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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8章 梳理(10)

“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小辈知晓,还不到处乱传,万一没成,坏了人家女儿的名声怎么办?”

韩冈现在越来越像是封建家长了,对儿女的婚姻大包大揽,甚至对这种门当户对,父母议亲的现状视若正常。他主要还是老一套的想法,现在的社会形态还没到能放任自主的地步。

韩家现在剩下都是儿子,以韩冈的身份地位,韩家如今的门第,韩家子孙若是得到婚姻自由,真正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绝不会多,反而是更有可能是以此为名,去祸害普通人家的女儿。即使韩冈能约束自己子孙,其他贵胄家的门第,可是约束不住。

何况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韩冈操心,他可没精力在这些事上分心。等到生产力的发展开始反作用于社会关系,姻缘的相关事宜,自然而然的会顺应时代发展发生改变。

韩铉则根本没有这么方面的烦恼,他再是跳脱,对婚姻大事,也是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听到王、狄两家定亲,他就笑着说,“狄家的姐姐人品出色可是有名的,王三哥哥当真是好福气呢,等回头拉着二哥、三哥一起好好臊一臊他。”

“别太闹腾。”韩冈是放手让小辈们自己交往,从不干涉。想想已经没什么要问的,随口道,“你一路上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韩铉偏过头,想了一阵,就摇头,“就在京府中,哪有什么好玩的,就是有,儿子带着大人的吩咐,也不敢玩啊。”

韩铉嘻嘻笑着装老实,看他的狡猾模样,就知道他就是遇到些趣事,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全说出来。

“哦,对了,”韩铉道,“扶沟县新建了雍秦会馆,昨天大开宴席,儿子用西北口音跟门房说了两句,混进去吃了一顿流水席。口味还不错,当真舍得花钱。”

“舍得花钱就对了。”韩冈笑说着,“扶沟县设立雍秦会馆,商会中开列的预算,去年就递到为父的案头上了。”

“大人,扶沟也设了会馆,现在京师二十二县还有几家没雍秦会馆的?”韩铉好奇的问道。

韩冈笑道,“扶沟县是开封最后一个有雍秦会馆的县城。”

在各地兴建会馆是从雍秦商会的会费中开列,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商人设立会馆,总是在当地经营的商人中最有名望的一个,因为本乡人氏在此地往来频繁,故而召集一帮子乡党,一起集资建立起本乡的会馆来。

这些会馆,一般都只建在京、府、要郡,也就是商务往来频繁的地方。唯有雍秦商会的会馆,因为商会的贸易体系遍及天下绝大多数州县,故而在天下各地设立了大大小小上千家会馆。有的是单独设立,规模很大,有的就是在城边找个院子,给乡人提供一个聚会的场所。京师各县富庶,故而每一个县城都有了一座雍秦会馆。

除了雍秦商会外,也仅有福建商会,一切制度都在模仿雍秦商会,也有银号,也在州郡城外设置货物的集散仓库兼批发市场,也遍地设立会馆,只不过跟雍秦商会的经营范围不同,双方暂时没有冲突。

韩铉听了韩冈的介绍,惊讶不已,又笑道,“日后出远门,倒是方便了。”

“你若出门,当去馆驿才是。”韩冈说着摇摇头,打发儿子出去,“好了,为父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没有事的话,四哥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儿有空了,就把这两天的经历和记录整理一下,写成报告送过来。要有本有据,条理分明。”

听说要写东西,韩铉的脸就苦了起来,没精打采的拖长音,“知道了。”不过随即又振作起来,“对了,大人,还有一事。”

“什么事?”韩冈问。

韩铉有些忐忑的低声问,“刚进城儿子就听到消息,是不是有贼子在都堂前面开枪了?”

韩冈顿了一下,反问道,“谁跟你说的?”

“儿子回来,公共马车正好经过国子监,换车的时候,在车站上听到的。国子监里面肯定都传遍了。”韩铉说着,又恨声道,“照儿子说,那些国子监生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韩冈瞥了韩铉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你听到时是怎么说的?”

