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不但”递进句研究
一、预递与承递的缺损
1.1承递词和预递词“不但”递进句，是指有预递词“不但”的递进句。有预递词“不但”的递进句首先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有承递词出现的，一类是没有承递词出现的。
关联词语只用承递词而预递词不必出现的句子在前面已经说明是一种常规的用法。一般不能只用预递词（“不但、不仅”等）而不用“而且、并且”等承递词的，这样语意就会出现不完整，句子也站不住。但是在一定的语境中也有单独使用预递词的例子，但是这些句子往往对语境的依赖性很强。我们考察了200多万字的语料结果如下表：
不但A，而且B B，／不但A，B 比例
116 12 9.38%
（1）我决计离开他们。不但是自明日起，自今日起，我就改过自新了。（张恨水《美人恩》）
（2）“有一天我在后面开窗子，听到你在家里先唱《毛毛雨》，后又唱《麻雀和小孩》，唱的好极了。”柳三爷站在一旁，微笑道：“不但如此，她很有些健康美。”（张恨水《美人恩》）
例（1）、（2）因语义上的程度差进入“不但A，B”可视为承递词“而且”处于隐含状态。加上“而且”句子意思基本不变。此外由于语用需要还可变化为“B，不但A”，以凸显基事。如：
（3）九天用完，一年的票四个月用完，另外八个月找谁去？不但破坏了自己的生活秩序。（王蒙《坚硬的稀粥》）
（4）你们这店里的东西都会发芽，不但是肉。（钱钟书《围城》）
例（3）原句应为“不但破坏了自己的生活秩序，而且另外八个月找谁去”。例（4）原句应为“不但是肉，而且这店里的东西都会发芽”。
1.2承递词缺损探源无承递词的递进句是语气不完整的。但是它在语言中还是存在的，这说明它还是有一定的存在理由的。其存在的句法和语义上的制约有以下几个方面：
1、语气上的自足性
（5）姨妈也趁势劝我，“看来你眼前也没别的地方躲，可兔子的尾巴长得了吗？不但咱这里远山有人打日本，听说四面八方打日本的人多着呢！”（冯苓植《雪驹》）
（6）“这事情不好随便找，要好好想一想，”他觉得突然去找杨部长有点冒失，万一不肯，不但碰个大钉子，说不定讲徐义德包庇地主，可吃不消啊！（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5）设问句的答句语气肯定而实现递进不需要承递词“而且”。例（6）感叹句的语气肯定而强烈可实现递进语气而不用承递词“而且”。
2、现在时可以完成自足
（7）我不但不知道珊丹已经被抓进了东协理府，正在受着一种特殊的折磨和熬煎。（冯苓植《雪狗》）
（8）尤五又说，“杭州城里的百姓，不但吃草根树皮，在吃人肉了；所以这件事务必请老大你帮忙，越快越好。”（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
（9）如今见刁大人这番说话，不但转愁为喜，立刻爬在地下替大人、太太磕了几个响头。（李宝嘉《官场现形记》）
例（7）、（8）、（9）因为“不但A，B”AB两小句或在事件性质或在行为严重性上都存在极其明显的程度差，因此不用承递词“而且”也能依靠本身的语义实现递进。
3、句法上的连贯性
（10）在他那张巨大的网收拢前夕，他不但还在“尽善尽美”地玩弄各位王爷，使他们不知大难将要临头。（冯苓植《雪驹》）
（11）为什么他的枪发出了这样的响声呢？这是因为刚才他的枪口在地下灌进了泥土去，他一搂火，不但没有打着二虎，差一点没有把自己伤了，因为他的枪炸坏了。（刘流《烈火金刚》）
（12）他不但技术好——他平的车没人有第二句话讲。（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10）基事“玩弄各位王爷”，递事“使他们不知大难将要临头”，例（11）基事“没打着二虎”，递事“差点打伤自己”。例（12）基事“技术好”，递事“平的车没人有第二句话讲”。这些基事与递事所属小句在句法上联系紧密连贯性强故不用承递词“而且”。
1.3语义上的互补性有时基事与递事之间在语义上有互补性。
（13）如果童进真的欺负你的老婆，童进当然不对；要是诬告，童进不但没有罪，诬告的人要受到处分。（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13）基事“没有罪”，递事“要受到处分”之间刚好构成一个事件关系：诬告[人]——[被诬告者]无罪——处分[诬告者]。语义关系紧密，基本项与承递项明显，自然形成递事。
