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重聚喜悦的纪家三人被一阵撕心裂肺人哭声破坏了气氛。
一名衣襟破碎,满脸泥泞的少女驾着一匹北地骏马所拉的马车落入众人的视线之中。马车上的少女原本一手握住僵绳,一手捂着额前的刘海,待见到人群中的红衣少女后,突然便放声大哭了起来,撒开那握住僵绳的手迅速的跳下了马车,依旧捂着额前刘海,飞快地跑向了纪芸。
“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被纪芸唤作芋头的小姑娘越说越伤心,到后面便只剩哭声。
纪芸干咳了两声,自家这个丫头还真不会给自己长脸,当着这么多人便又哭又叫的,可看着这个苦待自己许久的帖身侍女心中一阵温暖。
趁着芋头打破的这阵平静,纪轩凰轻轻地拉了一下纪渊衣袖,然后便朝远处走了过去。
经过昨晚那惊天彻地的一战,玲珑大镇方圆几里已成一片焦土,即便被姬家的王运之气滋养,也得好些年才能渐有生机。纪轩凰引着纪渊踏着焦土而行,远离众人的视线,心有所忧,目光望向前方。
叔侄俩缓缓走到枯林深处,纪轩凰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纪渊说道:“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细说。”
纪渊便将将迎亲、君山来人和林绝章同行之事细细说于他听。
纪轩凰面色沉静,听着纪渊娓娓道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待纪渊讲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的打算?”
纪渊一愣,他根本没有过任何的打算,以前是老头子说去哪他便去哪,来到玲珑大镇也是想找个机会能再进禁云山脉去寻老头子,这段时间他也清楚自己若还想要进禁云山脉只是痴心妄想。
他望着这名并不讨厌自己的九叔,一时有些语塞。
“你跟我走吧。”纪轩凰看着纪渊,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纪渊摇了摇头,躬身朝纪轩凰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九叔,我自知绝命命格克至亲,这些年跟在爷爷身边,他也受了不少无妄之灾。也许是从小便跟着他,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活下去,这段时间我在玲珑大镇想了很多事情,我不能一直靠着你们的庇护活下去。林绝章爷爷说过,我入神州去经历一番历炼或许能有些许转机。”
纪轩凰摇了摇头,口气仍是不容置疑:“你必须跟我走。你应该知道你是纪家唯一的香火。”纪轩凰有些怒气的看了纪渊一眼,想到自己这个侄子不幸的出生,语气缓和了几分:“父亲未曾跟你讲过家里的事,你或许也无法想像我们纪家在神州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在这里可以告诉你,纪家跺一跺脚,整个神州便要震上一震,也因为这样,神州中有无数觊觎纪家的仇敌,当年父亲将你带走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你出现在玲珑大镇,若有心一查你的身份便会暴露,到那个时候无穷无尽的暗杀便会接踵而来,你现在尚未完全开窍,到那时你要如何自保?”
纪渊静静地听着纪轩凰带着怒气却明显控制着情绪的话,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九叔的心意我明白,若跟在你的身边我不光性命无忧,可能这有限的生命里都会过得无限的风光,可那并不我是想。林绝章爷爷传我‘破甲七玄指’,我修行至今借着这指法对以往书中之深意有了新的感悟。况且,九叔你当年不也是不愿意在爷爷的庇护之下成长,这才独身入神州的吗?”
纪轩凰被纪渊最后一句呛得脸色发白,当年他确实是受不了老头子的溺爱,一心想逃出他的“魔掌”这才孤身入神州。
“我说过,你与我不同,你这一辈便只有你一名男丁,我若护卫不周怎么告慰兄嫂的在天之灵!”
“九叔,我父母生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听得纪轩凰提起自己的父亲,多年来的那个疑问又涌上了纪渊心头。纪家之人无端死去,而九叔口中跺一跺脚便能震摄神州的纪家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更加的疑惑。
纪轩凰轻抚着纪渊的头,苦涩一笑,满眼悲恸,久久不曾言语。
良久之后,纪轩凰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那些往事不提也罢,你放心你父母之仇纪家之人从未忘记!你也应该知道九叔让你跟在身边是一番好意,你若想修行九叔可以亲自指导你或者为你找最好的宗门,你若想荣华富贵九叔可让你出将入相财富无数。”
纪渊没再继续追问父母之事,这件事既然老头子这么多年都不愿跟自己提及,那叔叔们更不会告诉自己。
“九叔的好意我明白。侄儿只想靠自己过这余下的时间。”
纪轩凰望着纪渊,他在意的是纪渊话中那句“余下的时间”,这是所有纪家人的心病。绝命命格除了克至亲外,便是短命,自古以来绝命命格都没有能活过二十五岁的,大多死于意外、天灾,也有不少死于人祸。
纪轩凰凝眉不语,将视线望向了远方,似是有所决定,他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九叔也不强求于你。但九叔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我定会为纪家留下血脉!”纪渊有些哭笑不得,原本颇为严肃的谈话,到此时已有些变了味道。
纪轩凰也笑了起来,自嘲道:“这些年我可帮你物色了不少绝色佳人,可纪芸跟我说你已经成亲了,看来那些女子只能做妾了。也罢,能做我纪家的妾室也是她们这一世的福气。那君山之人竟然敢公然抢我纪家的亲,端是好大的胆子,这件事我会上君山去找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虽然早就听纪芸提起叔叔们为自己物色了不少女子,但听得纪轩凰如此颇为自豪的说出纪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叔叔们费心了。不过君山我想自己前去!”