“就说贼人为了嫁祸神机营和都堂,开枪射杀了一名学生。不过,”韩铉道,“儿子是不信的。”

“为什么?”韩冈问。

“因为不合常理。才闹了几天就射杀学生意图嫁祸都堂,根本不可能成功。他们这么做,要么是贼人太蠢了,要么就是有人假装贼人。”

韩冈微皱起眉,一对温和又充满压迫感的眼睛注视着韩铉,看得他不自在的扭起身子,方才问道,“谁跟你说的?”抬手挡住韩铉的自辩和解释,他继续问,“别说没人跟你说,你的性子为父难道还不清楚?粗枝大叶,注意到这些细节才有鬼。”

韩铉脸色数变,只是在韩冈的压迫下,根本不敢说慌。最后只得老老实实,“的确是有人告诉儿子,就在进城的那一段。不过儿子不是注意不到,儿子这是执其大略,无暇细谨。”

“嗯。”韩冈没有被儿子故意做作的言辞逗笑,严肃的命令道,“说说吧。”

韩铉疑惑的张开嘴,“啊?”

“你那朋友怎么说的?”韩冈说。

韩铉明白过来,咳嗽了一声,“他也只是提了一点,主要还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

见韩冈点了点头,他继续说,“这一枪,时间上完全不对。”

“为何?”

“儿子是用排除法。一来,只凭那些学生的身份,官军根本就没有必要动手,也不可能会动手。就算要动手,骂两句,抽个几鞭子就把人给赶走了,绝不会开枪。”

“二来,如果是幕后黑手遣人开枪,要栽赃给都堂和神机营,那么就该在都堂忍不住下令出兵时下手,或者干脆射杀广场上的官兵,让那些神机营士兵头脑充血,将罪责归咎到学生身上,最后消灭一切不相干的学生。”

“可眼下这一枪,时间上完全不对,时机选择得太差了。按照矛盾论的说法,当抓住主要矛盾并激化之,道理或许没人能说出来,但怎么做都是应该明白的。”

韩铉说完,紧张的关注着韩冈的反应。韩冈最终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韩铉给出的猜测基本上是没有太大错误的。

镇守广场的守卫,都受到了可以称之为警告的命令,即使是学生们对他们动手,即使有人拿枪攻击,他们也不能还手和回击,必须先退回都堂,镇压学生的事必须交给开封府来做,而追捕枪手,有开封府,有行人司,就是没有神机营。

现在矛盾还没有交锋到最为激烈的时候,问题还没有上升的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广场之上,学生们一个月、两个月的盘踞下去,当学生们的耐心耗尽,当居心叵测者的谣言深入人心,当世人对都堂的畏惧消失无踪,那么一发突然而来的枪击,的确能让都堂陷入极大的被动中去,让都堂百口莫辩,让都堂尽失人心。

不过因为过去的经验,因为对学生行动的警惕,韩冈第一时间就派人对神机营上下进行了警告和提醒。这两日进入广场的官兵,全都是最为精锐的一部,都不是士兵,全都是队正以上的军官。他们全都在事前得到了培训,遇上突发事件该如何去做,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角色。

所以说,这一枪,时间点完全不对。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铉问道。

“你不知道?”韩冈故作反问。

韩铉摇头,他知道,但他不会去猜。

韩冈没有追问,只冷笑了三个字,“行人司!”肚子里则又添了一个,‘章惇。’

今天之事,完全是因为章惇想要趁机钓几条大鱼上来所造成的。

如今只有河东战败的消息,却没有河北的军情。按照对外透露的说法,是河水泛滥导致河北信息不通。

为什么学生们义愤填膺,如果让他们知道的河北的战局极为顺利,辽国皇帝甚至都没能打过保州,顿兵于天门寨下,那样的话,都堂外的广场上,还会有这几日的喧闹?