1.4语用上的补充性有时基事与递事之间在语用上有互补性。
（14）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不但我，我们也不怕。（《鲁迅全集第二卷》）
（15）禹太太，这个念头儿，不大好，从今年起，要端风俗而正人心，男女有别了。现在哪一个衙门里也不放娘儿们进去，不但这里，不但您。这是上头的命令，怪不着我们的”
（16）不但因为他小；他长得仪表堂堂，特别是有一双聪智、深沉的大眼。（戴厚英《人啊，人》）
例（14）基事“我”与递事“我们”能借助语境进行回指以明确“我”与“我们”所指，加上“我”为单数而“我们”为复数。因此存在人数差，能形成自然递进。例（15）基事后置而递事前置，本应为“不但这里，不但您，而且现在哪一衙门里也不放娘儿们进去”。这是为了凸显基事物在语用的补充下实现的递进。例（16）基事“因为他小”，递事“他长得…”因为有语用的补充而隐含了承递词“而且”，这是语用对缺损信息进行补充的结果。
1.5认识发展20世纪80年代认为：不能光用“不但”，不用“而且、又、也”等（吕叔湘等，1980）。后来发展为：“只用‘不但’不用‘而且’也是构成递进关系的充足条件，不过B小句中必须有‘也’‘还’‘更’等副词”。（王维贤，1994）。现在认为：不管是出现一对还是出现一个，都可以保证递进句式的成立（邢福义，2000）。
这是随时代发展人们对递进复句认识的深入：因为语言说到底是为人类传递信息服务的，意义决定形式，反过来形式也影响意义，在语用选择性的制约下，语义与句法形式可能会发生一些综合运动：在“语义＞形式”时，形式可以隐含而不影响递进义的表达；在“语义＜形式”时，形式必须出现以实现递进义。这就体现了递进范畴的一条原则：递进义的实现需要意义与形式结合。
二、承递词显现的递进
2.1频率统计有承递词的“不但”递进句，指“不但…，而且/并且/也/又…”等，这些句子人们认为是递进的完善表达，因此也就认为这是典型的递进句。下面我们分析一下它们的具体运用情况。有承递词的“不但”递进句我们根据其承递词出现的频率统计如下：
不但A，而且B496不但…，还…351
不但…，也…209不但…，连-也/都…186
不但…，并且…146不但…，反而…115
不但…，就是-也/亦…94不但…，反倒…35
不但…，甚至…3不但…，更…33
不但…，亦…32不但…，且…31
不但…，又…24不但…，倒…24
不但…，都…14不但…，便是…13
不但…，竟然…12不但…，简直…10
不但…，同时…10不但…，相反…9
不但…，即使也…9不但…，只怕…8
不但…，尤其…4不但…，便…也…3
不但…，却…3不但…，越发…2
不但…，皆…2不但…，兼…2
不但…，单是…2
不但…，最难得的是…2（主要也是1/尤其应是1）
不但…，居然…1不但…，即…1
不但…，只…1不但…，偏…1
不但…，直…1不但…，既…1
从上面的统计可以看出：“不但A，而且B”多达496例，说明主流的形式标记还是以典型递进句为主。而“不但…，还…”有351例，“不但…，也…”有209例，“不但…，连-也/都…”186例，“不但…，并且…”146例。这表明递进范畴以意义递升为主的同时也在向意义平列扩张。值得注意的是“不但…，反而…”有115例，这表明顺递范畴也在向反递的方向发展。
2.2多级递进句即有一个基事项，两个递事项，其结构为：“基事——递事／基事——递事”，其形式为：“不但A，而且B，甚至C”、“不但A，并且B，尤其C”等共计25例。关于多级递进句的研究参看第二章第三节。
从以上统计的数字和出现的频率可以看出，和“不但”搭配的词语有常规的，也有个别的现象。但是这些承递词之间有互补的功能。因为语言是一个有机的系统，如果两个词的意义和功能完全相同，其中总有一个词是多余的，不可能长期并存。例如：“不但A，都／皆B”后者的文言意味强一些，在近代汉语里还是并存的，但是到了现代汉语里就归并到“都”了。
三、非典型匹配
典型的“不但A，而且B”句的搭配出现频率还是最高的。这个格式的特点我们已经做过讨论了，下面看看非典型匹配。
3.1“不但A，还B”式副词“还”与连词“不但”匹配成为“不但A，还B”，和“不但A，而且B”的格式相似，都表示递进关系。如：
