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豆家,山漆没有等任何人,独自快步回到家中,妻子印花和女儿紫芹坐在火铺上等着。紫芹说,那些人怎么要打狗啊?山漆叹了口气说,来的人多了,什么人都有啊。
都是坏人吗?山漆说,不能这样说。打只狗,不能就是坏人。
就是坏人!紫芹愤然地说。
山漆说,好好好,就算是吧,你得睡了。打发女儿紫芹睡了,山漆从灶下端来一个黑如漆的大茶罐,给印花脱了衣服,让印花躺下了,全身地擦洗。这是山漆上野猪岭一带采回来的老紫藤,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千年,估摸着是很老的紫藤了,叶子还没有长起来,他就砍了一些,把皮子剐了,熬水来给印花搽洗。
褪了内衣的印花,如山中半卧的一条白色闲云。山漆每晚要给印花搽洗一次,他不敢太用力,仿佛那白色的云朵会随时消隐掉。等山漆搽洗完毕,他闻到了花香里那浓浓的雨的气息。
田坎和厚土回去的路上,沉默不语,只有父子两个的脚步声,很响地踩在石板上。厚土在后面,感觉到夜气的清凉。
进了自己家的院坝,厚土问父亲田坎说,有人说苍苍公老了糊涂了,苍苍公真的糊涂了吗?田坎站住了,笑着,摇摇头说,有的药老了,失去了药性了,可有的药越是老了,药性越好。苍苍公他没有糊涂,他很清醒。他的清醒,只不过是我们不容易感受到罢了。
你是说他把狗都拴住了?不完全是这样。我都五十了,我知道老爷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红嘴鱼不是自然消失的啊?厚土还是不解地问。
这个事情,我也不好说,也许,苍苍公错了,也许,我们都没有苍苍公那样的眼力。田坎望着夜空,仿佛是自言自语。
松木和菖蒲回去,白石还在灯下看《三国演义》,白石放下书,下了火铺,给父亲母亲打洗脚水。菖蒲边洗脚边说,苍岭好久以来,连只蚂蚁都没有死过了,难怪大家都去露水家。
松木也把自己的脚伸进去,搓得咕咕地响。松木说,是啊,就是走路大声了,也会惊动一个村子的。
白石问,往后我们都把狗拴着不放了?松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停了洗脚,望着白石,觉得白石提了一个奇怪而又不可回避的问题。
菖蒲连忙说,小孩子家,不要管大人的事情。快睡吧。
白石说,明天星期六。白石说着,还是下了火铺,去了细屋里睡。离开的时候,白石回头对松木和菖蒲说,保不定哪天,有人会去炸了矿洞子的。
松木更是惊讶了。松木严肃地说,谁也不能干这样的事情!道藤婆坐在灯下,安详地绣着丝绢,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一言不发。等白石去睡了,才收拾了篮子,对松木说:苍苍公不是都把狗拴住的吗?看来他也有失手的时候呀。不过,这个苍岭啊,也真让他操心的。你们是不是也认为他糊涂了?说完,道藤婆看了看儿子和媳妇,没等松木回话,也去睡了。
大麻最后一个回去,他站在自家的坝子里,还听得见村子里那些细微的响动。他知道,长豆家的大黑的死,一定让沉静的村子真正地不安了。红嘴鱼的事情似乎还要明白些,而大黑被老板打死,对苍岭人来说,真不是个滋味。
大麻想到了厚土的话:和老板斗。
怎么斗?有这个必要么?倒是厚土的勇气,让大麻有些欣赏。是啊,年轻人,总得有些气象,话过一点,话粗一点,并不完全是件坏事。当然了,生活中,总是要中庸一些的好。什么事情,只从单方面去看,都是有缺陷的。
大麻抬头看到,云气正从苍岭半腰汹涌地奔跑出来,厚厚地要遮蔽整个天空。闪电的弧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闪一闪的,镀亮了苍岭主峰和所有山体的轮廓。苍岭如同一个王,带领着那些高高的山,那些一个个身披斗篷的金人,昂然在深远的天空里,沉默而果决。
大麻想,春晴了这么些天,明天,磅礴的春雨会下个痛快的了。
正这样想时,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清凉而有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