从学生闹事引出反对当今都堂的敌人,然后趁河北的大好局面尚在,将他们斩草除根,未来掌控朝纲的十年里,可以彻底推行自己的意志,不让任何人可以利用到他们。

但这一回,钓鱼钓出了岔子。寻常钓鱼,是用鱼饵隐藏鱼钩,而枪击的做法,却像是用鱼饵引来鱼群之后,往水里丢了一颗炸弹。

炸到的鱼比钓上的鱼当然要多得多,但是在旁边还有钓友、看客,他们的反应和态度,章惇不可能不加以考量。多捕获到的成果,能不能填补上他们因戒惧而带来的疏离和皆备,能不能弥补自己因此而不得不增加的掌控成本,这都是很难在一时间计算得清的。

“哎……”韩冈一声长叹,行人司,章惇,等等等等。

千头万绪,这下一步,自己到底该如何走?这可是要破费思量。

“只有五天,都堂只给了本府五天。”

黄裳在一众下属面前缓缓踱着步子,走得很慢,说得也很慢,一个字,一句话,给他沉甸甸的压在属僚们的心头。

“五天之内,查不出是谁开的枪,是谁人欲诬陷都堂,你们这军巡、捕头的差事就别做了。若是办得慢了,输给了行人司,之后成立警察局,提举一职,我也没脸为你们争了。”

他回头看着一众下属,“谁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办不好这桩案子,现在就跟我说,早点退位让贤,可以不用担心之后受责。”

见没人说话,黄裳一笑,“看来都是有信心把案子办好的。现在你们都给本府记住,这件案子,比你们性命都重要。就算肠子都快要烂掉了,也得先去查案,查完案再去医院剖肚子。”

太医局前天刚刚成功做了一台破肚取肠的手术,切除了患部,帮病患原本可算是绝症的肠痈,轰动了整座京城。要不是河东兵败,学生在都堂前闹事,这将是一条能连载上十天的大新闻。

黄裳做了个比喻,盯着下属们,沉声道,“谁要是怠慢了,告身我帮你还掉,印鉴我帮你拿掉,这官就别做了。”

“大府放心。下官定在五日之内将此案侦破,擒获贼人。”

身形如同黑熊一般的总捕头瓮声瓮气的向黄裳保证。

身材同样魁伟的军巡院使也跟着发誓,“属下必在五日之内将贼人擒拿归案。”

两人说完,视线交错,各自横眉竖眼,一时之间,竟似乎有电闪雷鸣。

开封府辖下能够调动的武装力量,有快班弓手——俗称捕快——和巡兵两部分,一个属于开封府下的长名衙前,说是衙前,都是按月拿俸禄了,领头的总捕都赐了官身,是极少有的吏升官。另一个则是属于军巡院,听命于开封府,但人事归于枢密院。

都堂要改革的就是这些不合理的地方。黄裳方才说得警察局,便是都堂要改动的方向。将快班和军巡院合兵归一,再将行人司囊括进来,成立城市之中执法者的主体机构,同归开封府管理。

同时这也是重新区分文武,明军政之别。

过去州府官又名州将,实有临机调兵之权。故而名下,现在都堂准备更加明确的文武分列,那些地方上能够调动的武装力量,将不再属于军队的行列。一同编列入警察的行列。

可想而知,提举开封警察总局将会有多大的权势?多高的品级?

当然,依照过去的情况,开封府总捕和军巡院使都不会去幻想染指如此重要的位置,那是属于进士们的禁脔。

但都堂下文说明,专业性的职位将会交给专业性的人才。就像是铁路总局,里面从上到下,即使是进士出身的两任提举,也都是铁路方面的专才。之后又确定了级别,品级比想象中的要低——这是对进士而言,对吏职官或武官来说,却是很有吸引力。

这样一来,非关本职的进士便没有兴趣去图谋此职,当然,也没那个能力。但不论是总捕,军巡院使,还有行人司的提举,都对警察总局提举的位置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三方的争斗很早就开始,行人司离得稍远还好,快班和军巡院都是在开封府衙中,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些日子则是日渐交恶,两边成员进出时相遇,互瞪着犹如乌眼鸡一般。

