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格格就起床了,飞机是早晨九点的,她得先去公司,然后坐公司的车去接领导太太。根据上海糟糕的交通情况,她必须在六点半之前接到这位太太,否则很可能赶不上飞机。为了给公司省钱,周格格订的是南航的特价机票,不得退票,不得改签,万一误机那可就惨了。
临出门,听见宋暖在被窝里嘟囔,“喂喂喂……110吗?我车被偷了……不是宝马是电动车……”周格格凑过去看,原来这家伙在说梦话。
周格格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床,直到坐进汽车,整个人还处于恍惚朦胧的状态,直到司机问她去哪里时,她才一个激灵醒了:完蛋了,她把写有领导太太地址的便签丢在办公桌上了。
此时司机已经将车开出公司大门,再折回办公室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打电话问吧,显然不太合适,因为前一天已经详详细细问过一遍了,人家太太连在哪个巷口拐弯都告诉周格格了。
“到底去哪?”前方就是十字路口,司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往……莘庄方向走吧。”周格格努力回忆那个地址,想来想去只记得一个大方向。
司机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踩了一脚刹车,压着实线将已经驶入直行车道的车向左猛拐。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周格格急出一声汗,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领导太太的手机,“您好,乔太太吗?我是HY的小周……对,我们已经出发了……那什么,我再与您核实一下地址好吗?您住在莘……”
“莘东路世纪名苑。”那头也是没精打采的声音,显然还没起床。
“好的,我们已经出发了,很快就到。”周格格松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司机瓮声瓮气的说:“你怎么就挂了呀?问问具体怎么走啊?”
“啊?您不认识?”周格格又慌了。
“小姐,上海那么大,那么多楼,我又不是GPS,GPS每年还要更新系统呢!”司机一大早出来干活,本来就憋了一肚子不高兴,又遇上了周格格这么个笨蛋,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周格格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师傅,那咱们先开,到了莘东路再问吧。”
“随便你,不过听说那边修路,万一误了飞机你看可别怪我。”
司机这么一说,周格格又紧张了,只好再次抄起手机给领导太太打电话,电话一通,那头便惊呼,“你们都到了呀?”
“没有没有,我们师傅不认识路,想再问问您具体怎么走?”
“晕倒,司机不认识路当什么司机呀,当老板不好吗?再说了,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实在找不到就问问吧,鼻子底下就是路呀!”哐当,电话挂了。
周格格使用的三星手机听筒声音很大,领导太太的话原封不动传进了司机的耳朵。很快,周格格发现,汽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能过去的绿灯也不过,偏偏要多等一个红灯,他是故意的。
(25)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路上的车开始增多,领导太太已经打电话来催过两次了,司机师傅才不紧不慢的将车缓缓驶入世纪名苑。
周格格气喘吁吁敲开领导家大门的时候,领导太太已经整装待发了:阔沿帽+长丝巾+雪白的羊绒大衣+漆黑的高跟皮靴,这哪里是出门旅游,分明是登台走秀;更让人吃惊的是门后的两个巨大行李箱,如果杀人分尸的话,这两个大箱子塞三个人不在话下,天哪,这位太太要去丽江定居吗?
领导太太一见周格格就丢过来一个巨大巨长的白眼,“你怎么才到呀?我都等得急死了。是谁订的机票呀,大清早的赶死了,不知道我是要睡美容觉的呀?”
这位太太每句话的末尾都嗲嗲的加个“呀”字,搭配上她25岁的装扮和52岁的面容,实在是让周格格不寒而栗。
周格格没敢说这机票就是自己订的,只好陪着领导太太一起声讨了一下公司不会办事的前台小姐。随后,伴随着领导太太“小心小心,我的箱子可是名牌哦”絮叨声中,拼了小命将两个巨大的箱子挪下楼。
司机下车将后备箱打开,人却靠着车门袖手旁观,周格格实在没力气把箱子塞进后备箱,只好央求司机搭把手,司机哼了一声,极其不情愿的帮了忙。
周格格松了一口气,对领导太太说:“上车吧!时间不早了。”
领导太太说:“上车?还有行李呢!”
