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垒儊望,江渚碧烟茫。远岸萧疏雨,水蕤乡。绣野画屏璀,珠翠湮红妆。心中何思量。雌霓雄风,古柳夕阳眷沧桑。
一叶惊秋,寒蝉噪晚残照篁。渔舟蒹葭浦,人独往。海内月中影,憔悴陨,悻勿忘。芳容悄溶漾。万般离愁,寂寞断柔肠。
忽然间一滴水珠滴在我的手心,我一愣神之间,瓢泼大雨漫天倾下,浇给了我一个透心凉,全身自上到下湿哒哒地,靴子里也灌满了雨水,脚下一股小溪流顺着山势淙淙直下断崖。
天空中一朵黑云忽然飘到我的头顶上,这让我有点始料未及。雷劫居然提前了两日来,但也不觉得奇怪了,天上的事情又岂是我这种小妖能预料的。我心里一阵激动莫名,一阵心悸有余,一阵无助凄凉,总之是五味杂陈,不可细分。
逃是逃不掉了,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只好找了一处不算茂盛的草丛,钻进去用法术凝结出渡仙台,它彷佛一朵雨中盛开的莲花,那么妖艳,那么清白,那么涟漪。我努力地平复心中的恐惧感,坐上了渡仙台抬头仰望着苍穹,雨水打湿了我的长发,狂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就这样我静静地等待雷劫的到来。
若是上苍劈我,那我就跳下断魂崖,来世再也不要做一个糊涂的小妖。若是上苍不劈我,等我成了仙人,第一件事就是问问王母,可否看看转世录,听说那本书里记载着世间所有万物的前世今生,包括王母她自己。
瑶台有没有王母,我还不知道,听到那些老妖吹嘘,我相信我只要成了仙人,就一定能够找到小白狼的再世,又或是葑岄的踪迹,再或是我自己的前世姻缘。那个叫漈媱的女人,成了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迷,我很想解开她的宿命,或许才能消除她存在我身体里的那份留恋。我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地祈祷着雷公雷母别发现我,别发现我的渡仙台,希望雷劫早一点过去。
渡仙台本身就是一个障眼法,它能把主人的真身幻化在十里之外,雷公在九霄重天那云层里看不太清妖亦真亦假,就很容易让妖躲过一劫,也可见妖修得正果有多么地不容易。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雷公审判之际,一个熟悉的呼救声传进我的耳朵:“救命啊,你要做什么?!”
是邱惠安!我看见荳菡掐着他的脖子从树林里走出来,邱惠安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株堰花参,面容又是惨淡,又是惊恐无助。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走出渡仙台,也不能随便乱动,打心眼里是不想看见荳菡的,可偏偏她已经看见了我,目光丝毫没有犹豫,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她早我之前被劈过了,也就不怕天雷的降临,毕竟一年一次的雷劫,雷公即使知道她在,也未必会乱劈她,现在可是她最嚣张的时刻了。
她冲我阴狠地笑着,揉了揉鼻子,走到我面前眨着小眼睛,很是得意:“本来只是想害你倒霉的,没想到还能碰见个人间美男,这下我可得抓回去好好补补元气。”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惊,荳菡在修炼采阳补阴的邪术,用凡间男子的阳气修补她损失的修为,这种邪术或可使妖走火入魔的,真没猜出来她敢这么做。邱惠安极度紧张之下,眼睛余光瞄到了我,他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就大叫:“女侠快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要给我爹送药。”
荳菡听着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不过是苦笑。我现在就像泥塑一样定在这渡仙台上,根本不能动弹半分,需要维持幻境直到雷劫过后。哪怕我动半点儿,就很难保证不被雷公看出破绽,又或是一下子收走渡仙台,也会直接损害掉我五百年的修为。
常言道:上了渡仙台,不成仙,便成魔。不过看在他曾救过我一命的份儿上,我还是豁出去了,和荳菡好言好语地商量着:“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放过他,我任由你处置。如何?”荳菡笑得更狂妄了,袖子里亮出一根银针,眸子里藏不住的狡黠:“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我只要把这引雷针扔在你的面前,就算天雷不劈死你,你动一下自己也倒霉五百年。我告诉你茯苓,我今天非要你死在这里。”
说着,她真的把银针拍进我的肩头,我很想跳起来揍她一顿,但我知道那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天雷还在不断地酝酿着,集聚着,积压了千年的倍份势要驳我成仙。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与她争辩,与她纠缠,只能自作自受地再次求她:“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伤害他,我说了我可以随便你怎么折磨,你放他走吧。”
荳菡抚摸着邱惠安那张白皙光滑的俊脸,若有所思:“想我放过他也行,听说这断魂崖下面就是死亡禁地,掉下去的人要么转世投胎,要么魂飞魄散,全凭个人运气。”她打住不说了,眼睛里恶狠狠地瞪着我,瞄向那近在咫尺的断崖边。
我何曾不能明白,她这是恨我恨得入骨七分,只要我一天不死,她的愤怒就不会平息。就算我死了,她也不甘心地想把我挫骨扬灰,永不存于天地之间。命运不容我多想,我沉吟着,飞快地思虑着,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好,我答应你,你先放了他吧。”
荳菡嘿嘿一笑,说她没那么傻,要等我先跳,她才会让他走开,而且保证不伤害他。邱惠安纵然再傻,也听得明明白白,他忽然张口狠狠地咬住了荳菡的手腕,疼得荳菡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松开了他。邱惠安身子瘫坐在地上,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淤泥,伸出手来就想扶我起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大喊一声不要。他的手凝固在了我的睫毛前,他最后那张满是祈盼的愁容也凝固在我的眼帘里。荳菡的手心里幻化出一道寒光,毫不迟疑地扎进了他的后背,还在那面容狰狞地叫着:“敢咬我,我让你比她先死!”
她拔出匕首又是一刀扎下,看得我触目惊心,看得我心里悲愤万分,看得我发疯似的拔出那根银针,飞身扑向荳菡,扎进了她的小腹,和她死死地抱在了一起,在断崖边上翻来滚去,拼命地和她厮打在一起。在这一霎那,我看见荳菡眼睛里的惊慌,要多恐惧有多恐惧,她不停地用法术击打我,把我打得意识模糊,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袂,我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就在她要拿刀扎进我心窝的那一瞬间,天雷轰隆声中劈下。
幸好她压在我的身上,挨得雷比我多,天雷直接击穿了她的心脏,击碎了她的真身。我以前总是羞辱她是只老母猪妖,现在看来她和我一样都是无根的野草罢了。我是离恨,她是绛仙,只可惜她没有悟到正道,满身的心思全是邪念,也该她有此劫。
这一次,灰飞烟灭的不是我,她在这一年的雨季里挨了两次雷劈,死得不能再死了,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雨帘里,消失在狂风里。剩下我一个人定然是焦头烂额的,定然是狼狈不堪的,定然是心如死灰的。我不知道我毁了多少年的修为,还剩下多少年的修行,只是感觉到自己站都站不稳,脑袋嗡嗡作响,我好像感觉到自己快要变成离恨草了,再无法化作人形了。
雨,太凄凉。风,太寒冷。心,太彷徨。既然不知道会往何处去,我毅然决然地连最后一刻回首也没有,拖着邱惠安那具冰冷的身体一起跳下了断魂崖。那是我的犹豫害了他,我决定带他一起去往世,带他一起也好有个伴,去找小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