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愈加明亮,夜已经落下帷幕,但军宴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由开始慷慨激昂的壮烈到现在欢声笑语的热闹。
后勤部队的士兵们裂着大嘴,把好肉好酒给各处的士兵们送过去,偶尔就被热情的士兵们留住了,狠狠灌上一大杯才肯放人,周围的人看到这种情形都拍手大喊助兴,空气中游离的都是酒香肉香菜香;有些士兵的劲儿上来了,竟然三个一起两个一伙地在那里划拳,我不知道这里的部队禁不禁止,但是在现代纪律严明的部队中是不允许的。
不时有各个小分队的头目站起来,跑到大头目面前敬酒,一个刚走一个又接上来,害得这些大头目想放开喉咙痛喝一顿又不敢,老是拿眼睛瞟九天,九天怡然自得地品着酒,脸上挂着笑,却装作没看见,只是却没有什么人来我们这一摊,估计还是这几尊神的身份太高贵了,那我们光喝闷酒有什么意思?
“我说尊敬的太子殿下,你看这些人多么地尊敬你啊,连这样欢聚一堂的场合都不敢打扰你喝酒的雅性呢。”我饮着杯中的茶水,调侃道。
“你等着吧,很快就有你受的了。”九天哈哈一笑,“你不会以为刚开始的风平浪静就代表今天一整晚的安稳无事么?绮罗,你也太不了解这些豪爽的军人了!”
左手那边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从一边温热中透了出来。
“那边怎么了?”九天问道。
很快跑过来一个小兵打扮的士兵,稚气未脱的面庞,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雄纠纠气昂昂的神气,跑到九天面前立正站好。
“禀告殿下,是咱们小分队的一个老兵,喝酒喝得高兴了,脱口要跟其他士兵打赌呢,咱们都知道天军的规矩,在长官的同意下偶尔可以饮酒,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许赌博!这个老兵犯了军规,咱们队长正在罚他呢!”
“哦,那到底有没有赌博?”九天和蔼地询问。
那小兵显然是第一次跟九天这么近距离说话,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真担心他会不会脚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在他禀报时虽然有些颤音,口齿还算伶俐,“没有,老兵自己刚说出打赌的话,也一下子反应到自己犯了军规,正乖乖地趴着,等禀报过殿下,就执行军法,重责二十军棍!”
“绮罗,你看怎么处理呢?”九天突然转头问我,面带饶有兴趣的微笑。
我狠狠白他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来考我?
“殿下可是要将此事全权交给臣去处理?”我先问清楚,免得我处理完又说我擅权,我可不做那呆头鹅。
“那是当然!”九天金口一诺。
“你下去,就说殿下说了,首先,今日是欢聚的日子,不宜见血;其次,老兵想赌博的事情没有形成事实,可以从轻发落;最后,老兵认罪的态度也很积极,我们就坦白从宽。今日军棍就免了,殿下就罚那老兵就地做两百个俯卧撑,一来算作处罚,二来就当是个余兴节目,让其他观看的士兵好好乐乐!”我也不罗唆,一口气果断地吩咐完。
那小兵眉眼间都是喜色,期期艾艾地看着九天,九天微微一挥手,“下去吧,就照云将军的吩咐去执行,把云将军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们听,做得到吗?”
“做得到!”那小兵挺起胸膛,大声答道,掩不住一脸高兴的笑容,喜滋滋地转身就跑了,不大一会儿,那喧哗的地方就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和欢呼声,其他好几个小分队的士兵也被笑声吸引了过去,很快加入了欢闹的阵营。
“娃娃做的好!”爷爷翘起大拇指!
“看不出你对治军的松严之间把握得如此有分寸。”九天低低地道,轻轻一笑。
“瞎猫碰到死耗子!”凤雷渊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可是我刚刚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赞赏的神色。
“死小孩,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我火大地伸手赏了他一颗爆栗。
他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根本不能接受我敢于打他的事实,想想,好歹他也是堂堂恭亲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如同青天一般神明,现在,竟然被一个瘦不拉叽还比自己小的女人像对待小孩一样地敲头,说出去谁信啊?
