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生一脸轻松:“投身军旅,凡事皆有规矩。无奈在下半夜醒来酒瘾偏偏犯了,所以寻思着找个好的借口喝几杯。阁下是贤达,能与您小酌定会不失体面。”
鲁启看了一眼端着酒水走入帐内的两名武士,对散宜生正色道:“太士大人,你我非知己,恐难共谋一醉。”
散宜生示意南宫渊开坛倒酒,盘膝坐地,笑眯眯地道:“在下一生浪迹江湖,有很多知心话恰恰只会在旅途中讲给陌生人听。朋友知己固然会惺惺相惜,但诸多人生的无奈时常令人爱莫能助。因而对时常围绕在身边的挚友,可希冀的是锦上添花之举,不可奢望的是雪中送炭之恩。”
鲁启脸色变了几变,整了整衣袍,正襟而坐:“在下遭无妄之灾,沦为羁旅之人。听君一席话,实在感同身受。”
散宜生接过南宫渊递来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让南宫渊斟酒后将酒碗呈给鲁启:“在下先干一碗,以示对阁下敬重。这酒称不上是佳酿,可酒味浓烈,足以暖身。”
鲁启脸上闪过感激之意,接过酒碗大口喝酒。
散宜生示意南宫渊带着两名武士退下。
南宫渊会意地把酒坛子放在散宜生身边,带着武士退出去,放下了帐幕。
鲁启和南宫渊你一碗我一碗连干几碗酒,相视大笑。
鲁启拭了拭胡须,道:“将死之人,能畅快豪饮,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散宜生斟了酒,端起碗喝了一口,递给鲁启,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阁下早晚会死,但非今日。”
鲁启接过酒碗灌了一口酒:“在下即使是上断头台,也不会卖主求荣。焉有不死之理?”
散宜生慢悠悠地道:“阁下此际不降周,乃因身为商臣之故。倘来日殷商覆灭,改天换地,阁下再为新政效力,便不算卖身求荣。”
鲁启将酒碗递给散宜生,深沉地道:“虽良禽择佳木而栖,但自古良臣不侍二主。散宜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领了,但不论时局如何变化,在下矢志不渝。”
散宜生晃了晃酒碗,诚挚地道:“亘古以来,振臂挥戈横扫天下易,安邦治国难。所以英明的君主无论创业之初,还是功成之后,都格外珍惜人才。鲁启大人立身正己,德行操守彪炳天下,乃治国之良臣。故太子殿下惜才,有意重用大人,又怕非常时期委大人要职,会令帝君震怒,给您的家小族人徒惹杀身之祸。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拘禁您,让您受委屈了。”
鲁启摇了摇头:“身为朝臣,自当忠于职守,自身的悲欢荣辱不值一提。姬发宽容大度,有贤君风范。然而以下犯上,终究是谋逆叛乱。不管结局如何,逃不过乱臣贼子之嫌。”
散宜生道:“纵容暴君荼毒天下,乃恶臣。反抗暴虐,虽脱不了以下犯上的干系,不过为了砸断旧的枷锁,创建一个崭新的世界,又何惧千夫所指呢?此时此刻,在下与阁下所持政见不同,但共一碗所饮的酒,滋味相同。来,继续喝。”
两人你来我往,轮番饮酒。
转眼一坛酒见底。
散宜生起身向鲁启抱拳道了珍重,脱下兔皮袍子披在他身上,走出帐外,吩咐看守的武士不许为难鲁启,招呼南宫渊往回走。
沿途成千上万武士正在集结,大营中兵马晃动,戈矛闪亮,一派沸腾。
南宫渊手按刀柄看了看散宜生,欲言又止。
散宜生瞥了一眼南宫渊,隐隐一笑:“贤侄,你在疑惑老夫为何不用鲁启大人祭旗,是不是?”
“晚辈倒不觉得鲁启大人是什么奸臣恶徒,不过他是帝君的心腹使臣,斩了他更能表明讨伐殷商的决心,更能鼓舞和激励士气。”南宫渊面露担忧之色,“您老若刻意袒护鲁启大人,举行祭祀仪式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向太子殿下和众将士交待…”
散宜生淡淡一笑:“简单,老夫感受到神谕,举兵讨伐殷商须用一头白羊献祭。商人尚白。这样是不是很合乎情理?”
南宫渊释然:“晚辈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您身居太士高位,巫鬼神怪之事任凭您决断。”
“你小子别以为老夫喜欢装神弄鬼,”散宜生翻了翻眼睛,“芸芸众生好骗,鬼神断不可欺。瞧瞧,老夫一贯虔诚。”
南宫渊啼笑皆非。
这时,姬旦身着戎装,带着几名将领一路匆匆奔过来:“太士大人,大伙儿到处找您,岀大事了。”
散宜生掩口打了一个酒嗝,强作镇静地道:“鸡都还没叫,深更半夜能有什么大事?这种天气适合****偷人,奸夫偷情。”
姬旦焦急万分:“火烧眉毛,大人就别开玩笑了。本来已经议定黎明举行会盟仪式,正式举义旗讨伐殷商,可殿下和文武百官以及部落联盟首领半夜聚首中军大帐,太史大人卜筮以占吉凶,卦象显示,是下下签。这一来,殿下和很多大臣惶恐不安,想解散联盟,就此收兵…”
“他奶奶的,辛甲这老小子总是自以为是,无事生非。”散宜生瞪大眼睛,“他占得了什么卦?”
姬旦情绪低落:“困卦。”
散宜生暗自一惊,随即抬头看了看夜空,大笑起来。
姬旦、南宫渊和几名将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散宜生,十分困惑。
散宜生收住笑声,扶住姬旦的肩膀:“姬旦大人,你是聪明人,说说这困字作何解释。”
姬旦凝了凝神:“圣人有言,行而无资谓之乏,居而无食谓之困。形容运气低落,穷途末路。”
“不错,但人落入困境,才会多方寻求解脱。国家陷入困顿,才会众志成城寻求振兴。这百十万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不就是要推翻奴役、挣脱困境,寻求新生的明证吗?”散宜生道,“天地之间有神明,辜负和误解了鬼神的启示,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辛甲这老小子不知卦象变化之道,曲解神谕,着实可恨。”
姬旦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请太士大人赶紧去中军大帐为诸君解惑,免得大伙儿吵得不可开交,传出去动摇军心。”
散宜生闭了闭眼睛,掐指算了算,一本正经地道:“老夫收到神谕,我军兴兵讨伐殷商,不用人殉,改用白羊献祭,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南宫渊,你速去找只白羊备用,黎明时祭旗。”
南宫渊拼命忍住笑,垂首道:“谨遵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