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天色渐渐变得黑暗起来。路上,走来一队又一队人马,许多士兵衣冠不整,面无表情,垂头丧气的。有的用长枪拄在地上,作短暂歇息。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有的回头遥望,再转身眺望前方,不住地咒骂着,谈论着……
“从晚上到现在没有吃饭了!”
“饿的我前胸贴后背!”
“为了撤退,粮食都没有带上啊!又饿又困!这仗打到什么时候啊?!”
此时,队伍中,十秀也又困乏又饥饿,勉强支撑着。小军听后,叹了口气,望望前方。小舟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眼前火冒金星,身体不支,倒在地上。小军一见,连忙跑过去搀扶起他。
当路过一个村庄时,小军一挥手,命令道:“弟兄们!进村要饭去!”
那些士兵闻听后,如开闸的洪水,失去了控制,又像一群群饿极的老虎吼叫着闯进了村庄。
一个个扑进百姓家中,争抢着饭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还不算,有些士兵抢劫走了他们的鸡鸭,夺去了他们仅有的口粮。百姓们纷纷哭天喊地,怨声载道。
这天,退到两省交界的一个城镇驻扎下来。早有地方官员安排了食宿,住进了客店。几天的逃奔,令十秀、小军、小舟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一进屋,见八仙桌上丰盛的酒菜早已准备好摆满了,几人上前围桌而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后,小军想想目前处境,感到前途未卜,问:“父亲,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小舟叹了口气,心中产生了一种恐惧,面带悲观,说:“只怕共军乘胜追击,我们还会面临危机啊!”
十秀摘下军帽,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想起了国民党的高层,毫不犹豫地说:“命令通讯兵发电给国防部,我们军是防守还是撤退,请马上指示!”
“是!”小军答应道,转身出去了。
几十分钟后,小军快步走进屋来,痛心地说:“父亲,国防部联系不上!顾总长也联系不上!”
不听则已,一听此言,十秀顿时呆住了。感到如折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靠山,前途命运渺茫起来,并且产生了种种恐惧和悲痛之感。
半晌,十秀眨了眨那双迷惘的眼睛,无力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来:“唉!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小军、小舟瞅着一军之长且众人瞩目而如今败退的可怜的十秀,心里不是个滋味。二人面带悲情,又无所适从。
“父亲早早休息吧!”
“舅父保重身体啊!
二人说完,转身走出客房。回想前些日子,一个战斗又一个战斗,一次逃奔又一次逃奔。半天,十秀从惊魂未定而痛彻心扉的思想中回到了现实。他脱去那身威风凛凛的国军将军服装,上床躺下就寝……
忽然,他回到了家乡江南,眼前闪现了那小桥流水人家,好熟悉好亲切啊!走到家门口,迎面走来两个渴盼已久的亲人。他急切地跑上前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八秀姐和九秀姐。他欢呼崔跃,奔跑上前,相互牵着手,与两个姐姐畅所欲言,回忆着家人的悲欢离合,开心的笑着,庆贺着多年难得的团聚和圆满。一会儿,再一睁眼,两个姐姐的踪影不见了,处处寻找,也没有发现……
“八姐、九姐!你们在哪儿啊!?”十秀的内心怦怦直跳,急切地呼唤着。
霎时,他惊醒了,才发觉自己作了一场噩梦,惊吓出一身的冷汗。可是,这个心头的结难以消除,在脑海中时时浮现。
由此,回家的打算涌上了心头。第二天,十秀给耿恩交待了一些军务,换上礼帽和长衫,辞别了小军和小舟,只身一人赶往家乡。
过了长江,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南前进。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普洒着江南大地。田野上,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树木片片葱绿,群鸟欢鸣着,飞来飞去。
队伍中,八秀戎装一身,精神焕发。她遥望着南方,心中涌出股股思念之情,眼前浮现了一个个亲人的身影。她想起了父母和姐妹弟们,许多难忘的往事又历历在目了……
走了一天,部队在河边驻扎下来,八秀和战友们坐下休息。“八姨!”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八秀转身一看,微笑道:“小河!”
小河走到近前,亲切地笑道:“八姨,我们的部队行军真快!一天走了一百多里!”
八秀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又深情地说:“是啊!再走几天就到家了!我有十多年没有给你外公外婆上坟去了!这次回家一定要去的!”
“八姨,你带我去给外公外婆上坟去!我就代表我妈和我九姨了!”小河眨了眨双眼,闪着亮光,快乐地说着。
“好呀!”八秀爽朗地回答着,脸庞上透着灿烂的笑容,而后,又陷入种种深切的思虑之中。
渡过江后,小桥跟随部队向江南进发。直到天黑,在一个村庄旁边宿营下来。吃过饭后,战士们打开背包,铺在地上,安静地卧地休息。
小桥走到战马旁,从马上摘下一盏马提灯,提起灯把,划着一根火柴,把灯点上。霎时,点点灯光照亮了周围。
董营长从口袋中拿出烟斗和一袋烟叶,将烟斗伸入袋中,盛满烟叶,摁了摁烟叶,又点着了烟,吸了几口,烟雾弥漫开来。一会儿,他走过来,开口说道:“部队先宿营几天。敌情不明,不能冒进。”
小桥一听,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嗯,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们派人化装前去侦察敌情,怎么样?”
