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在秋瑾的号召下,七秀和许多战友紧锣密鼓地组织革命,奔赴诸暨、金华、义乌等地联络会党,搜集武器,加强训练。
时间好快,转眼间,七秀离开家已经快半年了。白天,她忙于革命工作,晚上,却思虑万千,彻夜难眠。她常常梦到父母的身影,梦到他们笑着走来。猛然间,一个想法油然而生,要是父亲苏永生回了家呢,全家人正着急忙慌地寻找自己呢。张东伯伯中弹而亡了,那自己是不是错误地认为父亲也死了?于是,七秀向秋瑾说明情况,请假要求回家三天,秋瑾爽快地答应了。
为方便出行,七秀借了秋瑾的男装穿上,再戴上一顶草帽,白里透红的脸庞半遮半掩的,显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打扮之后,她背上行李,踏上了行程。
半个时辰后,七秀走到码头。她买了船票,刚想上船,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正往船上装货。七秀快步走上前去,高兴地叫道:“王伯伯!”
那人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微笑道:“是七秀啊!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爹你妈急死了!把你找遍了!”
此人正是王伯伯。七秀一听,笑道:“王伯伯,我爹没有死啊!”顿时,她笑逐颜开,特别开心,只好解释道:“我和爹北上寻找三个姐妹,遇到了张伯伯,得知三个姐妹死了。又碰到清兵开枪追杀人,我找不到了父亲,以为他被杀了,不敢回家,就和一个姓秋的大姐来到这儿……我正准备回家呢!王伯伯,你来这儿做什么?”
听到七秀这些话,王伯伯终于明白了,指了指,说:“我来这儿进些绍兴货,绍兴酒、腐乳、香糕……装完货,咱俩一同回去。”
“太好了!我们一同回家。”
突然,这时有几条船靠岸停泊。许多清兵持枪纷纷下船上岸。岸上,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绅士模样的人迎着清兵,指手划脚,窃窃私语,悄悄地说:“快跟我来!去大通学堂抓拿乱党!”
七秀一见,心跳到了嗓子眼。啊!这不是绍兴督学、教学总办胡道南吗?莫非他告发了大通学堂革命之事?肯定是!不好!快回去把这事告诉秋瑾。
于是,七秀急切地说:“王伯伯,你自己回家吧,我有急事,还要回去。”话未说完,她转身飞一样跑回大通学堂。这时,三百名清兵气势汹汹地扑向学堂。
一连数天,秋瑾不知徐锡麟在安庆的情况,接不到他的信件,也没有人来联系。在她的内心涌出股股困惑和焦急,在她的面前总是闪现徐锡麟刚毅的身影。
她走向操场,看了几眼学生的训练情况,转身吩咐王金发、程毅说:“通知骨干会员下午开会。”两人听到她的话,就去下达通知了。
学堂会议室内,几个革命骨干齐聚一堂商讨革命大计。他们首先谈到革命经费问题,有的提出向富户、大户筹集和借贷,有的建议会员们便卖家产支持革命;其次谈到武器不足的问题,有的主张使用冷兵器,有的表示起义时从清军手中夺取。最后谈到起义时间和计划时,经过一番激烈讨论,商定七月十九日在绍兴和安庆同时起义。ZJ方面,首先在金华、处州起义,引诱清兵离开杭州,随后他们在绍兴起义,随后进攻杭州,向西与安庆的徐锡麟会合;如攻不下杭州,回绍兴,经金华、处州,两军会合进入AH与徐锡麟会合。最后,作为大通学堂督办的秋瑾总结发言,她郑重其事地说:“同志们,希望大家团结起来,同心同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提醒大家千万提高警惕,要保密,不要走漏消息……”
正在这时,七秀气喘吁吁地闯进屋来,一脸惊恐,神色慌张,急切地说:“秋先生,清兵持枪正向学堂而来,胡道南告发我们了……”
秋瑾一惊,临危不惧,面色从容,命令道:“你们带着学生从后门快走!我留下来。”
“秋先生,我们一同走吧!”七秀和几个会员纷纷说。
“如果我们一同走,谁也走不脱,伤亡惨重。我是学堂督办,清兵主要捉拿我,我来对付。你们走了,保存了革命力量。听明白了吗?你们快走啊!”秋瑾非常镇定和坚强,急中生智地说道。
七秀、王金发、尹锐志、尹维峻、周亚卫等人真不忍心丢下秋瑾让她这样做,但是,秋瑾下达如此命令,也只得如此了。于是,七秀带上名册,和其他人从后门逃离了。学堂内,只有秋瑾和程毅等几人没有撤离。
此时,清兵已扑到学堂大门口。见大门紧闭,撞开大门,蜂涌而入,纷纷狂叫:“抓革命党!抓革命党!”一边叫嚣着,一边举枪射击,几个教员和学生应声倒地。
秋瑾一见不妙,挺身而出,斥责道:“你们太残暴啦!滥杀无辜啊!”
