,这颗心担忧地到处追随着你。”[8]
但是,他们还要经过漫长的七年才能结婚。在这期间,十分同情他们的亨利希·马克思去世了,具有开明思想的威斯特华伦男爵去世了。两个家庭的亲戚中都有一些人对他们采取不友好的态度。他们不得不与家庭里的一些人进行许多不必要的冲突。1843年3月13日,马克思写信对友人说:“我正在十分热烈地而且十分严肃地恋爱。我订婚已经七年多,我的未婚妻为了我而进行了极其激烈的、几乎损害了她的健康的斗争,一方面是反抗她的虔诚主义的贵族亲属,这些人把‘天上的君主’和‘柏林的君主’同样看成是崇拜的对象,一方面是反抗我自己的家庭,那里盘踞着几个牧师和我的其他敌人。因此,多年来我和我的未婚妻经历过许多不必要的严重冲突,这些冲突比许多年龄大两倍而且经常谈论自己的‘生活经验’的人所经历的还要多。”[9]
所有这一切的报偿,就是他们两人忠贞不贰的爱情。在他们结婚20年后,马克思为了处理母亲的遗产返回特利尔。旧地重游,感慨万千。他是这样写信告诉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亲爱的燕妮”的:“每天我都去瞻仰威斯特华伦的旧居(在罗马人大街),它比所有的罗马古迹更吸引我,因为它使我回忆起最幸福的青年时代,它曾收藏过我最珍贵的瑰宝。此处,每天到处总有人向我问起从前‘特利尔最美丽的姑娘’和‘舞会上的皇后’。做丈夫的知道他的妻子在全城人的心目中仍然是个‘迷人的公主’,真有说不出的惬意。”[10]
[1]恩格斯:《在燕妮·马克思墓前的讲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323页。
[2]亨·马克思:《致卡·马克思》(1836年12月18日),《马克思家书集》,第21页。
[3]罕·马克思:《致卡·马克思》(1838年2月15-16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