“你这粗鲁的女人,三哥怎么会喜欢你?!”他恨恨地摸着鼓起一个包的头,见识了我的手劲,他没敢冲上来跟我硬拼,只能用他那控诉的眼神瞪视我。
我嘿嘿窃笑,这家伙,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弱点,看样子,九天家的六兄妹,除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公主外,这五个人当中,恐怕只有这个断案奇才的恭王一点儿武功都不会!这样的话,那他还不任我欺负个够?
“四弟,你不是绮罗的对手,还是别惹恼她了罢,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清歌一语道破了我邪恶的心思,嘴角弯起一抹勾魂摄魄电力十足的微笑。
“我……”凤雷渊委屈地看着他敬如天神般的三哥,扁着嘴,完全不顾恭王的形象。
右边不远处,热闹的声音稍稍尖细,和着一丝柔媚,正是玉冰心和她的健女营,虽然她们英姿飒爽的气质远远超出普通少女,但处在阳刚气十足的军营中,被男兵们一衬托,依然显出了分外的阴柔,仿佛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十分扎眼,我甚至留意到很多男兵都忍不住向右边看去,只不过只有那些头目才有胆量走过去敬上几杯酒,然后傻乎乎地笑着走回来,从他们兴奋的脸上,看不到丝毫鄙视女兵的意思,反而是敬重的成分居多。
当然,安圣手下的这些女兵都是安圣一手训练出来的,身手矫健,骑射皆精,甚至超过了很多男兵,沙场杀敌她们从来都比男兵更加勇猛,更加视死如归,她们用自身的行动在这个男人的世界中赢得了普遍的尊重,她们都是天日王朝让所有人为她们骄傲的花木兰!
那些小分队的女头目一个个走上前来向玉冰心敬酒,玉冰心一律微笑以对,到差不多敬完时,又有几个男头目包括莫逐流都走了过去,几个人围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还不时地看向高台这边。
“喂,殿下,你的手下在密谋什么事情呢,你可要做好准备啊!”我直乐,玉冰心和莫逐流他们很明显是在打这一桌的主意,我就在旁边看好戏好了!
“别笑得太早,这些鬼头鬼脑的家伙,说不定连你一起拖下水!”九天笑骂。
说着话,莫逐流、玉冰心,以及几个我没有见过的但很明显是军中高层军官的将军走了过来。
原本我是要九天将那些高级军官也叫到我们这一桌一起吃饭,但是九天考虑到我们这一桌几乎全部是自己家里人,就权当是一次家宴,不想让他们参与进来,而且他也担心他们一走,手下那些人管不住,闹出麻烦就不好了,所以让他们分散在自己的队伍中。
“属下们想向殿下和几位王爷公主敬酒,不知道殿下是否允许?”其中一个笑眯眯地年轻军官举起酒杯,代表大家说话了,我注意到他对九天的态度有着几分亲昵,少了几分下对上的拘谨,同时想起来,那天九天率大军包围锡勒城,就是他指挥着庞大的骑兵部队,从两翼分击,那时候他冷然肃杀,指挥若定,与现在的嬉皮笑脸简直判若两人,难怪我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王进这家伙,什么时候才有个正经形象?”九天还未开口,安圣便皱眉道。
“公主,您老不要生气,现在咱们的大头头已经是殿下了,所以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只能见风使舵先讨好殿下,等我们敬完了殿下,第二个一定向您敬酒!”王进依旧笑嘻嘻地开着玩笑,一点也不怕安圣。
安圣绷着的脸终于吃不住他的话,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却又引得自己直喘息,旁边的爷爷皱眉,连忙拉过她的手,我知道爷爷是要向她输入真气帮她稳定内息。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没料到这家伙又转向了我,“美丽的云将军,您的大名已经远播至整个大草原,请允许我们敬完了安圣公主再向您敬酒!”
“油嘴滑舌,你的骑兵们怎么还能稳稳地坐在鞍上而没有滑下来?”我轻轻笑着回答他,他呆了一呆。
“那么他们呢?你打算第几个向他们敬酒?”我伸手指着爷爷,清歌和凤雷渊。他们温温一笑,笑得王进胆战心惊。
“嗯,这些还是听殿下的安排比较好,我们人微言轻,说不上话。”王进愁眉苦脸地道,嗯,这样不得罪人了吧?