坐在上面的官员,譬如黄裳,譬如府衙中的推官、判官,则都是坐视旁观。竞争是正常的,只要不变成相互拆台,就是值得鼓励的。最多也只是暗助一下自己看好的对象。

总捕和军巡院使都赶回去安排侦办事务了,其他属吏也纷纷回去办事,只有主要负责府中刑事案件侦破和审理的推官严宽被黄裳留下。开封城中的刑事案件,基本上就是严宽安排人手侦破,同时协调军巡院和快班之间的关系。

厅中再无他人,严宽看着眉头紧锁的黄裳,笑着对他道,“大府可以放心,军巡院的派出所和军铺遍及京师内外,快班又多有专才,这件案子,很快就会侦破。”

黄裳抬起眼,“专才,是那个丁兆兰?”

严宽道:“不只丁兆兰他一个,不过他的名气最大。”

丁兆兰是快班捕头,快班中第一得力之人。不过让他的名气传遍动京城内外的,还是因为去年的一桩案子。

去年腊月初的时候,新城城西厢的永丰坊报说有一老妪,及其儿妇并孙子孙女,总计四人,夜中被利刃刺杀于家中,同时又有财物被盗的迹象。除却远赴江南行商的老妪之子外,全家被杀,此灭门之案连都堂都惊动了。

都堂责令黄裳尽速破案,黄裳回头又压到了惯断生事的推官严宽身上——开封府一贯以狱讼刑罚为生事,户口租赋为熟事。

负责的推官严宽在刑名上,向有令名——能调任开封府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庸官,而严宽是其中尤其出色的一位。所以黄裳才会把此事的工作交给他。

严宽主管此案后,就从快班中调了丁兆兰出来,负责案件的侦破工作。

严宽调动人马,一边派人去寻老妪之子,一边派人大搜街巷、里坊。而丁兆兰这边,则是亲自走访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丁兆兰细细搜检现场,最后在窗户玻璃外侧上,找到了几枚不属于受害者家庭的指纹。当天晚上,严宽就将所有已捕获的嫌疑人都审了一遍,验了指纹,然而一无所获。

严宽没有气馁,再派丁兆兰去查看现场,发现犯人入屋、杀人、搜刮一气呵成,绝非初犯。故而派人去查过去所有偷盗犯人的供状,以及过往案件的审问笔录,拿着上面的指模,与那几枚指纹做对比。再回头,又遣人去京师左近军中,调出了所有当时不在军营的士兵的卷宗,同样拿到了上面的指模。

整整两天的时间,严宽就领着丁兆兰为首的侦破小组对比了数千份记录,最后将目标锁定到了十几人身上。

此时严宽并没有将他们提审,而是立刻派兵去其家中搜查。在其中一人家里搜出来的一面镜子上,发现了更加确凿的证据。

那面镜子本无特征,只是市面上寻常所售,提审时嫌犯自称是自家所购,但严宽却在镜子上找到了被害人的指纹。犯人与被害者本无瓜葛,从无往来,却有一面带着被害者指纹的镜子,遂由此而定罪。

整件案子,从头到尾只用了四天。事后报上报道,严宽自隐姓名,把丁兆兰推了上去。

由于定罪的办法新奇,加之又是灭门血案,所以在京师之中一下就传开了,又被各地报纸转载,传遍了全国去了。丁兆兰也因此名震京师、传遍天下。而且是越传越玄,指纹破案都被传成了只要在现场中留下一个手印指印,就会导致被捕的神技。

这些日子以来,军巡院夜里巡查,发现路人身上带着手套的就立刻抓进狱中。一抓就一个准,全都是怕留下指纹而特地随身带上手套的笨贼。

严宽笑着对黄裳说,“丁小乙他的名头在京师里的确是响亮得紧得很,有他出马,京师百姓都会觉得大府肯定把这件案子放在了心尖上,都堂也不会觉得大府有所怠慢。”

