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大镇几乎被那些冠以游学为名的世家子所占,本地居民将宅子租出去后,便搬到了附近的大城之中,偶尔几个做买卖的也敌不过那些外来的商贾大家,纷纷灰头土脸的撤了生意,要么回家种地,要么给这些外来户做起了帮工。
玲珑大镇的茶楼有三家,都开在唯一的那条大街上,相隔也并不过远,最有名的则是“闲话茶楼”,老板姓常是蔡国人,早年便来到了这玲珑在镇,连坑带蒙将这处临街的地皮给弄到了手,然后找了个路过的读书人取了这么个名字便挂牌营业了。茶楼的生意算不上多么的火爆,但胜在一个“贵”字,平常的毛尖这里一壶就要两钱银子,更别提那来自南越、吴国的好茶。
茶楼生意有三宝:好茶、跑堂、书说得好!
闲话茶楼的茶好不好没多人知道,来这里消费的世家子就是图个身份,那几个跑堂的确实是八面玲珑,处处讨好,至于说书先生,这茶楼已经换了四个了,还都是从外地请来的。
今天又来了个说书先生。
时至晚饭,这茶楼人不见少,都知道一会有一场决斗要在这大街上演,没几个人愿意早早回去。
茶楼前台上缓缓走出个人,约摸十三、四岁模样,穿了身书生长衫,手里拿着跟他身材不成比的折扇。台下的人见今日是这么半大个孩子来说书顿时便哄笑了起来,有几个还带头起哄道:“常掌柜,怎么花不起钱请说书先生,你请个小屁孩来跟我说什么书啊?说他在娘胎里的故事?”
台下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反观那台上的少年却丝毫不怯场,将那惊堂木一拍,有模有样地踱起了方步:“今日给各位看客讲讲初代大云入禁云山脉的往事。”
台下所坐大都是十几岁出门游历的少年,身边跟着些侍丛婢女,来这里的目的自是为了禁云山脉,听得台上少年发话,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过也都安静了下来,想听听这小屁孩能讲些什么。
“你别吹牛了,你才多大点,能知道个屁?”有人不满的叫道。
台上那装模作样说书的少年自是纪渊,他没理会那出言相讥之人,继续一拍惊堂木说道:“今日就先说说那‘禁云三问’。”不等下面的人再出言,纪渊继续说道:“相传初代大云曾力闯禁云山脉,可最终惜败于此。最后便败在那第三问之下。今天便要要与诸位看官讲这禁云三问。我先说说这第一问——‘问来路’,天有天规,人有人法,这禁云山脉自万古以前存在,其中也蕴藏了天道,妄图入山之人必然需要接受考验,‘问来路’并非是你来自哪里?而是让你清楚以前的自己做过什么?你的道心是非安在?初代大云一生道心坚毅,何尝有过彷徨,更是力证道心从而过关。至于那第二问嘛,则是‘问去处’,自也是考验道心之恒久与否,这第二问曾挡下无数天骄,纵你有通天飞升之能耐也难过,究其原因则在于,这第二问很难作答,没有人一生下来便为自己想好了以后的成就,纵然有也多半夭折于半路之中。那时的初代大云已功成名就,换谁都只能想到荣华富贵或飞升天界,可他的回答却并非如此……”
谁人都不是傻瓜,听得这少年讲起百年前的初代大云事迹,心中虽知不可信,可还是经不住诱惑,纷纷叫嚷道:“初代大云怎么答的?”
纪渊卖了个关子,伸手指了指放在身前不远处的铜盘,意思很明显,该掏钱了。那些世家子自不会在乎这点银钱,随手便扔出一锭锭银子。
纪渊望了眼瞬间变得沉淀的铜盘,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禁云三问’非是你问我答,而是那于天地规则间形成的一股威压化形,具体说来便是禁云山脉那片天地向你出招。这三问都是如此。那第二问,初代大云根本就未等天地规则演化,便以自身修为之力将其轰散。”
“那第三问又是什么?”众人没多计较这纪渊这第二问敷衍的回答,继续追问道。
虽说世人对初代大云独闯禁云之事都有所了解,但毕竟涉及初代大云以及整个姬王室的颜面,知情者几乎没有几个,初代大云也只将当时的经过告于了接任的二代大云。民间流传有许多种的版本,却也都是些仙狐鬼怪之说,初代大云能力压同辈数千修士还会怕那些个仙狐鬼怪吗?
纪渊所讲也并非都是自己瞎编出来的,那本《神州志》上有过关于禁云三问的记载。
“第三问是“问自己”。”
“怎么个问法?”
纪渊看着那提问的少年,笑了笑说道:“如果我问你你是谁,你该怎么回答?”
那少年大笑一声,说道:“我是赵国人,我爹是赵国南襄侯,我是他嫡子赵平武。”说完颇为得意地朝四周人笑了笑。
纪渊摇了摇头,问道:“你出生在赵国,出生在你爹家,然后被取了这个名字,除此之外,你是谁?”