“废话怎么那么多,你以为你是那些整天摇摇摆摆的书生啊?”旁边突然炸起一嗓子,顿时仿佛是谁突然敲响了一口破锣,炸得我下意识地一缩,一个彪形大汉把王进挤到一边,自己站到最前面。
“俺不懂什么规矩,俺这杯酒,敬所有的头头,希望头头们带着俺再多打他娘的几场胜仗,把那些狗日的锡勒人全打趴下!”
“还是文秀爽快!”九天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噗——”一口茶从我嘴里喷出来,对面的安圣来不及闪避(也没法闪避),全喷在了她的衣襟上。
“咳,咳,”我上气不接下气(清歌在帮我拍着背),“他,他叫文秀?”
络腮胡子,虎背熊腰,在现代看来是标准的山东大汉,这样的人偏偏叫文秀,简直是故意让我出丑的!
“文秀是书香世家,只是他从小偏爱武艺,立志从戎报国,他家里也拿他没办法!”清歌在我耳边解释,“你小心了,这些人要打主意的对象是你,他们不敢总是拿九天和安圣怎么样,更不敢开我的玩笑,和雷渊又不熟,只有你……”
清歌的声音仿佛有些虚弱,我偏头看他,他俊逸如旧,眼底依旧温暖如春,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异常——
“云将军,咱们在草原上也听说了,云将军不仅仗打的好,而且多才多艺,去年在京师皇宫中的风华已经传到了咱们军中,今日既然玩得尽兴,咱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斗胆请云将军展现风采让咱们瞻仰一番,当然,云将军如果觉得咱们是一群大老粗,不解风情,那咱们也不敢勉强云将军,请云将军饶恕我们犯上之罪!”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莫逐流裂开大嘴,玉冰心无奈地微笑,王进笑得狡诈,那文秀环眼热切地看着我。
“你说,我现在要是推托,还来得及吗?”我小声地问清歌。
“来不及,通常在军营里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就使表现的并不好,但大家要的只是那种气氛,连九天都曾被他们逼着和文秀比赛扳手腕,所以这次我是不能帮你了——我是唯一一个他们从来不敢要求我做什么的头领,我不想坏了规矩。”
我几乎听见了清歌低沉而促狭的笑声,这时候不给我解围什么时候解?可是文秀他们明摆着放开了话,我若不答应,就是摆架子,这简直是——
赶着鸭子上架啊!
“云将军——”他们向前一步。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
他们霎时绽开了笑脸,王进连忙将他们斗争的成果转告给士兵们,士兵们轰然叫好,顿时,场面比刚才火爆了几十倍!
文秀捋起袖子,轮起鼓槌,军鼓咚咚地响起来了。
慢慢站了起来,激越的鼓声中,我突然觉得心口有些憋闷,一口气憋在心口,不吐不快!
在这种情况下,跳舞,以我会的那些而言显然是个笑话;弹琴,那对牛比对他们还能多得到一点反应;唱歌,我前世根本不可能接触过多少流行歌曲,英文经典歌曲倒是会几首,可是他们能听懂?
看着眼前整肃而赤诚的部队,一股豪兴从我的心头油然而生,对了,有一首歌,我前世曾经无意间听过,因为歌词写的好就记住了,只要改几个字,放在这个场合,不仅能起到娱乐的作用,更能激起天日军人天生的热血豪情!
决定了,就是这首《精忠报国》!
清了清嗓子,我突然从文秀手中拿过鼓槌,一串急促的鼓点飞流直泻,疑是银河,清越豪情的声音扶摇直上,攸忽扬起——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长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天日要让四方
——来——贺!
堂堂天日要让四方
——来——贺!
不知不觉地,眼前坐着的士兵们站了起来,面朝我们,王进一改方才的嬉闹,严肃无比,文秀张着嘴,脸涨的通红,玉冰心的眼中已经盛满了崇敬,连爷爷,九天,安圣,清歌,甚至凤雷渊,都怔怔地听着,入了神。
当最后一句“堂堂天日要让四方来贺”的尾音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后,我轻轻抚着心口,因为过度用力拓宽音域,拨高音量,我用尽肺部的全部空气,一丝尖锐的疼痛开始在心头萦绕不散。
台上台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别说喝彩的,连喝倒彩的都没有,我唱的有那么差吗?
