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一定是我听错了,小峰怎么会。”那是母亲的声音,我一直记得很清。“哎谁打的电话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就挂了吧,今天我领工资。他娘跟我一块吧,正巧路过哪儿,去看看孩子!”父亲的声音传来,我心猛的揪了起来。眼前又浮现那张失望到绝望的脸,父亲向来很随性。小时候我很闹很皮,也从未打过我。那一天他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报警,期望能获得一次减刑。
“跑,杀了人能跑哪儿去!”父亲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我,和半跪着抱着我肩膀痛哭的母亲。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愤怒,像是要把压散我魂魄的愤怒。我低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但那种目光像是一把时间上最凛冽的刀剑,直直的插到你的胸口。绝望的愤怒,又燃起的一丝丝希望。
“是不是有人害你啊,儿子,你跟娘说清楚。娘相信你没有杀人!对我去求求你表叔,让他看看还有没转圜的余地。”母亲还是抱着我哭,原来我以为母亲是全天下最最坚强的女人。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只剩下两元钱,母亲倔强的让我出去买了盒烟来招待客人。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直到我出事,才发现原来表面坚强的母亲其实内心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
我性格向来软弱,尤其在父母的威严下。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怎么想的,只是木然的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人是我杀的,报警吧!”
父亲颤抖了拨通了110,在警察不耐烦要挂电话的时候,终于咬牙说出那句话。“警察同志,我儿子杀了人,现在在家,我报警让他自首!”
“嗯,杀了人,什么,你儿子杀了人?”父亲说完,像是老了十岁。原来父亲已经生了白发,我从来不知道,那还是背200斤上五楼的父亲吗?一手能举起八岁我的父亲?母亲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站起来挥舞着手要去抓挠父亲?我的怯懦性格很大一方面是继承于父亲,父亲从来不与母亲争吵,向来是母亲说什么听什么。这次父亲抬手给了母亲一巴掌,然后吼了一句,“能藏一辈子吗,你是想让儿子死吗?”
母亲倒地痛哭,父亲对着电话说了句,“六路欣欣花园,九栋十一号!”这句话像是抽走了父亲四十五年来所有的力气,手机滑落摔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不动了。父亲强撑着身体坐在沙发上等,等警察来带走儿子。亲手送儿子去死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想象。在精神病院里,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很多事。我后悔了,无比的后悔。我不该顶罪,但既然已经顶了;就应该忘记这件事,已经是杀了人的精神病了,现在也要出院了,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糟哪?
警察来了,警服上的星星闪耀着,刺激着父母亲的神经,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会讨厌穿警服的人。泛着银光的手铐稳稳的拷住我的双手,两个警察推搡着把我推进了鸣着警笛的面包车。我不敢回头,怕看见那双绝望到无泪的眼睛,和泪洗的面庞。
我怔了怔,强忍着哽咽。“妈,我是小峰,跟爸说,我能出院了!”
“出院?不,儿子,你听妈说,咱在里面好好地待着,哪儿都不去,妈求你了!”母亲急切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心像是被万剑穿过,造了多大的孽才让母亲变成这样。我不敢想象父母收的屈。“妈,我的病好了,医生说我没事了。而且出去,国家也不会追究我了。原来是被判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限制行为能力,现在没事了!”我故作轻松的说着话,尽量不哽咽。尽量不露出一丝不对,不忍心打坏这个令人高兴的时刻。
“限制责任能力什么的,妈听不懂。儿子你是说你出来也没事了,国家不追究了吗?”我能听到母亲哭泣的声音,那种喜极而泣的画面我能想象的到。
“儿子没事了,他爹你给你儿子说两句,儿子没事了!”耳边一阵刺啦啦的声音,很刺耳,我没挪动一下手机。“爸!”耳边有些安静,我沉默了两秒,吐出一个字来。
“没事就好,儿子,出来要好好做人。记住你的命是政府给你的,一定要好好做人,汇报社会!”父亲的声音显得云淡风轻,但那种在心底的高兴我能感觉出来。
“你说你就知道说些空大话,什么好好做人,儿子一直是好人。那时候他病了,医生都说了不是儿子的责任!”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后不说话了。杀人者没有责任,那是谁的责任那,我不敢想,我确实没有责任,人不是我杀的。若是有责任的话,就是顶罪,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人们总常说帮理不帮亲,我恰恰相反,那个无辜的人,对不起。
“儿子你先休息休息,我和你爹马上去接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在那种地方一定吃的不好吧!”从电话里传来母亲的高兴的声音,连窗子外的风都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即使在瑟秋中传来的温暖。
“妈,我刚才给远志打了电话。待会他开车载你们来接我,还有程昊那小子。说早想尝尝爹的手艺了!”
“这样也好,远志和程昊都是好孩子。我都听医生说了,他们经常去看你,还给你带很多东西。出来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如果远志和程昊都算好孩子,那么很多人估计都能成为圣人了。他们是我兄弟,对我好,哪怕我出了“杀人”的事。时间是坚定感情的毒药,还好这俩家伙早已练百毒不侵。
“谢什么,那俩家伙给他们点颜色都是能开染坊的主。”说起他们俩,压抑的心总会轻松不少。在人们眼中的坏蛋,人渣;却是在危难的时候还选择拼命拉我的人。不是抽身离去,独善起身;更没有猛踹一脚,落井下石。某些曾经的好孩子,背后使刀子的人,我都记得清楚;恶心的阴毒,可怜的懦夫。
“你这孩子,”母亲笑了起来,很欢快;我也感觉到了父亲的笑容,这样真好。
“妈,你和爸要真想谢那俩家伙,破费买点好酒好烟的。俩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好打发的很!”
“好好好,妈去买,待会接你出来,让你爹给你们做顿好的。”才发现母亲的唠叨是天地间最好听的音乐,最美的诗。赛过翠花唱的那一曲水调歌头。
挂了电话,抑制住高兴。才发现还是孤寂,有些事发生了就是一辈子的伤,答应了就是一辈子的痛。哪怕刻意的隐藏,它也会像隐身的毒蛊,撕咬侵蚀你的心灵。我有些想小小了,真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