“好主意!派谁呢?”董营长沉思着,看看周围的战士们。
“你看谁合适?”小桥端起搪瓷缸,喝了几口热水,问道。
“哎!小桥,你头脑灵活,身经百战,你去最合适!”董营长注视着小桥,吐出一口烟,又把烟斗在墙上磕了磕,笑道。
小桥一听,转念一想,母亲九秀的嘱吒又回响在耳旁,说:“好吧!这儿离我妈和我姨的家乡只有一百多里路了,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去寻找我的外婆家了!”
“好啊!祝您一路顺风,旗开得胜!可要小心呀!”
这一商量,说去就去。第二天,小桥脱下军装,换上灰色的对襟上衣,黑色的肥大长裤,俨然一副百姓的打扮。再拿起一根扁担,挑上两个竹筐,打扮成卖菜的小商贩。
走出数里,到了国军驻扎区域。来到一个集市上,小桥买了两筐青菜,挑着菜走向国军的营房,准备卖给国军的食堂。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国军士兵,小桥心机一动,便上前搭话,问道:“兄弟,你们部队要菜吗?这青菜放点肉一炒,鲜美可口啊!”
“要,我们正要采购呢!多少钱一斤?”二人走过来,看看筐里的青菜,问道。
“听你二位一说,你们是食堂的弟兄,辛苦辛苦!这菜多鲜呀!价格也不贵,才两分一斤。一起收,都要的话,还便宜!”小桥不住口地说着,故意缠着二人。
二人眨巴眨巴双眼,看着菜,问:“两筐多少斤?”
“一百斤,不信称一称。”
二人拿出一杆称来,称了称,果然一百斤只多不少。随后,便开口说:“一块钱都要了!不然不要了!”
“一斤二分,一百斤两块。算啦算啦,天不早了,赔本卖了,一块就一块!”小桥转念一想,急忙说道,“一天没吃饭了,饿坏了。我把菜给你们送食堂去,管口饭吃好吗?”
“太好了!”
于是,两个国军士兵头前带路,把小桥领入了国军营房内。只见,此地几处平房,有几个士兵懒散地走着,有几个晒着太阳,焉头耷耳的,有几个窃窃私语,闲聊着。听不到训练的声音,看不到紧张的气氛。见这种场面,小桥顿感国军士气十分低落。
来到食堂门口,小桥放下担子,把筐搬进厨房,卸下青菜。这时,他看到几个炊事员在生火做饭,灶内,烟火熊熊,锅内,热气腾腾。白米饭香气扑鼻,馋人胃口。
小桥想了想,上前问道:“你们这里多少人吃饭?”
一个炊事员叹道:“一个营才一百多人,原先三百多人呢!”
“人怎么少了?”
“共军打来了,人都跑啦!”
“附近还有部队吗?”小桥紧紧追问道。
“有啊!直属团部和军部就离这里几里路,编制不全,才一千多人。”
“听说共军要打过来,我们能抵挡住吗?”小桥大胆地探问了一句。
“哼!三大战役都败了,共军渡过了江。挡住?我看,玄啊!”
“我们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知哪天,这和尚就不当了!”
饭熟了,小桥拿过一只瓷缸盛了些米饭和菜,蹲在地上吃起来。他想了想,壮着胆子冒险问道:“你们部队哪儿兵力最多?”
“三里外的张庄,两千多人呢!”
一个炊事员不由自主地随口回答道,忽尔,一瞪眼,盯着小桥,斥问道:“你一个卖菜的,打听这个干什么?”
小桥心里嘎噔一下子,心跳加快,连忙回答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想多卖给部队一些菜,好多赚些钱啊!”
“哦!也是。”那个炊事兵说着,和另一个炊事兵将盛有蒸好的米饭的蒸笼抬到食堂外面,准备开饭。小桥的一番打听并未引起他们的疑心。
一会儿,士兵们赶来吃饭。个个争先恐后,盛饭盛菜。这时,几个国军军官缓步走过来,并向食堂内巡视着。
小桥上下打量着他们,个个头戴佩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帽檐下,一张张清秀的脸庞,双目炯炯放光,神色沉重而刚毅,深绿色军服穿在身上,很显笔挺而威风。走在前面的两位军官,一个微胖发福,左顾右盼。另一个清瘦高挑,血气方刚。这两人正是来部队视察的小军和小舟。小桥看到小舟后,顿感有些面熟,却不去相问,转而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不妙。
小舟已有十二年没有回家,已不认识如今长大的小桥。他和小军盯着小桥,斥问道:“你穿着这身衣服,你是干什么的?”
小桥躲避着小舟和小军犀利的目光,连忙回答:“我是卖菜的!”
旁边过来一个食堂的炊事兵,急忙上前答话:“长官,他是给食堂送菜的!一个卖菜的!”
小舟双眼一瞪,张口吼道:“兵荒马乱的!战事复杂!让他快走!”
“是!长官!”
那个炊事兵立即回答,转过身去,又向小桥吼道:“卖菜的,赶快走人!”
小桥闻听,立刻拾起地上的扁担,挑起两只竹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国军营房。
走进食堂,一张四方木桌上,勤务兵早已盛好了饭菜,有青菜炒肉、白米饭。小军和小舟以及几个下属军官围桌坐好,准备用餐。
小军端起一碗米饭,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箸子青菜,送至嘴边。忽然,在他眼前闪现了什么,双目大睁,脸皮绷紧。他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什么卖菜的?有共军的探子!快去追上,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