这不是十几岁孩子能涉及的深奥问题,纪渊在看到这段记载时也根本搞不明白,但他却想听听别人的回答,所以故作高深地望赵平武。
“我……我就是我啊。”赵平武有些结巴的叫道。
纪渊没再追问下去,转身走到了桌旁,将那惊堂木一敲,对众人躬身一揖道:“今日与常掌柜谈好先说一小场,小生先退场了。”
“怎么这就完了?”这众世家子中也不乏有过名师指导之流,听得纪渊这悬乎的说辞有些像家里的传授过自己法门的修士,没准还真有可能是那禁云的第三问,便有些上心了。
纪渊一脸的谦卑恭敬,心里却乐开了花,刚才跟那外号“常扒皮”的常掌柜说好了,自己掏一钱银子上台来说书,赚了都归自己,那铜盘里可盛了不少啊。
常扒皮长得确实对得起这个外号,他原名常八,家里排行老八,父母也没读过书,便按这出生先后给取了名字。他来这玲珑大镇多年了,来的时候身上就几两银子,那还是在山路上从一名死于野兽的行人身上扒来的,而后骗到了这处宅子,开始做起了茶楼的生意。茶楼要留客自然少不了说书先生,可这前后请了四个,都被台下那帮子二世祖给打跑了,他虽然没什么损失,可这些个世家子不是那么应付的,侍侯得好了银子多的,稍的不适便是翻脸不认人。
那个叫纪渊的小子来找自己时,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他早就联系好一名在陈国颇为有名的说书先生前来,今天就让这小子先试一场,反正银子他还是能赚,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镇住了场子,那帮世家子给了赏钱绝不比茶钱少。他摸着两撇山羊胡子,寻思着要不要将那银钱给扣下,这思索之间便听到台下有人跳了起来。
“小子,你站住。”
纪渊眉头跳了跳,转身问道:“这位兄台有什么事?”
“滚你大爷的,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老子看你有些不爽,想揍你,就这么简单。”
纪渊扫眼瞥了一圈这台下之人,想来是有人故意要拿自己来找乐子,临出门前皇甫承沧便跟他提起过,那些世家子弟平常就爱闹这事,对付他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次就将他们给打怕了。
“你是打算跟我单挑呢?还是找人一起上?”纪渊表面上云淡风清,让人摸不透,可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打鼓,他不停地摸着自己右手的那根食指,一会真要打起来,你可不能撂挑子啊。
林绝章传他指法的那几张草纸只有粗浅的修习之法,纪渊抽空也在修习,可终究还是没到那掌控自如的境界。
那挑衅的少年身材魁梧,邪气一笑,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了。”说完便从那几张桌子上跳了过来,向纪渊扑来。
纪渊眼神一冷,从刚才那一刻便开始在脑中回想当初救下白鹿那一指是如何施出,眼见对方已扑至身前,他额上细汗密布,此时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少年身手敏捷,看得出来是有练过的。
就在那名魁梧少年将要扑至纪渊身前时,街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剑鸣之声,刹时之间,剑音如洪流,窜向整个玲珑大镇。
魁梧少年本来扑向纪渊的身体,突然被门外闯入的剑鸣声所震,在半空中凝滞片刻,竟然一头栽倒在了纪渊身前。再看此时的茶楼,已被那剑鸣之声弄得杯盘狼籍,那些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哪还有一点仪容,早就躲到了桌底。
纪渊也不敢大意,摸到了墙角下,伸头看向窗外偷偷望着街外的动静。
“这就是那要来决斗的人?这也太生猛了吧。”
街外被这一阵剑鸣之声扫尽,再也没有行人敢出没,空旷笔直的大街道没有人影,只有冷冷清清地月光洒下。
过了许久,大街上依旧没有动静,有些大胆的人都爬到了窗户口,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难道不打了?”
所有人都缓缓的站了起来,收拾了一身的狼籍,正准备走出茶楼赶紧回家压压惊,可谁曾想,他们刚一站起来,街上便传来一阵震耳发聩的脚步声,似有一巨人正在踏步而来。
这受惊过度的众人又再次东躲西藏起来,茶楼里乱成一团。
大街上缓缓走来一人,月光洒在他略显削瘦的脸上,凌乱无章的头发被夜风轻飘,身上一件破旧的长衫已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连颜色也分不出来。他双手抱在腹部,像个在市井酒足饭饱的庄稼汉般踏步而来。
他走得并不慢,可在渐渐接近茶楼时,便缓缓停下了那仿佛有千斤重的脚步,抬眼看着街道的尽头,将双手环抱于胸前。
“君不见……”
随着这如雷般的吼声,天空上突然闪动一点星光,那星光越来越近,最后一化作流星落下。
原来是一柄剑!
这已算不是上长剑,应该叫作巨剑,剑身足有近五尺长,寻常人可能连拿都拿不动。巨剑剑身古朴,透着不凡之气。
从天而降的巨剑,就这么斜插在了茶楼前街上。
“我已剑落玲珑,你可敢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