“这就是秋瑾!抓住她!”清军标统李益智狂吼了一声。
几个清兵哇哇乱叫,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秋瑾力不能敌,被抓住捆上绳索,同时,程毅和几个学生也被捕,一一被押往府署。
大堂之上,绍兴知府贵福和会稽、山阴两县县令三堂会审秋瑾。贵福直眉瞪眼,恶虎吃人一般问道:“秋瑾!你就是革命党,你和徐锡麟认识吗?”
“认识。”秋瑾从容淡定地回答。
“你和他都是同党吗?”
“义父您和我认识,来过大通学堂,赠对联,拍过照,我教过你的孩子,你和我也是同党。”秋瑾横眉冷对,冷静地回答。
贵福惶恐不安起来,大叫:“大胆秋瑾,公堂之上竟敢胡说八道!说出同党,饶你不死。”
“要杀便杀,至于同党,你不必多问,我也不会回答。”
“你一个女人嘴还挺硬,来人啊!用刑!”
贵福话音刚落,一个衙役扑上来,扬鞭抽打秋瑾。顿时,她的身上皮肉肿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疼痛难忍。
“秋瑾,你一个女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夫唱妇随,胆敢出来闹什么革命!这是谋逆!造反!是要杀头的!”
秋瑾昂首挺胸,目光炯炯,面对贵福等几个清吏大义凛然,据理力争,说:“你们这些绍兴的父母官,高高在上,吃着俸禄,衣食无忧,怎么知道女人地位的低贱和百姓的死活呢?看看如今大清天下,洋人横行霸道,欺我同胞;上至朝廷卖国求荣,皇上昏庸无道;下至各地大小官员贪污腐化,横征暴敛,百姓受压迫受剥削,安能度日?以致时下处处危机,民众饥苦,抢劫成风,各地反叛不断。大清将亡,已指日可待。各位青天大老爷饱学多识,难道还不觉醒吗?”
秋瑾的这一番言辞令贵福等人幡然醒悟,不寒而栗,个个仰视着她,半天哑口无言。贵福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狡猾地一笑,说:“秋瑾,本官就问你认识些什么人,和什么人来往?你说出来,保证从此不再革命了,我就放你回家。”
秋瑾双目闪亮,笑道:“我认识您贵福、贵老爷,也认识这两位李老爷,还有胡道南,我们不是经常来往吗?”
贵福一惊,慌忙大叫:“退堂,明天再审。”
几个衙役上前,凶猛地给秋瑾戴上手梏和脚镣,将她推出衙门,关入阴森的牢狱。
就在这时,七秀和王金发等人逃离虎口,来到绍兴城外。他们气喘吁吁,心情沉重,秋瑾怎么样了呢?七秀想了想,坚定地说:“秋先生保护了我们,我们不能不管她。我们要回去救她!”
“对,救秋先生!”王金发瞪着眼,叫道。
七秀拿出名册,交给尹锐志,说:“今晚,我和金发回学堂探个究竟,你带着名册去嵊县找分统竺绍康,把这个交给他,让他带人来救秋先生。千万记住名册可不要落到清兵手中啊!”