黄裳冷着脸,“不相干的人的想法并不重要。就算他们觉得我怠慢了,疏忽了,只要能够把这件案子破了,那么一切好说,如果破不掉,都堂不会因为我调了丁兆兰去侦办,就减轻责罚了。”

“其实最多也只会是输给行人司,不会破不了案的。”严宽意味深长的笑说着。

黄裳心有领会,叹道,“这桩案子的确是有些不对劲,本府稍待还要再去找几个人打听一下详情。”

黄裳暗暗叹息,只要能进了都堂,那么就可以把责任压在别人身上,自己只要负领导责任就可以了——也就是不负责任——就不必像如今一样,京师里有个大小事,都赖在自己身上。

他想着,对严宽道,“第一要务还是要把人犯抓住,做成铁证,我才好向相公交代。”

“当然。”严宽心照不宣的笑道。又说道,“京师在捕盗这件事上,府中最出色的捕快也就是丁兆兰了。当初没他的细心也的确难破案。有他出马,顶得住十人。都是去查案,别人问不出来的,他就能问出来。一个名气大,二来,证人也信他。”

严宽笑了笑,“就像河东河北的镇守,若是郭老太尉出马就任,京师士民必然高枕无忧。即使有败阵的消息传来,也都会觉得郭老太尉肯定能够力挽狂澜。那一等宵小之辈,又有谁敢胡乱动作?”

严宽的一番话,让黄裳连连点头,“信心的确很重要。”

严宽跟着一声叹,“可惜这一回,去河东的是熊参政,去河北的是李参政。”

熊本虽然是镇压西南夷的主帅,又主持覆灭吞并了大理,但西南夷种,在大宋军民的眼中,跟山里的猴子也差不多了,一排枪过去,全都给打跑了。熊本的功劳,与攻略西夏、北辽和西域的将帅比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甚至提不上台面。

李承之就更是没有用兵的经验了,只不过是个撑门面的。这一回河东兵败,而河北又因为黄河水涨,一时间断了消息。有几个不会去怀疑这是真的水涨,还是李承之败得太惨,都堂不敢对外公开?

京师之中,会对河东之败的反应如此之大,正是因为李承之的经历无法给人以信心。熊本那么有经验的主帅都败了,李承之这一个又怎么可能赢得了辽国皇帝亲率的御营主力?

辽国神火军在东京城中名气之响亮,比神机营也不遑多让了。都说神火军是神机营的赝品,可是与神火军横扫万里草原的赫赫战绩比起来,神机营过往各种战绩加起来还是差了一筹。一想到河北禁军独抗辽主率领的神火军,怎么想都很难让人看好其结果。现在河东兵败,河北没了消息,开封朝野真没有多少人还能对前方的战局维持信心。

所以国子监的学生们才会大着胆子去都堂门口闹事,都是已经确信前方惨败,都堂手足无措。河北河东兵败,都堂再要整治学生,那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过去十年治理天下的功绩,在世人心中也将会荡然无存。既然都堂会束手束脚,那么闹一闹就无伤大雅,日后也会是一个能向人吹嘘的功绩。

黄裳身为议政,对这一切体会得最是深切,他疲累的哀叹,“都是这点事给闹的。”

严宽却笑着,“大府叹气叹早了,相公们说不定就是等着他们闹起来呢。”

“孝和,慎言。”黄裳横了他一眼。

有些事他有所感觉,但也只是有所感觉。不能确定的事,他就不会去乱猜度,更不会乱说乱传,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能得到韩冈信任的主因之一。

严宽道,“大府放心,宽在外,必不会妄言语。”