（1）他的眼光快，不但看明白了一张是党证，还看明白名片上的一行小字是“某省某县第某区分部第二十三名党员”。（茅盾《子夜》）
（2）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看到，听到的世事越来越多，越觉得后怕，也不但是后怕，在后怕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快慰。（白桦《淡出》）
（3）这不是！这不是皇上吗？不但是皇上，还是个母皇上。（白桦《古老的航道》）
例（1）（2）（3）均用“不但A，还B”式，这里的副词“还”更强调后一层意思是对前一层意思的追加和补充。
有时和“不但A，而且／并且B”合用，或者再加上一个副词来表示追加的意味更加强烈。如：
（4）从那眼光中，刘玉英看出老赵不但要晓得那男子是谁，并且还在猜度那一定是谁。（茅盾《子夜》）
（5）你不是说要找有钱的吗？此人不但有钱，而且还有文化。（谌容《梦中的河》）
（6）觉民的信他不但先看过，而且他还替觉民出主意写上了某一些话。（巴金《家》）
例（4）（5）（6）都采用“不但A，而且还B”追加补充说明。
不仅如此，有时，前面是否定结构，后面的“还”和“反而”连用表示相反的意义，有时“反而”不出现，但是意思还是表示相反的意义。如：
（7）我爸那时在外面打日本鬼，蛮有点名气，戏院里的那个刘老板最爱拍我们马屁，我进了戏院不但不要买票，刘老板还龇着一嘴银牙，赶在我后面问我妈好，拿了瓜子又倒茶，我白看了戏不算，还很有得嚼头。（白先勇《玉卿嫂》）
（8）这个问题，我早已提醒你的大姐，当她要和高天培离婚的时候，我就叫她把运好争取回来，可是，她不但不争取，反而还把女儿交托给高天培的新太太。（岑凯伦《合家欢》）
例（7）“不要买票”与“我白看了戏不算，还很有得嚼头”语义相反，完全可在其中插入“反而”，这是相反意义的递进。例（8）“不争取”与“还把女儿交托给高天培的新太太”语义相反，其中也可插入表相反意义的“反而”，这是相反意义的递进。
3.2“不但A，也B”式连词“不但”和副词“也”匹配和“不但A，而且B”的格式相似，都表示递进关系。如：
（9）到后来我才知道，不但人关心人类的命运，马也一样关心着同类的命运。（冯苓植《雪狗》）
（10）想现在跳到沟里爬上对岸去，不但敌人不允许，时间也不容许了！（冯志《敌后武工队》）
（11）李杰明跳舞跳得好，不但在机关里出类拔萃，在全市也是有名的。（谌容《梦中的河》）
例（9）（10）（11）均用“不但A，也B”式，“也”更强调类比，一方面表示前后两层意思是并存的，同时又把后一层意思向前推进了一步。
此外，在后一小句中，根据表达的需要，“也”后可以跟副词“还”或“都”，强调的语气更重。如：
（12）人民不但吃穿问题解决了，用的问题，什么电视机，新的几大件，很多人也都解决了。（《邓小平文选》第3卷）
（13）老人不但在模样上变了，他的整个人也都变了。（老舍《四世同堂》）
（14）于是伊们都眼巴巴的想见阿Q，缺绸裙的想问他买绸裙，要洋纱衫的想问他买洋纱衫，不但见了不逃避，有时阿Q已经走过了，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问道：“阿Q，你还有绸裙么？没有？纱衫也要的，有罢？”（鲁迅《阿Q正传》）
例（12）（13）（14）均用“不但A，也B”来强调后一小句的语气，从而达到凸显递事的目的。此外，如要进一步强调则通过“不但A，而且也B”表达。如：
（15）她们不但在当女兵前都缠过脚，而且如今也还没有自觉地反抗千百年来的传统恶习，不得不稍缠一点，表示并非同男人一样。（姚雪垠《李自成第一卷》）
（16）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鲁迅全集》第2卷）
例（15）“在当女兵前都缠过脚”与“如今也还没有自觉地反抗千百年来的传统恶习”中有“也”表示强调以凸显递事，这是进一步强调的递进。例（16）“没有西医”与“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中有“也”表示强调以凸显递事，这也是进一步强调的递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