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一只庞大的生命体,无数纠结的细胞盘根错节地盘踞在这里,血管是道路,从城市的中心延伸到它身体的末端,细胞们每天产生的新的信息是它的新陈代谢。它的脉搏是规律的,天空初升起鱼肚白时它便开始苏醒,眨眨眼睛擦擦脸,勤快的细胞为生计为梦想奔波。随着时间推移,到了午夜,它才结束了白昼的躁热,安静下来,知道休息时间不多的它沉沉睡去,只有些许难忍寂寞的细胞仍摇头晃脑驱赶着睡眠。
环视了一遍被收拾妥当的小店,无事可做的我环着手坐在躺椅上,无聊到在数着躺椅上的条纹,我维持这个状态似乎已经半个小时了,内厅里的小啡、毛毛、球球(我的小灰兔)都不搭理我。
连续打了十几个女孩的电话都未果,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女人缘是否已经耗尽,所以这个夜晚估计我会一个人度过,我很害怕这样的情况,一年里大概会出现几次。朋友们都在夜店,而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我站起身走到吧台里,打开一罐储存许久的咖啡豆,打算给自己冲杯咖啡,无意间余光里瞥见一张科比的海报,突然觉得自己太矫情,不过是寂寞而已。
我有些激动地一路小跑到内厅,抱起毛毛亲了它一嘴巴,无视它嫌弃不解的眼神,冲进房间从角落里扒拉出尘封已久的运动鞋,换好曾经的球衣,抱着已经成为摆设的篮球跑了出门。刚锁好闸门,一个电话响起。
“喂!文青哥,别管你身边的戏子啦,快来蓬莱街34号重来酒馆,江湖救急呀!”
“嘟嘟嘟。”
盯着电话,我站在风里憋了半天,无数粗口在内心纠缠,终究憋出了句,“好吧。”
电话里这个人是我唯一的发小FIONA,富二代一枚,没有娇生惯养的骄奢习性,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对我言听计从的。
栗子街没有夜店,街道两旁只有路灯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地上三三两两有随风飘荡的传单,打在路灯上嗞嗞作响。要走过三个街区才能走到能打到车的地方,我慢跑在街道上,路过的街景慢慢向后方退去,我调整着呼吸,不让风从嘴巴灌进来,路过汉堡店时我对着一个惊愕的妙龄少女微微一笑,自我感觉特立独行且炫酷无比,我的后边有辆车,车头灯打在我的脚下,我想我就是海鸥,而那车就是追逐着我的乔伊斯。
到达蓬莱街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这条街原是旧城区,在一极具特色的客家围屋村落外围,街上还残留着许多旧年代的痕迹,如一些饱经沧桑的木质牌匾,爬着些许青苔的红砖墙。重来酒楼就在眼前了,在一阵风铃声中,我踏进店门。从前也常来,只是近来少了,服务生与收银的掌柜都看着面生,想必对于他们而言,我全是个生客了,店里的客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或是觅食的情侣。注意到一道炙热目光,我抬头望见从阁楼扇窗中探头出来的FIONA,殷切地招呼着我,全然不管其余顾客的目视。
包厢名曰“静笃”,出自老子《道德经》,原文是:“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静笃,就是指安然地处于极深的禅定之中。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肃穆,我多看了两眼这电动刻笔制成的牌子,进了包厢。被FIONA拉着在靠近窗口的坐位坐下。FIONA是个女性化的名字,我这位哥们偏爱这个英文名字的发音,他说在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名字,而他的本名,叫钟国强,是个足以从小被调笑的名字。FIONA头发染成几近红色的深褐色,闪闪发亮的金属耳钉钉在左边的耳垂上,身上穿着宽松的骑士队23号队服,脚上却突兀地夹着人字拖,这个衣衫不整的人出现在这家店里并不出奇,常客的身份外加从小养成的厚脸皮让他可以淡然自若。
“文青,这次我摊上大事了。”FIONA此时安静地有些反常,他盯着手里的茶杯,右手时不时地转动着杯沿。
我转头去看窗外,那是一家客家围屋,瓦砖之间有小小的昆虫在跳跃。“三天两头就摊上大事,你该习惯了吧。”我转头,从桌上拿起他的烟盒,兰州牌子的,抽出一根,我点着了烟。
FIONA似乎有些急了,他抓住我的手,有些激动,“这次不一样,老头子要抓我进军营!”他的脸上满是慌乱,眼里的惊慌会让外人误以为他被人追杀。
我说,“没事,你慢慢说。”
FIONA从兜里掏出他的手机,把他老头子发给他的信息给我看,情况似乎真有些严重。这家伙读博士因受不了教授的使唤而休学的事情被他家老头子发现,决定将他送去军营锻炼。
“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啊!”
FIONA的手已经出了汗,我甩开他的手,皱起眉头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让他放心,并示意他让自己思考一下。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进来一个客人,我的眼睛一缩,有些诧异地看着进来的客人,是白天来过店里的秋果,她扎着马尾,上身穿着长条纹短衬衫,下身穿着短裤,身段苗条,腿型也够好看。她肩膀挎着一个环保袋,里边隐约能看见是一件绿色的马甲,露出“义工”两个字。
正想趁机会下去打声招呼,突然脑门一亮,转头对正着急的FIONA说,“你不是不想进军营吗?我有个主意”我狡黠地笑了。
“真的?快说快说!”FIONA的眼睛一亮,又想伸手抓住我,被我躲开。
“很简单,找份工作。”看着他眼里的迫切,我觉得很好玩。
FIONA泄了气,“还以为你想的什么好主意,我对工作没有兴趣,更何况,老爷子说了工作可以从军营出来再说。”
“你可以去做慈善,做慈善可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你可以找一个紧急的项目来跟,跟你家老爷子说明情况,以老爷子的深明大义,一定会同意。”我不卖关子地说。
FIONA沉默了一秒钟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吵着。我把烟灭了,起身就走,他也跟着我走。
来到一楼,我扫视着店面,发现秋果正独自坐在一楼角落的位置,手执着菜单正翻着。
我来到她的座位前,却发现身后的FIONA没有跟上来,不过也没多想。“你好,还记得我吗?白天我们见过。”
“记得啊,你是白天那只狗狗的主人。”她抬头回答我,声音清冽。
“我可以坐下和你聊聊吗?”我问她。
“可以,请坐吧。”这时候服务员过来点餐,我叫了杯马提尼,而秋果则是要了杯柠檬茶。
“不喜欢喝酒?”
“不是,只是一会还得开车。”
“好吧,我知道了,让我猜猜你今天在忙什么,你去做义工了,而且还是募捐的活动,对吗?”我有些得意。
秋果诧异地看着我,旋即好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其实很简单,你的包里有一件绿马甲,而且你的后颈有浅浅的带子长方形的勒痕。”
“你很厉害嘛,不过,事实上,你猜错了。”秋果笑道,她的笑里带着矜持,似乎在告诉我她不准备把真相告知于我。
“请问,去年的十月十九号,你是在青竹公园上救过一位老人么?”这时FIONA突兀地插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