黄裳点头起身,“孝和,与兰棠会那边的联系就交给你了。”见严宽点头应诺,他再一叹,抱怨着,“弄什么每日案情公开。”说着就走了出去。

严宽安坐着,片刻后突然一笑,也起身走了出去。

两大快报,加上几家名气大的日报、周刊,都在开封府派驻了专职记者。开封府有什么消息要发布,就直接把这些记者召集起来,开一个小会,通报内情。同时也确定报道的标准。

开封府对这些记者的招待,给他们专门安排了一座偏院,因其名为兰棠院,久而久之,开封府的常驻记者们就自己成立了一个兰棠会。

开封府时不时的给兰棠会成员一些好处,比如官屋租赁上行个方便,出行买票也能拿到开封府的专票,如此种种,理所当然的,这几家报纸上的报道,全都偏向开封府。

说起来,开封府的做法是在讨好这些记者。堂堂议政,都要收买一干布衣。但换个想法,记者们手中铁笔既然能影响到开封百万士民,那么开封府收买他们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各地亲民官上任时都要问候当地耆老、大户,也正是因为他们在当地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而过去地方上说话带响的是那些巨室豪门和士林领袖——通常两者还是二位一体。可如今,开封府也好,其余三京府也好,大一点的州郡,说话最响,听的人最多,还是在当地发行的报纸。

自然而然的,各地州郡衙门都要对记者们和气一点,尽管所有的记者都是屡试不第的文人,最多带上一个秀才的功名。可既然他们手中有着相应的权力,就应该受到相应的尊重。

可惜黄裳虽紧随在那位心中有一篇大韬略的宰相身边,可他还是没有习惯过来,不过严宽早就试着去习惯,甚至设法去操纵了。

世局动荡之时,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实际上可是一点不太平呢。如果能早他人一步抓住机遇,就能像那位抓住了开拓熙河机会的宰相,顺利走上成为人上人的旅程。

严宽就这么带着惯常的微笑,轻步走出了议厅。

大步跨进快班厅,开封府总捕阴沉着脸,一脑门子官司。

刚才还吹牛聊天热闹喧腾的屋子里,陡然间就安静了。里面的捕快们,就像是画面在一瞬间被冻结,全都僵硬住了。

嘎的一声,椅子挪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分外的响亮。造成声响的捕快,半个屁股都抬起来了,硬是一动不敢再动,屁股悬空着,脑门上冷汗直流。

巨锤一般的眼神忽的一下在众人的头上扫了过去,“丁小乙呢?”

低沉的声音在巨大的胸腔中引起共鸣,只是普通的问话,都像是猛兽看见敌人之后威胁性的低吼。

一名捕头壮着胆子站起身,“西城那边昨天晚上出了桩大案子,他一早就过去了。”

“什么大案子?”

总捕今天休沐,还在家里拿着剪刀给盆景松修枝,就给跑得气急败坏的胥吏拉回到了府衙中,并不清楚到底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说起来,以开封府的人口密度,天天一桩大案子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好象是灭门。”另一名捕头说,“死了一家五口。”

“又是灭门?!”总捕吼了一句,又啧了一下嘴,脸色更黑。

任何时候,灭门大案都是最能惊动世人的案子,若是查办不力,整个开封府,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可现在哪里有空去管这种案子?

“不管了,叫他回来!”总捕一巴掌把桌子拍得直晃悠。

桌上的铜板、银钱和骰子,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本来正围着桌子在赌大小的几个捕快,看着自家的赌资满地乱掉,咕的干咽口唾沫,却是一动不敢动。

总捕心里此时却越发的烦躁。

一群寻常时都是人五人六的捕快,此刻都鹌鹑一般低着头,在熊一样的总捕面前,比最听话的乖儿子还老实。

这位总捕曾经有过一巴掌把一名拿刀的盗贼打得成了瘫子的记录,也曾有拿着一铁尺,一次过干掉了七名强贼、四死三伤的过往,更有过夸奖下属,把对方的肩膀拍脱臼的事迹。

开封府衙中,除了知府能让他低低头,就是推官、判官,军巡院使,哪个都得让他三分。在他手底下听命的捕快们,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儿,青蛙遇见蛇一般畏惧他。