我无限打击地看着台上的几位,九天一脸震惊的表情慢慢收拢,举起了手掌,轻轻的鼓掌声仿佛是一道导火索,霎时引爆了全场!
雷鸣般的掌声迅速席卷整个部队,比龙卷风的速度还要恐怖,在狂风暴雨般的掌声中,九天的话几乎被淹没得听不见了——“好,好一句‘堂堂天日要让四方来贺’!”
“你显然还有满身的宝藏等待我去发掘呢!”清歌透着内力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兄弟们,云将军唱的好不好?”回过神来的文秀激动地转身大吼!
“好——”无数壮迈的声音回应他!
“誓死报国!”不知道谁,突然吼出了一嗓子,下面云集相应。
“誓死报国——”
……
我激动地看着这群情激昂的部队,感觉自己的血液里似乎被燃起了一把火,要随着他们一起熊熊燃烧起来!
“报告云将军,有人说是您的故人,要见您!”
夹杂在狂呼声中,我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这句几乎被淹没的话。
我迅速走过去,一个值班的士兵站在那里,一边羡慕地看着热闹的士兵群,一边又认真地挺着胸膛向我汇报。
找我?难道是京师里的人?
“让他们到帐篷里吧!”我跳下高台,走向我的帐篷。
喧闹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悄地跟进来,影子般的存在感让我瞪大了双眼!
“云青——”我惊呼!
那站在门帘边的消瘦身影,黑肤依旧,俊颜沉静,不是云青是谁?
可是他冷淡如水的双眸骤起惊涛,他的惊讶并不比我少——
“小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你病了吗?”
急切心疼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淡静的云青了,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吃惊的声音。
“你到现在还没有事?”
那声音太耳熟了,耳熟到——
“蚩昊,是你?!”我厉声道。
“是我,”门帘被掀开,蚩昊平静地走了进来,“我打不过你的侍卫,自然就来了!”
“你——我的毒是不是你下的?”我咬牙。
“不是毒,”蚩昊轻轻一笑,“是盅!情盅!”
“蚩族是所有盅族中的嫡系,一手盅术出神入化,但据说盅族人根本不能对别人随意下盅,否则就是把灵魂卖给了盅魔,永世不得翻身,想不到你竟然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帐篷外,传来清歌静静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蚩昊皱眉。
清歌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蚩昊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迷惘,清歌清雅的脸上首次以清歌的身份露出了杀气。
“你不记得我,我这个被令尊下了情盅,却反噬令尊,令他死得面目全非的皇子?还有我那被你们的毒盅害得死于非命的母亲了?”
蚩昊连退几步,我和甫见面的云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皇后,皇后是死在蚩族人的手中?清歌中的也是蚩族的情盅?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清歌说过?
“你——”蚩昊眼中精光大盛,“原来云梦洛的小命能拖到现在,都是你一直在喂他你的血!你是用你已经解开盅毒的血来压制她体内的盅毒?”
什么跟什么?清歌的血?我慌张地看着清歌,清歌却不看我。
“你是不是一直在以自身喂盅?否则你的血也压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蚩昊精明地看着清歌,“想不到你们都愿意为他如此不要命!这个云青如此,你如此,连我那傻妹妹也如此,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哥!”门帘外,又是低低一声!
今天是怎么了?来个故人大聚会是不是?蚩雅——我心里刚刚滑过这两个字,突然发现清歌有些不对……
清歌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滑倒,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刚才的欢乐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对不起,对不起,绮罗,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我没有骗过你,我只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清歌轻轻拉着我的手,喃喃地道。
我使劲点头,泪水不停地滚下来。
“记住,我是爱你的,永远,永远……”那曾经温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蓦然冲着蚩昊疯狂地大吼——“救他,否则我就杀了你妹妹!”
云青轻轻窜了出去,蚩昊的速度不如云青,等云青回来的时候,他只到门口而已。云青一手拿着蚩雅,一手拿着剑指在蚩昊颈动脉上,蚩昊小心地后退,云青的身后还跟着一脸震惊和惊痛的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