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庄原本是片荒地,据说当初纪家先祖寻仙缘至此,觉得此处是福地,便将族人迁到此地,又收纳了一些流民,几代耕作才有了今日的纪家庄。村子颇有风水格局,八方迎气,四面纳机,每户人家门前都植有几株避邪祟的福树,这福树倒是特别之处,通常只有王都大夫和诸侯国君宫殿才会种植,这里居然有不少。
纪家庄并不大,东头放个响屁,西头都有听见,村巷里散养的鸡鸭被狗追着乱跑,一派田园悠然之景。
三名少年没那赏景的心情,走出纪家大宅后,便朝村西口走去,那里有他们要带走的人。
“那个野小子有点意思。”白衣少年轻笑一声,念叨了一句纪渊最后撂下的狠话。
“他还想找师哥的麻烦,我看下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师哥,刚才怎么不教训一下他。”
白衣少年笑了笑,说道:“那老头子身边的丫头有些本事,这次领师命前来,事情办妥就行了。这种狠话,师哥我听多了。”
白衣少年又瞥了一眼那紫衣少年,思索片刻后说道:“师弟,你先回师门去,让他们再派些人手前来,我观那梧桐树有古怪,说不定是处宝地。”
紫衣少年惊声问道:“这破烂地方会有什么宝,师哥你没说笑吧。”
“我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如果真是机缘,那咱们可不能放过。下次你带人来,那间宅子里的人就都杀了吧。”
紫衣少年眼睛一亮,目中凶光闪过,阴笑道:“好,我这就回师门去。那混蛋小子的命我亲自来取。”
纪家庄虽然不大,可再小的地方也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这个屁大的小村子自然也一样,西头大多都是些仅能糊口度日的佃农。
韩家便在西头,虽不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可光景也并不如何了得,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斤粮食。这倒不是纪家收的租子多,纪老太爷几乎都没去收过租子,刚到纪家庄那几年,还发了不少粮食出去。最主要是这地实在产不了多少粮食,老韩头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却都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都赶上了山坡上的梯田,多年愁苦生活让他眉骨都突出了不少,常年耕作让他的背也驼了。
老韩头今天难得的开心,昨晚连夜走几十里山路到镇子上花了十几吊钱给闺女买了几丈红布,一回到家便张罗着媳妇给包好。虽然这些嫁妆怎么看着都寒酸,纪家也不缺这点红布,但这朴实的庄稼汉就是想把最好的给闺女。
韩秀灵此时正坐在那土炕之上,身上穿着一件没补丁的红绸新衣,也没见她有什么表情,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炕上,想帮着忙碌的娘亲干活,却被老韩头给喝住。自她懂事以来便知道将来要嫁给纪渊,虽然这些年来,两人都不怎么对得上眼,不过爹娘高兴她便知足了。
“闺女,嫁到纪家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纪家少爷动手动脚,以后什么都得听他的。知道了吗?”要说老韩头唯一的心病便是自家闺女的性子,这村子里的孩子也就只有她最彪悍,敢打骂纪家少爷。
韩秀灵口不能言,那双眼睛却灵气十足,虽然怎么看也不像个美人胚子,但仿佛能说话的眼睛,却绝对是这世间罕有。她毕竟十四岁,从小就是下地、做饭干此杂活家务,哪知什么女规之类的,听得爹爹这么说,满眼的疑惑。
老韩头望着这个除了不能说话,简直可以说完美无暇的闺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凡事都要以你夫君为主,两人一起过日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骂了。”
韩秀灵看着爹爹说话的模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起那个长得还算好看却一肚子坏水的小子,似乎除了爱整人作怪之外,纪渊还算个不错的家伙。
韩秀灵由于出生时的异象,在村子里没什么玩伴,纪渊则相反,读了不少志怪故事的他常常学那说书先生的模样,身边也经常围着一群屁大的孩子听他故事。韩秀灵每每都躲在附近,听那唾沫乱飞的纪渊将一个个故事讲完。
那庙里的书生最后跟那狐仙姐姐怎么样了?
那是她偷听纪渊讲的最后一个故事,看来以后可以不用偷偷摸摸躲着听了,韩秀灵想到这里,难得的笑了笑。
老韩头站在门口望了几次,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着,照理这个时间应该来接亲了才是。
就在老韩头满心焦急地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老韩媳妇早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
“你们是来接亲的?”老韩头望着门口陌生的两名少年,有些疑惑,这村子里的他都认识,这几人从衣着再到神色都不像是村子中人。
为首的白衣少年恭恭敬敬的朝老韩头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韩老伯,我等奉家师之命来接师妹去师门。”
“纪家接亲的人呢?”老韩头焦急地跺脚问道。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那张婚书,然后说道:“师妹天纵之资,怎能配与那等凡夫俗子,晚辈已将婚书取来。”
老韩头瞪眼望着那婚书,愣了半晌,心中所想是纪家临时反悔了,不过却没存着计较的心思,自这亲事订下来,谁人都知道是他家高攀了,从昨晚到这时也未睡过片刻的老韩头浑身无力的喃喃自语道:“我家闺女确实配不上纪家少爷……”
白衣少年出言规劝道:“韩老伯何出此言,韩师妹以后当是这天地间的明珠,岂有她配不上之人?”