“你们都是一样!”总捕却不放过他手底下的一众捕快们,唾沫星子直喷到了他们的头上,“手上不管有什么案子,全都给我放下,给我全力侦办今天的案子。”他视线横扫过一地鸡毛的地面,“先都给我收拾干净。”

捕快们飞快的行动起来,排好桌椅板凳,清扫好地面,中间或许有你揣了我的赌金,他拿了你的钱包,但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用最快速度把房间里的一切恢复到原有状态,然后站在了总捕的面前。

总捕在这过程中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对虎眼瞪得铜铃一样,恨得咬牙,若是哪个人犯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能给他生吞活剥掉。

“今天都堂前面的事,你们应该都是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了。”总捕的低沉嗓音充满着怒意,“现在大府下了严令,要三天内抓到人犯。都堂前面开枪杀人,杀的还是国子监的监生,而且还想栽赃给都堂。****娘贼的,这胆子真是包了天。相公们对此很生气。大府现在不好过,回头拿我和王狗儿作伐。所以我现在更不好过。身上这身青袍子,都堂赐的,转天说不定就给扒了。但我告诉你们,我若是好过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好过,上面扒我袍子之前,我先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快班,三十多捕快,一个个缩着脖子,听着总捕的训话。看见自己说完了,他们都没个反应,总捕铜铃一般的大眼中,如网血丝都泛了起来,鲜红一片。望之如鬼神。

醋钵大的拳头捶在墙上,咚的一声犹如重锤,酥松的墙皮扑簌簌的往下直落,承尘上的浮灰落了满屋捕快一头一脸,只听总捕一声虎吼,“还不都去给我查案!”

一群捕快立刻争先恐后,乱哄哄的冲出门去,不管查不查案,至少现在不能在总捕面前乱晃,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出气筒。一个巴掌上来,半条命就没了。

几个捕快出门时跌跌撞撞,差点就摔了,可刚刚站稳脚,更是势如脱兔,一溜烟就转过照壁去了。

总捕深呼吸了几下,年纪大了,一番怒吼之后,就有些气短。回头钉住缩在墙角的书办,“丁小乙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总捕坐在自己的公厅里不知过了几刻钟,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外面诟骂着谁,还有一记记皮鞭着体的啪啪声,还以一阵阵闷哼。这种声音,做捕快的很熟悉,是人犯堵住嘴后被抽打时所发出的特有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没等总捕说话,就自己推门进来。一张略圆的年轻的脸,脸上带着十分讨喜的笑容,手长脚长,仿佛抽条的柳枝。刚刚经过运动的样子,呼吸稍稍急促了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回来了?”总捕对年轻人很是和气,方才面对众捕快时,仿佛一只暴躁的饿熊,恨不得抓上两个人吧唧吧唧的就生剥了下酒,而现在的总捕就像是吃饱了一样,有些懒洋洋的,多了几分和善,“怎么回事,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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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的情谊,竟然不能证明,她伤害我的事实,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朴秀恩“对不起,我爱你!秀恩,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只是...”边伯贤“原来这给爱情永远都不是我的,强扭的瓜不甜,我现在才明白,可是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啊!”冷宁雪“秀恩,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你回来让我好好爱你,好吗?”吴世勋“爱情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我..扛不住了,我好累”韩淑媛“媛媛,这一路你我都很辛苦,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鹿晗“灿烈,我只想告诉你,我这辈子非你不嫁”夏珊妍“珊妍,我也要告诉你,我这辈子也非你不娶”朴灿烈这一路她(他)们真的很艰难,但是总会有幸福的那一天,你们期待吗?
  • 眼川

