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梦对印瞳说的话,让人很是疑惑。
什么叫不能做评价?难道不填字就不能评价吗?这种说法,就连戒罪都很是疑惑。
印瞳也问道:“敢问大师,何为不能呢?”
广梦只是深深的看了印瞳一眼,笑了笑,没再多说太多:“不能,便是不能的意思。我乃玄师,本就是窥天窃机,需要进退有度,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我是会不回答,也不解释的。”
“是。”印瞳很识相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服下玉行丹的修道者们已经将自己的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虽然伤愈还需要时间,不过继续法门盛会也是没什么问题了。
广梦却是冲戒罪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戒罪却是冲所有的修道者们朗声说道:“众位,这青蝉石的一观,只是为了给大家展示一下我静蝉寺这件佛门宝物。当然,身乃修道之本,心乃修道之源,心的强大决定修道之路的长远。不过人生变幻莫测,众位当永不言弃,不可只听我寺师叔的一时之言。我师叔常说,人力有限,便是窥天机也只是从现在看未来,哪里能看透天道之下的无限可能性。”
众人纷纷若有所思的点头。
修道历史无限,小门派出现高手横扫名门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些修道者们刚开始因为广梦这个心算玄师的出现给震住了心神,再听到广梦的评价自然便满是敬畏。如今听到戒罪的提醒,才终于回还心神,终归平静。
戒罪说道:“好了,今日天色已晚。法门会尚还未完,却也无法继续,便明日再开始吧。我寺客房有限,先到者先得,不能得到客房的便请自寻随我寺僧人而去,我寺已经安排祁山附近城镇的客栈,备下客房数百间,只是恕敝寺不能收纳,还望见谅。”
众人纷纷表示没关系。
开玩笑,静蝉寺可是名门之一,除了其他的名门,就是在场所有的小门派加起来也不是静蝉寺的一合之敌,谁敢无事生非的自寻死路。再说了,历届法门会已成惯例,上千修道者静蝉寺可是无法接纳,先到先得,晚来的就在寺外,还有静蝉寺亲自安排住处,够意思了。
一般来讲,法门会的时间是三天。众人也没有疑议,戒罪说完后,众人自然也就散了,等着第二天再来。
“印瞳,你觉得那个广梦和尚怎么样?”
当天晚上,林瑶这么问印瞳。
若说法门会的这第一天有什么让人惊讶的,应该是由很多。
千佛塔的奇巧,佛像意境的精髓,青蝉石的怪异……但是最让人的惊讶,便是广梦的出现。
广字辈,一个和本寺住持一个辈分,狂僧的师叔、广竟的师弟的佛门大师,还是传说中的心算玄师,隐世四十年,自封八十年,今日再次出现,给人的震撼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普天之下,如今世上有两种人在修道界是已经绝迹了的。
一个便是印瞳这样的人。咒印道修炼者千年不出,几乎使咒印道成为绝唱。咒印道的艰难举世公认,同境无敌更是举世公认,因此咒印师也是人们眼中的传奇,而印瞳的出世弥补了千年的空白。
另一个,便是玄师。
传说玄师窥天机知天命,虽然违背天意不得天宠,可是想要成一个玄师却也是天命注定不能强求的。广梦是八十年前最为著名,也是仅有的玄师,算无遗漏,而且其算心之能尤为奇异,被世人尊称为心算玄师。可是早在八十年前,当时还不算年迈的广梦就再不肯出手卜算,四十年前更是再也无其音信,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圆寂,孰料今日今日竟然再次出世,可算是修道界的一个大新闻了。
此次法门会,广梦出手乃是最大的看点之一。
而林瑶,也免不了谈论一下广梦。
印瞳却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广梦这个老和尚怎么样?”
