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见她时，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模样。
他是人，婴孩时被抛弃，被路过人族领域的一只妖带走，在那只妖“精心的照顾”下慢慢长大。五年，那只妖养了他整整五年，那五年，他没有名字，没吃过人食，那妖把他当作牲畜、奴隶，他是她愤怒时发泄的工具，练功时活生生的靶子，高兴时随意蹂躏的玩具。
那一次，那妖携他外出，那妖修行不到家，只能化作人形，用不了法。
夜里，他与那妖在森林里过夜，他趁着捡柴禾的时机，终于逃了。
那妖找到他，已是三天后。三天之中，他一直在逃，他害怕被那妖抓回去，渴了、饿了，就扯些叶子，喝几滴露水，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在那三天中休息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超过两刻钟。
被抓住的他，好饿，好渴，好累。
他也不顾什么了，他实在太饿了，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就往嘴里塞，而那妖不停踹他、用鞭子鞭笞他。
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有的是新伤，而有的是还未好的旧伤。他只顾着向嘴里塞土，反正，被打习惯了，不是吗？只是这次严重一些、痛楚多些罢了。
就在这时，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被打死的时候，一道白光把那妖打到一边。
他感觉到一双柔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口，很好听的声音，带着颤音，说明这声音的主人的心疼，“疼吗？别怕，你没事了，姐姐会护着你的，姐姐会永远护着你。”他每日被打，自他有意识以来，他就没有掉过眼泪，可当他意识到他被心疼的时候，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里流出。他用力的睁开双眼，想想看清楚她的样子，看到的却是模糊的粉色衣衫。
再醒来后，他躺在很软的床上，穿着干净舒服的衣服，全身被清洁过了，身体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房间布置得很好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女性为一个男孩子布置的，不过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一点尘土。从床边的一盆盛开着的用于安眠的金边瑞香和整齐放着许多木制玩具的衣柜旁的箱子，还有桌案上有序放着的文房四宝可以看出。
尤其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展”字和一幅“潋”字最为明显，这两个娟秀的字带着女子的婉约。
在他打量这房间的同时，她推门而入。
她身着粉色的曲裾，三千青丝部分被一枝花枝绾了一个松松的髻。
她看见他站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太好了，你醒了。”
他努力的向她表达自己开心的心情，凭着记忆艰难的开口，“姐……姐。”
他不会说话，不识得字，那妖不曾，也不会教他这些，那句“姐姐”是他此生说的第一句话，他……真的很开心。
然后，还是少年的万俟冇遗走了进来，笑容和煦，温文尔雅，“我应该算是你的哥哥的，来，叫声哥哥，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时的他也不回答，就愣愣的看着他。
少年的万俟冇遗有些尴尬，惹得她笑声连连。
万俟冇遗向她装委屈，“姐姐，他不乖，咱不给他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笑道：“冇遗，别闹了，他还小，叫不了。再说，你又不会做吃的，树上的果子你又摘不到，你要怎样带他吃好吃的。”
万俟冇遗尴尬黑线：“……”姐姐，就不能不拆我的台吗？
自那以后，她教他识字、习武……
琴棋书画诗酒茶，武艺、兵器、暗器、药，甚至连毒他都通晓。
可因为他是人，所以他修不了法。
人的寿命短，只不过短短数十载，可他想活，她便和万俟冇遗想办法，让他能长寿。
学这些的时候，他很开心，姐姐陪着，有好吃的，还能学很多有趣的东西，比以前整日挨打、挨骂、还受到凌辱好太多了。
不过，万俟冇遗总是让他叫万俟冇遗哥哥，他要么不理他，要么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愣愣的看着他，反正，就是不叫万俟冇遗哥哥。
她喜欢听曲子，他和万俟冇遗便每天都变着法儿的奏曲给她听，也是因此，他的名字为音聆顾。
姐姐说的树上的果子他也看到了，那真的——高得不是一点儿啊！
他目测了下，就算他们三个叠加再加上梯子，也够不到最离他们最近的果子。
最后，还是她施法摘了几个果子下来。
果子很美味，许是因为是她摘的，他和万俟冇遗吃得很开心。
那时的生活是那样美好，只是，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都说往事如烟散，若真是这样，那他的烟雾也太多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散尽。
不知不觉，子时已过，音聆顾继续喝着酒，他不在意，因为时间的流逝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趴在桌上的林蔚卞有了动静，音聆顾调侃道：“醒了？比上次醒得早，有进步。”
林蔚卞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迷糊的回答道：“废话，这次只喝了一杯，而上次喝了三杯。”
“所以你就睡了三天？”
林蔚卞黑线。不揭短会死啊！
林蔚卞注意到周围的结界，睡眼惺忪的说：“你不是不懂法吗？怎么还弄上结界了。”
音聆顾淡笑，再为他倒上一杯，“这不是我弄的。”音聆顾指了指万俟冇遗用过的酒盏，“方才故人来访，他弄的，许是他忘了撤了去。无碍，你醒了，开了吧！”
林蔚卞苦笑，动手开结界，“感情我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来当苦力的。”说罢，结界开了。
音聆顾放下酒盏，向山洞走去，留下淡淡的一句“你也可以选择不开。”
林蔚卞再次黑线。我倒是想啊！可我也在结界里。
林蔚卞看看桌上的酒壶，转身向山洞走去，伸着懒腰，“哎呦，难受，回去再睡一觉。”而他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呵，故人？果然是故人。
良久，山洞中没了动静。
音聆顾倒满的酒盏不知何时空了。
在这静谧的夜里，突然传来万俟冇遗的声音，“好喝，还是当年的味道，她酿的酒，可不能浪费。”声音戛然而止，又缓缓道：“只是，人呢？”
（今天元宵，霡霂祝诸君元宵快乐，诸君要记得吃汤圆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