尹锐志眼含泪水,点点头,说:“你们可要保重!”说完,和尹维峻离去。
夜深了,天地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七秀和王金发等几人摸黑潜回学堂。此时,学堂一片狼藉,一打听,得知秋瑾已被捕入狱。顿时,几人无不悲痛。他们一商量,打算劫狱去救。
几个人摸到监狱,翻墙而过。来到牢狱门口,一个狱卒正在打盹,王金发蹑手蹑脚走过去,从他身上搜出一串铁钥匙。随后,他打开牢狱的门,几个人悄悄走进去,挨屋寻找秋瑾。
一间狱室内,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卧在柴草堆上,面色深沉,长衫上血迹一片一片的,身上戴着沉重的枷板和脚镣。
“秋姐!”七秀一见,顿时,眼睛酸楚,几乎哭出声来。
秋瑾惊醒了,睁开迷朦的双眼,轻声叫道:“七秀、金发,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快走吗……”
王金发找到钥匙打开牢门。七秀冲进去,握住秋瑾的手,哭道:“秋姐,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她见秋瑾刑具锁身,伤痕累累,肯定受尽了残酷的折磨和严刑挎打,心里无比悲痛和气愤。
王金发急忙拿出钥匙,抓起秋瑾身上的锁链,要把刑具打开,牢房内响起了那串铁钥匙与刑具碰撞的声音。在深更半夜,这声音传出很远,特别响亮。
突然,那个打盹的狱卒被惊醒了,立即跑进去查看。不幸的是,七秀和王金发等人被他发现了。这个狱卒惊慌大叫:“快来人啊!有人劫狱啦!”他掏出泥哨,猛吹了一口。
他这一喊一吹,可不得了了,牢狱内所有的狱卒都听到了,急忙紧急出动。七秀、王金发等人带着秋瑾急忙走出牢门,可是,数十个狱卒已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王金发施展武功,左冲右突,也未能带着秋瑾冲出去。秋瑾急忙喊道:“七秀、金发快走!别管我了!”
最后,武功高强的王金发逃走了。七秀和三个战友被一一活捉,关进了黑暗的牢狱。没有救出秋瑾,几个人却被捕入狱,七秀特别失望和痛心。
这时,天光大亮,几个衙役来到牢房,将秋瑾和七秀等人带走了。
早晨,贵福派人传信给SY县县令李钟岳,命令他搜查秋瑾的娘家。李钟岳只得奉命来到秋瑾的娘家,秋瑾的哥哥秋宗章一见官兵来此,又惊又吓。李钟岳只是进屋看了看,并没有进秋瑾的闺房搜查,然后,带人打道回府。秋宗章吓出了一身冷汗。
七秀、程毅等几人被推到了府署大堂,贵福把眼一瞪,一拍惊堂木,吼道:“你们和秋瑾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劫狱?”
七秀昂首挺胸,从容回答:“秋瑾是我们的教员,你们凭什么抓人?我要抗议!”
“你们谋反!实不相瞒,山阴劝学所总办、督学胡道南告诉我的。我立即赴杭州上报巡抚张曾扬派兵来……”
顿时,七秀眼前浮现了那天请假回家在码头的一幕……胡道南!这个可耻的小人!
“你们的同党还有谁?说出来放了你们。”贵福瞪着狡诈的眼睛,故意说道。
“没有别人。”七秀大胆地说,心想既然革命已泄露,自己决不能出卖自己的同志。
“秋瑾和徐锡麟是不是要谋反?”
“不是!没有!”
“不说,不招,用刑!”贵福狂叫了一声。
几个衙役扑上来,推搡着他们,来到一处阴暗的屋内。一个抡鞭抽打七秀,她的身上立时出现一道道血痕。一个握着烫红的火铲烙在程毅身上,发出嗤嗤的响声,一股股血肉烧焦的刺鼻味弥漫开来,他大声惨叫着。其他几人也受到了严刑逼供,个个坚强,都未招供。
贵福咬牙切齿地冷笑道:“知道吗?安庆巡警学堂堂长光复会的徐锡麟刺杀了AH巡抚恩铭,被捉住开膛破肚,取了心肝,做了下酒菜,死得那叫惨啊!再不说,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闻听此言,七秀两眼发直,脸色煞白,痛心疾首,一阵眩晕,仿佛经历了一场磨难与酷刑,她忍着伤痛,坚强挺立着。
这时,秋瑾被衙役带到SY县署公堂后面花厅,县令李钟岳待秋瑾如宾客,请她坐在椅子上,命人上茶。李钟岳无可奈何地说:“秋女士,我敬仰你的才学和志向,我的五个儿子不成器,不如你一个女子……我这个县令位卑言轻,不得不听从知府贵福。”
“李老爷太客气了!过谦了!”