“这纪家的婚书都让你送来了,还说什么呢?”老韩头躬着身失神的望院中走去,他的背似乎又驼了一些。
“这婚书是我逼那纪老太爷交出来,师妹岂能由他们来退婚折辱?韩老伯不必伤怀。”白衣少年摸不清老韩头的心思,只得再次出言安慰道。
“你说这是你们逼纪家人交出来的?我闺女成亲关你们什么事?赶紧把婚书给我,我给纪家赔礼去。”
自幼修行的白衣少年,哪知这世间的人情事故,见老韩头这反应,有些震惊,可师门有命,必须好生的将那韩秀灵带回去。他也只得按住性子,上前行礼说道:“韩老伯,我等自君山而来,我师乃神仙般的人物,此番让我等来领师妹入宗门……”
“我闺女哪都不去,你们赶紧回去吧。”老韩头知道这几人是专门来捣乱的,也没了什么好脸色,说着便要赶人。
院里的说话声,将屋内的韩秀灵给惊动了,她轻轻地跳下土炕,穿上鞋子,走到了院中。本想着是那个满脸坏笑的纪渊,却不曾想见到两名陌生少年,脸上本来淡淡地笑意顿时消散,清清冷冷地站在门口。
白衣少年望见出门的韩秀灵,眼中一亮,他修行有些时日,眼力卓绝,凭他也能看出这韩秀灵的资质万里挑一。白衣少年撇开老韩头,朝韩秀灵行了个礼,将来意说明。
韩秀灵听完,丝毫不理会那白衣少年,转身便朝屋内走去。
白衣少年眉头皱了起来,按捺着胸口的火气。跟在白衣少年身后分不出男女的青衣少年这时轻声说道:“师哥,这老头犟得狠,软得不行咱们来硬的。”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真惹急了那韩秀灵宁死不跟我们回师门,师尊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白衣少年望了望日头,心里牵挂着纪家大宅那株梧桐树之事,焦急了起来。师门有规定,谁发现宝地里面的宝物便由谁先挑选。沉思片刻后,白衣少年已有了计较。
老韩头见赶不走这两名少年,气鼓鼓地朝屋里走去,刚一进门便看到换上破旧衣裳正在灶头烧火做饭的韩秀灵,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干嘛把衣服脱了,赶紧去穿上。”
韩秀灵被这么一喊,愣在了那里,就在这时,那白衣少年又走了进来,见老韩头的凶相,眉头皱了皱。
“你们还想干嘛?”
白衣少年没有理会老韩头,随手一甩,将那灶中火焰吸出纳于手中,平静地望向了韩秀灵。
“我在门外。”白衣少年古怪的看了一眼韩秀灵,转身走了出去。
韩秀灵那清冷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也不理会盛怒的爹爹,继续添柴烧饭,将饭菜做好。待吃完饭,她毕恭毕敬的跪下,朝二老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指了指门外那白衣少年。
老韩头长叹一口气,不再去看她。
韩秀灵虽口不能言,未曾读过书,但韩家人却知道这闺女懂人心思,真正的蕙质兰心,那白衣少年露那一手的目的她自然清楚,如若自己不愿前去,那这村中之人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老韩头伤感于纪家那桩婚事,这些年衣仅蔽体,食仅裹腹,对这唯一的女儿也心存愧疚,柔声说道:“你若想去便去吧。”说话间,起身去破旧柜子寻出一张烫金婚书,轻轻地摩挲着递给了韩秀灵,“这婚书你带去,记得你与那纪少爷……”老韩头话没说完,便转过了身去,满脸老泪纵横。换作谁知道子女能有好个前程如何不高兴,老韩头虽然犟,可并不傻,门口那两个少年定不一般人,若非是看重自家闺女万万不会对自己这般客气,从那两人的态度看得出自家闺女随他们前去定比在这破烂家中强上百倍。
韩秀灵扑在娘亲的怀里,无声的低泣着。
门外的白衣少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可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用这种方法将这韩师妹弄去,却也是将她给得罪了。
望着清灵秀气的韩秀灵走出房门,白衣少年左手引路,潇然一笑道:“韩师妹,君山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