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昏黄柔和的长明烛蜿蜒着通向深处,两边墙壁上按照年代和地位尊卑挂着历代王后后妃画像,或端庄或明艳。能在这些画像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妃子,都是有善始善终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寂寂无名地堙灭在后宫历史长河里。不知道姒姜会不会是无名氏中的一个?不过姒氏乃是名门望族,能够入宫的女人就算不得宠,也不至于沦落为宫女之流。
十一夜一一看去,直到墙壁的尽头。那最后一张便是本朝的宓后,雍容华贵,眉眼极其秀丽。十一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她便发现了些许端倪。这张画像周边隐隐有一个浅浅的框印,仿佛是取下之前的画像,再挂上了新的画像。
正仔细端详着,身后响起了姬满低沉的声音:“这里本该是我母后的画像。”
十一夜转过身去,只见姬满一身银白的戎装甲衣,腰间佩剑银光流淌,眉眼间隐隐透出肃杀之意。
姬满走上前去,注视着宓后的画像,冷笑道:“如果我母后不死,这个女人永远没机会待在我父王身边。”
十一夜小心地问道:“你的母后是因何去世的?”
姬满平静地道:“突染急症。那时我四岁。头一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样向母后请了安,她笑着给我用萱草折了只草狮子。第二天晚上,我再去梓宫请安,却发现宫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侍卫和宫女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我发了疯一样跑向母后的寝殿,只看见父王披头散发,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台阶上。他告诉我,母后染急症死了,是恶性的传染病,任何人都不能碰她。我哭着满宫殿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她就这样消失了。
后来我听邑公公说,母后死的当天,父王便命内务府秘密发丧,将她的遗体送往帝陵安葬,说是怕恶疾传染。后来,父王思念母后,就让人在梓宫里修建了衣冠冢,以便随时悼念。
那女人入宫后不久,我母后便去世了。此后,她便费尽心机,日日在父王身边钻营,终于被立为新后。初时,父王每月总会拜祭母后的衣冠冢,自那女人上位后,便有好几年没去过了。”
十一夜听得心有戚戚焉,心道: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贵为一朝之后又如何,百年之后君王又如何能记得。
姬满继续道:“那女人想方设法抹去我母后的一切痕迹,母后喜欢的虞美人花给挖掉了,就连母后的名字也被她从后妃名册里抹去,以至于连姓姒的人都被流放。”
十一夜听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公子母后的名讳是?”
“姒姜。”
姒姜!原来涿候要寻找的人竟然是西周王朝的旧后。虽然人已经不在世上了,但涿候只要结果。这样看来得重新打算了,免不了要回一趟涿城。
十一夜转念间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姬满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沉思,便道:“栎阳,你貌似有所感慨?”
十一夜静下心来,道:“心有所戚戚焉。姒氏虽然是大族,但也凋零如此。”
姬满握紧佩刀,长身玉立,指着墙壁上最后一处空白,语气坚定地道:“这里将会是你的画像,永远也不会取下来!”
暗影浮动的烛光下,他炽热的眼神如炬,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目光之盛,让她都无法直视。
然而,她心里一直都明白,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尊贵、清纯的秦国公主栎阳。是以他越动情,她便越心痛,一股莫名的哀伤潮水般涌上心头,浓得化不开。
姬满大步迈过来,一手欲揽住她。她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三公子,请自重。栎阳现在还没有这种想法,只求安静地做个质子。”说完,便匆匆地夺门而出。
她提着裙子,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着,茫然若失。附近紫尹宫里的妃子盛服艳妆,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品酒赏花,银铃般的嬉笑声远远地传来。
她在湖边停了下来,望了一眼自己的倩影。“别了,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