    眼川

    《眼川》讲述:因为妹妹的病而回到老家的小村庄,像是新的平静生活的开始。为去世的母亲扫墓后,姑姑为了平复兄妹的心情,将他俩带到了那个名叫“眼川”的小溪旁。美丽的景色吸引了他俩,但是异样的视线,却颤抖了哥哥的情绪。原本打算在这样宁静的小村庄里,平静度过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却发现,一切都不如期望。医院里眼神空洞的少女,眼川旁莫名其妙的请求,让他的疑惑萌芽;即使是最亲的人去世,也不被允许参加的葬礼,将疑惑膨胀;误入的密室,那神秘而恐怖的场所与漠然的袭击者,将他们的疑惑化作恐惧!
  • 剑元世界

    剑元世界

    学霸雷恒在高考考场上穿越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高考穿?”雷恒很无奈。但是这个有着元气的精彩世界立马将他吸引,在他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始修炼,云游天下,探索未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只有剑修?”荒兽遮天毁城,吞云铄金;宗师削山填海,仗剑万里……活生生一幅让人热血沸腾的玄幻画卷,在雷恒眼里却有另一番解读。两个世界的知识与观念,会碰撞出怎样的思维火花和……人生哲理?“强者恒强,强在心态,强在思维,强在意志。所以我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看思维独特的学霸,如何在剑道的世界,登上巅峰!“巅峰有什么,那是自然而然会路过的地方。我的目标,是真理,是未知,是无尽的世界,是那星辰大海!”
  • 网王同人恶魔少女

    网王同人恶魔少女

    真的是少女吗?挨着那些苏文命运穿越到网王时代的天武好哥哥莫天文在那里ZO的过上生活。而且还是恋爱了?好吧,好吧。作为越前的亲戚越前奇洛,到底的是要用那张正太脸萌倒多少人?还是另有隐情?总之……奇洛就是少女吗!(笑)
  • 佛说十二头陀经

    佛说十二头陀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闪婚之宠你入骨

    闪婚之宠你入骨

    “一厢情愿,山河虚度;风不住,狼烟飞舞;看世间穷兵黩武,难为一生荣辱,换不来痴心交付!”这是她对于自己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的评价。她本是华国“孤女”,因缘际会成为寇国女军官。在恩情和爱情面前徘徊。他对她说“我赐你姓鬼,名清媚!”从此,他怜她、宠他、纵容她,为她开辟了生的希望,让她有尊严的活着;他对她说“能娶到你,是我这一辈子的福气。不要离开我!”从此他疼她、爱她、包容她,帮助她站稳脚跟,从新赢得大家的信任和尊重。她面对他的深情,她该进取还是该退让;面对国仇家恨,她又该何去何从?谁才是与她共舞华尔兹的那个人?
  • 柏拉图爱恋

    柏拉图爱恋

    一个女孩从小便和现实做抗争。以凄凉为开场主题,童话和现实相交织。女主角开始了她的人生旅行........
  • 名人笑话俱乐部(都市超级幽默)

    名人笑话俱乐部(都市超级幽默)

    英国作家萨克雷有句名言:“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 我们许多人总是在推迟我们的快乐——无限期地推迟。 只要你打开本书,不论是信手翻阅,还是仔细阅读,你可以马上开心地笑起来。
  • 穿越之初见不是仙

    穿越之初见不是仙

    死了之后成公主,有这等好事,赶紧快上啊!据说六公主下凡历练后性格大变是真的吗?六公主放弃追着无尘上仙是真的吗?六公主现在强抢美男仙是真的吗?六公主强了帝君是真的吗?六公主“现在的仙都这么八卦是真的吗?”第一次写小说,想尝试一下。此文轻松,不喜君慎入!
  • 龙脉武神

    龙脉武神

    玄黄大陆,宗门千万,强者如林。世家子弟石磊,机缘巧合得到神秘令牌,不但能过目不忘,感知敏锐,领悟力更是直上云霄,成为妖孽一样的存在。而且,还获得了前所未有炼化龙脉的能力!从此热血对决,天才碰撞,接踵而至;武学不再局限于凡间,纵然登临九天,亦能翻江倒海,唯我独尊。一切,皆在龙脉武神!…………………………………………PS:弄了个群,如果喜欢本书的请加一下吧!群号:138447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