于是,周格格又跟着她上楼,呼哧呼哧运下来两个手提行李袋。
一路堵车,堵得周格格那叫一个心焦啊,好不容易赶到机场,七手八脚的把行李卸下来,连滚带爬的奔向迟到旅客窗口办理登机牌,终于,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办妥了登机手续。
捏着登机牌,领导太太大叫一声,“哎呀!”
周格格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颤抖着声音问,“又怎么了?”
“我忘记喂猫了呢,都怪你,早晨打那么多电话来问路,把我的思绪都弄乱了呢。”领导太太不说“呀”了,改说“呢”了。
在飞机起飞前的三十分钟,这位太太一直在电话联络地处上海各区的亲朋好友,问人家有没有空去她家帮她喂猫,因为“老公被反聘了,实在太忙没空回去,而家里的猫又娇气,一顿不吃要发脾气呢!”
直到广播让乘客关闭手机了,领导太太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帮她喂猫,一气之下只能打电话给领导:“我说人走茶凉吧,你退下来之后连喂个猫都找不到人,你回家记得给咪咪吃妙鲜包,它肯定要生气的,你哄哄它。”她气鼓鼓布置完任务,一言不发的起身去行李箱掏东西。掏了半天,居然摸出一片面膜,还是黑色的海藻泥面膜,旁若无人的就往脸上贴。天哪,这可是经济舱,周围旅客纷纷侧目,周格格很想跟大家解释:其实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可是领导太太却高声质问周格格,“你怎么办事的?我出门就没坐过经济舱!”
面膜贴了五分钟,领导太太的心情突然好转,她娇声对周格格道:“你别喊我乔太太了呢,听了怪生分的,你叫我的英文名吧。”
“你英文名是?”
“爱丽丝!”
周格格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免费旅游这么一个大馅饼会掉在自己一个实习生的头上了。
(26)
因为新置办的大件——电动自行车落入贼手索赔无门,异常伤心的宋暖转辗反侧到半夜方才入睡,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睁眼,已经八点了。
糟糕了糟糕了,一向要求自己早到迟退的宋暖心里暗暗叫苦,肯定要迟到了。
宋暖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心里盘算:要不要打车?要不要打车?打车到公司至少四十多块,至少白干两天才能赚回来。但如果不打车,铁定迟到,迟到就意味着工作态度有问题,工作态度好不好,将直接导致三个月实习期后能不能留下来。
春困秋乏,那么多的上班族,每天总有那么一大批睡过头的,所以,想在春寒料峭的早晨抢到一辆出租车并非易事。客观上打不到车,了却了宋暖主观上不想打车的夙愿,当她哼哧哼哧地铁转公交再转小跑步抵达公司时,已经九点半了。
更加不幸的是,这天大老板去中东考察刚刚回国,她早到这么多天就没见着大老板,只迟到一次便撞了个正着。
大老板正在郝敏的电脑前看她演示PPT,见宋暖像只小老鼠顺着门边提溜进来了,他用左手捂着嘴咳嗽一声,“你是总裁办新来的实习生?怎么迟到了?”声音不大,却相当有威慑力,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却又暗流涌动,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拭目以待。
“我……”宋暖的脑袋飞速旋转,她在盘算是说路上遇到车祸交通大堵塞还是说遇到小偷自己见义勇为了,最后,心一横,说了大实话,“我睡过头了。”
老板反而倒笑了,这让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宋暖以及准备看热闹的同事都愣住了,老板说:“我喜欢听实话,不过,以后要注意。”
老板走了,宋暖着实松了一口气,幸亏说了实话,看来,诚实真的是很重要的职业道德。
(27)
郝敏忙完手头的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宋暖,“小宋,你昨天去风华公司取的材料呢?给我看看。”
宋暖从包里摸出张经理草书的便签,“张经理说了,要什么资料直接上他们网站上找就行了。”
“啊?”郝敏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有没有搞错?宋暖!他们的网址Baidu一秒钟就搜出来,你却用了一个下午跑去问?我要是老板,第一个炒了你,大家都像你这样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效率,咱们公司迟早得倒闭!对了,那我让你去取的合同呢,带回来了吗?”
