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栖霞故里,客驿沙洲芳萋。
风吹雨打弗然涙。
湘江玉箫怨,榴花逝流水。
再忆浮亭初会,剑舞交颈同心。
深闺鸾空醉香袭。
小院耽月静,执手幕帘低。
小白狼呜咽了一声,用脑袋顶翻了老鸨,又要扑上去咬她,我便呵斥他回来:“不必了,我们走吧。”老鸨哀怮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句:“有妖怪啊!”说完老鸨连落地的红手帕也不要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门洞里,那门口两个迎客的姑娘亦然如此。我不免心里冷笑不停,但见那楼上一个个胭脂似雪的青楼女子纷纷掩面失色,指着我唏嘘不已。
欲走之间,又有两个男子探出头来张望。一男子青衫薄袖相貌斯文,似是个书生;另一男子锦服貂裘,獐头鼠目该是个富贵公子。富贵公子拿折扇指着我,唤道:“楼下的小兄弟,你是哪里的妖怪啊,敢来人间放肆。”傍边的女子听了,纷纷夸赞这富贵公子的胆量。
与他紧挨着的那书生冲我作揖,我与他第一眼初见,忽然心笙一动,只听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王爷莫要乱说,许是吴妈妈弄错了,这位公子眉清目秀,又怎么会是个妖怪呢?”富贵公子摇开折扇,开怀大笑:“陆贤弟,你错怪为兄了,为兄只是和这位小兄弟开个玩笑罢了。小兄弟,我聊备薄酒一杯,你可否上来与我们一叙?”
他们二人对我这指手画脚的,让我感觉很不自在。管你什么王爷贤弟的,我揉了揉鼻子,着重地冲那书生多看两眼,心思这男子长得比妖精还妖孽啊,真是没天理来。再看那个所谓的王爷,我忍不住想呕吐三分,沐猴而冠罢了,小白狼化作人形都比他长得好看。
我和他们不熟,仅仅是用眼神领了他们的意,摆手抱拳了然拂去。等走出了凤栖街,问了几个路人,我终于走到了霸陵桥畔,那座千年古桥就在我的脚边不远。只是现在寒冬时节,刮着冷冷的北风,桥下的秦淮河结了一层薄冰,潺潺流动。
行上桥头中间我猛然醒觉,暗道那书生自己以前好像在哪见过,难怪第一眼扫他身上就觉得亲近,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堵在心头。小白狼见我停了下来在发呆,就用爪子拍拍我的脚踝,抬头问我:“茯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突然开始胸闷,有些喘不上气来,脑海里蹦出许多奇怪的画面来,就和小白狼说:“你先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会儿,我需要想点儿事情。”小白狼很乖巧地把爪子搭在桥栏杆上,半直立着身子眺望着远处一片寂寥的雪色。他不说话了,我就试着平复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
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经历雷劫的时候。我缓缓地闭上眼睛,看着脑海中那些奇怪的画面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梦境。梦境里我看到大雪纷飞,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湮没了花草树木,殿宇露台。我的思绪飘进一座偌大宏伟的宫殿,一个身袭蓝蝶裙的长发女子背对着我半卧在大殿中间,捂着流血不止的肩头,抬起头凝视着一个站在她身前,穿着金缕玉衣的男子。我定睛一看,那男子居然长得像那个陆书生。
我姑且把他看做陆书生,这男子手里提着一柄汩汩滴血的三尺青峰,对着女子又是哀叹,又是不忍。除此之外,大殿宝座上还站着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居高临下,满面怒容地俯视着他们两个。我躲在大殿后面的柱子上,明知这是我的梦,依然害怕被他们察觉,静悄悄地看着梦里发生的一切。
陆书生侧过身子看向殿上而红衣女子,高声呼道:“母后,你放过漈媱吧,我真的不忍再伤害她。”红衣女子拂袖一挥,数十步之外,陆书生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我惊讶这女子竟然会法术,又见她指着地上的漈媱道:“你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难道忘了么,你父皇就是死在她的剑下。哀家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大哥为了她甘愿被你父皇发配无妄山,做那幻妖族的奴隶。你现在又为了她,敢来拂逆哀家的旨意。今日你若不杀了她,哀家立刻下诏废黜你的皇位。”
这回听得真真切切,我寻思这漈媱长得肯定貌若天仙,不然怎么会又是把人家父皇杀了,又是勾引了两个皇子,想到这里我真想走上前看看漈媱的模样到底如何。那皇太后铁了心要杀漈媱,接着陆书生把剑掷在脚下,又是苦苦哀求:“只要母后能饶她一死,我甘愿放弃皇位,听候母后的发落。哪怕要我去无妄山找大哥,我也愿意。”
红衣女子眉头一皱,怒气更盛:“你当真是无可救药了,为了一个女子要置我麟仙族而不顾。这很好,很好……既然如此,那我替你杀了她,让你再无此念!”红衣女子接连说了十几声很好,显然是被陆书生气糊涂了。话音刚落,只见一缕淡淡的幽光卷起地上的长剑,对着那漈媱刺去。
令我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陆书生竟然反身扑跪在漈媱身前挡住了那一剑。剑穿其心,瞬间染红了他的玉衣,滴淌了一地。默然间陆书生嘴角溢出股股鲜血,脸色苍白无力,他伸手去捧漈媱的脸蛋儿,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两行清泪混合着殷红染湿她的衣襟。
这一刻,我忘了红衣女子那张懊悔的脸颊,只记得他好像低声在说:“漈媱我好想知道,这一辈子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澹羽,姡黎,大哥他们三个都爱过你,都想陪着你生生世世,我也好想那么做,可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就在姡黎死的那一天我恍然大悟,不论我做过什么事情,我最想要的不是皇位,也不是江山,而是你……”
到了后面陆书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听见漈媱也在抽泣,却觉得奇怪,她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陆书生眼睛里带着笑意,带着悔意,带着遗憾,把头垂在了漈媱的肩膀上,他那最后一句叹息:“如果还有来世,我还是会选择这种爱你的方式!”,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回旋在我的耳畔。
漈媱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我想她应该是不爱陆书生的。如果是真的爱的话,漈媱恐怕早就脱口而出,这是我心里隐隐猜的,冥冥中仿佛我就是漈媱。也是这一刻,我看见那剑锋太长了,太狠了,太毒了,不但刺穿了陆书生,也刺穿了漈媱。
我看见漈媱推开陆书生,拔出他背上的剑,一手捂着小腹,剑锋高高指着冷漠不语的红衣女子,纵身便是一跃。她要杀这个女子,我很伤心地看见漈媱的脖子被红衣女子掐住,红衣女子提着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对她恶语相向:“你这该死的哑女,害了先皇,如今又害了我的煜儿,我定然将你挫骨扬灰。”
情急之中,我跳出来大喊一声:“不要!”一阵玻璃碎掉的声音,梦境被我的唐突打破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惊颤,小白狼的问候。我很难过地叹一口气,看着那口气凝结成冰屑,落入了桥下,还在想着漈媱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为什么她长得和我一样?
就在梦破的那最后一秒,我确实看见了漈媱最凄凉的一笑,一笑如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