纪轩凰有些错愕地看着纪渊,看到侄子坚定的神情,笑道:“好,有你九叔的气魄。虽然九叔同意你独自去神州历炼,但也必须确保你的安全。”纪轩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钥,硬塞到了纪渊手中,这才接着说道:“这块玉钥你放好,若遇到危险可捏碎这块玉钥,能保你一命,纪家之人都会赶来。”
纪渊接过还带着纪轩凰体温的玉钥,这块玉钥能救自己的性命,想来便是九叔的帖身保命之物,他本还想推辞,抬头却看到九叔那严厉神情,只得吞了吞口水将话给咽了回去。
“皇甫家那小子不错。”纪轩凰突然说道。
纪渊明白九叔这话里的意思,皇甫承沧贵为世子公子,更是皇甫家的独苗,在玲珑大镇中自己性命朝夕不保,可他却没扔下自己独自逃命。
所以纪渊回道:“他是我的朋友。”
纪轩凰点了点头,引着纪渊朝来路返回。
这边,芋头早已破涕为笑,又跟自己的刘海叫了上劲,纪芸则坐在一旁休息,皇甫承沧跟在君不见身边问个不停,连毛驴都受不了他将头给扭一边去了。
见到纪渊回来,皇甫承沧忐忑的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打算跟你九叔一起走?”
纪渊明白他的意思,在玲珑大镇皇甫承沧便已提意两人去神州转转,这时看到自己家里来人,怕自己跟他们回去了。
纪渊摇了摇头,皇甫承沧得意的笑了笑,揽着纪渊的肩膀边走边说:“我在昭京时就听说这天下哪里美女最多,哪里美食最好,到时你跟着我的便成。”
“皇甫承沧,你敢带纪渊干那些龌龊勾当小心我宰了你。”一直闭目养气的纪芸听到皇甫承沧那毫不掩饰的大笑,顿时便怒道。
皇甫承沧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说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纪轩凰缓步走向了皇甫承沧,正色道:“皇甫家也就你这个独苗,我与你那几位姑姑算是旧识,我已经答应纪渊不会带他走,但你若要跟他在一起定然不能胡闹。”
纪轩凰口中的那几位姑姑皇甫承沧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年便是因为纪轩凰她们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家里老爷子发火可能也都不会嫁人。
“纪世叔请放心。”毕竟世家出身,皇甫承沧平时再怎么吊儿郎当,可礼数却是有的。
纪轩凰这时看向了君不见,问道:“你往哪去?”
君不见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纪轩凰也未再多问,对纪渊说道:“你将你姐扶上马车,我们先离开这里,留武公多时未归,留国的军队应该快要来到这里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依旧由芋头驾马,君不见则骑上驴子,他并未打算与众人同行。
“君不见,我们还会再见吧?”对于君不见,纪渊十分仰慕,自知这一别,神州茫茫恐是相见无期,心中有些失落。
君不见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抛入半空接住,然后朝纪渊挥了挥。
纪渊笑了笑,他记得那是当时君不见向自己借的那枚铜钱。
有因果,自会相见。
前路茫茫,纪轩凰表面上虽然云淡风清,可心中却依旧担忧,而未经世事的纪渊和皇甫承沧则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
就在这驾马车驶出连绵的山道之际,一支人数约千余人的军队已踏足岁河岸边。
玲珑大镇唯有岁河对岸相对平坦,利于军队通行,这支人马并未打有旗号,待他们在河边停下,才看清那掌旗史按于马背之上的军旗写着“留”字。
“恭迎留武公!”
按照约定时间而来的留国人马,并未驾桥入镇,望着那已化作废墟的玲珑大镇,虽然心中忐忑,却依旧不敢违逆留武公留下的军令只能等候在岸边。
“孤在此!”
面容憔悴,一身更是狼狈不堪的留武公踏河而过,走向了那只按约前来的军队。
马上骑士纷纷下马行礼,整整千余人同时跪地,这份军容便是放眼整个神州也鲜见。
留武公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安排的这支人马,冷冷问道:“奉部城战事如何?”
那为首的领兵将军心头一颤,有些生硬的回道:“禀武公,寇将军大败,奉部城未曾拿下。”
留武公眼睛微眯,让他整个人显得更为凶狠,他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不是缓军未至。”
领兵将军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因为天子一份手诏传来,令不得出兵相缓。”关于上层大人物们的想法,自不是他这个千夫长所能明白的,此时只得小心回答。
留武公轻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正欲上马,突然问道:“可还有斥候在奉部城附近?”
“回武公,寇将军败后便将所有斥候派出。”
“那这些斥候后面可有消息传回。”
那领兵将军愣了一下,仔细地了回忆了一番,答道:“未曾有消息传回。”
“现在立即整顿兵马,将附近地势图给我拿来。”
听得留武公做此安排,领兵将军心中一惊,难道陈国人还敢杀过来。心中虽作此之想,却也急忙的命人将地势图取来。
留武公端着地势图,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不出意外,陈国军队已经出动了,现在给我传讯寇岳临,出兵奉部城。”
那名领兵将军又愣了一愣,随及忐忑道:“禀武公,寇将军手下已不足三千人马。”
“怕什么,奉部城已无人守城。现在,让你手中这千余留国男儿跟我死战便可。”
整个神州都知道留武公是姬天子的亲娘舅,但却并不知他是靠自己的军功拿到留武公这个封号的。
同一时间,柳员虎的精骑正在急驰向玲珑大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