林瑶白了印瞳一眼,说道:“他可是当今世上唯一的玄师欸!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老人家……我也是知道玄师这种角色的,窥天算命,真是逆天的能力。”
印瞳笑了笑,有些同病相怜的说道:“你要知道有些事,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光鲜。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窥天算命的确是大本事,可你听说过民间有传闻吗?但凡以凡人之身暗窥天机,必得其恶果。譬如五弊三缺,譬如折寿断后,要得好处,便要有承受坏处的准备。”
“你看看这位广梦大师。”印瞳叹了口气:“就算是个普通人都能看出来,即便他修为再深,卜算能力再强,但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的程度。我怀疑当年他之所以隐世自封,便是承受不了卜算带来的代价了。只是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今日他又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且不仅仅是这位心算玄师,就是这届法门会也比往届都透露出非同寻常之处,我很好奇静蝉寺的想法。”
林瑶闻言有些沉思,手托着下巴点着头。
而同样在这一夜,青蝉石广场远处的树林里。
在这一方树林里,有着一间竹屋,已经存在了四十年,便是心算玄师广梦的住处。
这座竹屋内的东西都很简单,也看不出是个佛家大宗的住处,只有在竹榻一边的墙壁上写着一个大大地朴素的佛字,显示出住处主人的身份。
而广梦此时就盘坐在竹榻上,微微闭着眼,喘息声有些不像修道者那么细微,反而有些粗重。
屋内,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住持方丈广竟,一个是戒罪。
“师叔,你……”戒罪忍不住说道。
广梦微微摇头:“今日出山,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言。”
广竟却是叹息一声,说道:“师弟,你的身体,可撑得住?”
“不妨事。”广梦说道:“今日的心算,并不是真正的心算。依靠那些孩子留下的字迹来推断他们的心性,对于我这个暗窥天机的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只是陡然出屋,以我的身体状况,陡然经受这自然天气,可能有些不适应。”
戒罪却是忍不住说道:“师叔,您今天在天下道友面前下的评价——”
广梦面无表情:“你不必疑虑。玄机乃天道弊帚,我看的只是如今地以后,并不是以后的以后。你若问我以后,我说我不知道,你问我如今,便是今天这段话。天下众纷纷,却难有震古烁今的人物出现,至于七大名门的人,李若缺的确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在剑宗也是极好的归宿,只是还未到乘龙上天之时;暮夕、毋什也的确没给他们的门派丢脸,红枫寺和寂清观依然是道佛两门的第一,至于苏筠、苏尘——若是天命不动,自然是人上之人,可若是天道有变,这命数便难说了。只是如今看来……”
戒罪好奇道:“那师叔您今日为何说印瞳先生不能算?”
广梦的面色出现一抹波动,却还是平静说道:“我的确不能算。”
戒罪追问道:“是因为他没有填字吗?”
“自然不是。”广梦摇头道:“不填字也是填字的一种,况且我若想算一人,岂会在乎他是否填字?”
戒罪不解道:“相对于其他人的填字,印瞳先生不填字的确算是独特,可是小侄不懂师叔有何不能?”
“不仅这个印瞳我不能,就是他身边那个女娃我也不能。”广梦不顾广竟和戒罪惊诧的眼神,说道:“自从我八十年前自封后,闲来无事,便花费一年时间在千佛塔雕刻了过去现在未来佛。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得到过去现在未来佛的意境,却不料是那样的一个小女娃子。白天看她轻灵飘虚的气息,得到佛缘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女娃,也和印瞳一样,让我不能算。”
“我有何不能?”广梦自嘲的笑笑:“天道不让我能,我便不能。不是我不愿算,是我算不了这二人。”
别说戒罪,就是广竟都目瞪口呆。
若说有什么特殊,印瞳也就是一个咒印师,而林瑶更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最多也就是天赋机缘不错,竟然让一个久负盛名的玄师算不了?
不过广梦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有些严肃的说道:“我此次出关,原因只和你们二人说过。不知道你们怎么想?”
广竟苦笑道:“师弟,你在我广字辈中也算是极为出众,天赋异禀的一个。你是玄师,你说的话,我自然是不信也要信一下,只不过我还是惊骇不已啊。”
戒罪也说道:“师叔您提议开放千佛塔,让天下修道者自寻佛缘,各自增添实力,也算是我静蝉寺为天下尽一份力,这个我没有意见。只是问世崖那里——”
“不可小视!”广梦忽然语气肃穆,近乎狰狞,大声的说道:“虽然是传说,可我静蝉寺传承千年,有些话总是有依据的。我已经老了,身体也脆弱不堪,可众生之苦,红尘之难,世道之劫,匹夫也有责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好了,好了。”广竟叹息着:“师弟,你莫要激动。你身为玄师,心兆最为敏锐,你既然有所感应,我们又怎么敢置若罔闻?只是你本就因为卜算而受天机反噬之苦,如今却又不惜心血破封卜算,我和戒罪,都担心你啊!”
广梦无奈的摇摇头,摸了摸自己额头,不再言语。广竟和戒罪却都看出来,广梦佛心之坚定,别人是动摇不了的。
而广梦的额头处,在粗糙的皮肤、苍老的皱纹掩盖下,正有着一抹枯败死亡的晦纹,已经蔓延到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