“我再去的时候,张经理已经出去办事了,我等到下班,他也没回来。”宋暖可怜巴巴的解释。
郝敏长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膀,一脸被打败的神情,“等于说你奔波了一个下午,一件事也没办成?唉,合着你除了会买黄鱼面,什么事都办不好啊!”随后向其他同事感慨道,“现在的实习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名牌大学又怎么样?大事干不了,小事干不好,我看还不如中专生。”
宋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在众目睽睽之中,她恨不得找个墙头撞死算了。实在是太受打击了,宋暖又准备潜入洗手间狂哭一场,洗手间有人,连流泪都找不到场地,太悲哀了。
又坐电梯到大厦的楼顶平台,冷风小小刀子一样飕飕的刮着脸,宋暖茫然的望着脚下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更是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酝酿了半天情绪,刚准备放声大哭,一个声音从声后响起,“你干嘛呢?”
宋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张盛,“你干嘛呢?”她反问。
“我在放风筝!”张盛往天空一指,果然,有一枚鲜红的小风筝在空中飘着,到底是富家子弟,到底是后台有人,上班时间跑到楼顶放风筝玩“你也是实习生吧?一看你这样就知道受委屈了。”张盛过来搭讪。
既然没地方示弱,那咱就示强吧,宋暖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新人的必修课不就是受委屈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受什么委屈了,说来听听?”张盛开始收线,天上的风筝开始摇晃,像人的命运一样漂浮不定。
“你想听?”宋暖问,见张盛瞪大眼睛很八卦的凑过来,她一转身走了,“你管得着吗!”天下之大,我宋暖竟然找不到一个哭的地方。
“你等一等!”张盛将风筝收回到手里。
“等什么?观摩你放风筝?对不起,本小姐很忙。”宋暖头也不回下楼了,心想你有后台我没有,我就是想个地方哭一会,哭完还得继续上班呢,哪有时间跟你耗啊。
“嘿,我就是想跟你一起下楼而已。”张盛在后面嘀咕,心想这女孩挺拽的嘛。
(28)
你见过穿着高跟鞋骑马的吗?
周格格见过。
爱丽丝女士带了那么多的行李,唯独没有带一双适合旅行的鞋子。在玉龙雪山的脚下,为了拍照,她选择了骑马上山的方式。结果马还没走出十步,她就吃不消了,强烈要求打道回府,周格格只好万分遗憾的跟着下马,嘚吧嘚吧扶着她驱车回酒店歇息。
一直歇息到晚上,爱丽丝的精神开始焕发,她梳妆打扮准备去泡吧。
丽江古城的酒吧很多,他们随便找了一间,这是一家清吧,驻唱歌手吟唱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小周,你真应该打扮打扮,化化妆,丽江是个艳遇的好地方呢。”爱丽丝拢了拢头发。
周格格笑笑,没说话,心里暗想,我帮你拖那么多行李就累半死,哪有闲工夫化妆啊。
爱丽丝见周格格笑而不语,自认为猜中了她的心思,勾了勾手指,诡异的笑,“如果遇上合眼缘的帅哥,你就再开间房间哦,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开通的。到时候统一开发票,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周格格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哈哈哈哈,我怕得艾滋。”
“用套啊,傻瓜!”爱丽丝推了一把周格格,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清静的小酒吧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周格格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爱丽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感觉杜蕾斯的最棒,你觉得呢?”
呆到晚上十点多,爱丽丝喝了一打嘉士伯,醉了,嚷嚷着让伙计上洋酒。周格格既担心这位大姐喝多了发酒疯,又怕洋酒太贵钱不够,所以把伙计支走了。
爱丽丝有点发火了,“有你们这么小气的公司吗?我们老周在位的时候帮了陈建多少忙啊?当时那小子见了我跟孙子似的!哦,如今看老周退下来了,没权没势了,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周格格不知如何应对,只能陪着笑,代表公司像她赔不是,结果越赔越不是,爱丽丝借着酒劲开始发飙,“当年哭着喊着要送我去欧洲旅游,现在呢,拉个小实习生陪我来丽江,当我捡破烂的?老娘有的是钱,服务员,给每桌都上瓶黑方,我请客!”
周格格又是哄又是劝又是安慰又是道歉,连拉带扶将这位大姐送回酒店,终于松了一口气。爱丽丝一路都闭着的眼睛猛得睁开了,“小周,明天咱们早点回来,我们两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