“刚才,贵福命我去你的娘家搜查,我不能害你,到了你娘家,我只是看了看,没有搜查,就回来了。”
“李老爷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我都是读书人,你一个女人敢于冲破世俗,我很敬重你,我不能害你啊!”
秋瑾看看李钟岳,十分感激,说:“多谢李老爷。”
“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说出来,写出来。我不会为难你,不利于你的。”
秋瑾一脸凝重,义愤填膺,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砚台里饱醮墨汁,大笔一挥,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七个大大的汉字。
随后,她又被押往牢狱。此时,七秀、程毅等人也被关入牢狱。七秀看到秋瑾,禁不住失声痛哭,说几个人受到了严刑挎打。看到他们身上遍体鳞伤,秋瑾心中无不悲愤,又沉静地问:“七秀,参加革命害怕了?”
七秀忍着伤痛,咬紧牙关,摇摇头,说:“秋姐,我没有害怕,我们什么也没招。”
“后悔吗?”
“不后悔!”
“秋姐,徐锡麟在安庆仓促举事失败,被惨遭杀害了……”七秀沉痛地说着,声音十分悲切而低调。
顿时,秋瑾眼前浮现了那个豪爽而坚韧的光汉子徐锡麟的身影,想起了在RB与他相识一同为革命奔走呼号的一幕幕,而今他却壮志未酬身先死……她已不胜悲痛和愤慨,慷慨感叹道:“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七秀,革命需要流血才能成功啊!这如同谭嗣同所说的‘变法需要流血’一样,都是一个道理。我要是被送上断头台,革命成功至少会提早五年。”
七秀注视着秋瑾,心中涌出无限感慨,下定决心说道:“秋姐,你救过我的命,教我许多革命道理,我今生今世只愿跟从你。”
就在当天晚上,贵福拿着一纸电令来到SY县衙,责令李钟岳说:“我已上报巡抚张曾扬,他来电说将秋瑾就地正法,你执行命令吧!”
李钟岳闻听,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知府大人,供词、证据都没有,怎么能乱杀人呢?万万不可啊!”
“当今大清匪徒群起,不镇压不杀死这些乱党,岂能安定人心,稳定大清天下?”
“大人,秋瑾只是一个读书女子,不能听信小人诬告啊!万万不可啊!”李钟岳连连阻止道,忍痛说着。
贵福一脸怒容,斥责道:“秋瑾是个女子,你不忍下手吗?执行吧!不然,你就是包庇她!”
在那年七月十五日的凌晨,天色黑暗,一片死寂,七秀依然在睡梦中。突然,她被锁链的响声惊醒了。在她眼前,秋瑾站起,一步一步正走出牢狱的房间。几个狱卒站在门口,一个个像小鬼一样,瞪着死狗一样呆滞的眼珠。
“秋姐……”
“秋先生……”
七秀和程毅等人惊恐万分,大声疾呼着,纷纷冲向门口。可是,狱卒们狂吼着,上前阻止他们。秋瑾慢慢转身,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战友们,坚决有力地说:“保重!将革命进行到底……”
这时,李钟岳上前来,心情极为沉痛,哭道:“秋女士,我敬重你,仰慕你,杀你非我本意啊!张曾扬、贵福逼迫我……”
最终,秋瑾被几个刽子手押往绍兴轩亭口斩首。
王金发见救秋瑾不成,七秀等人反遭狱卒逮捕,只好一人逃向嵊县。天光大亮,王金发一夜未眠,身体精疲力尽,可是形势十万火急,他不顾疲乏,急急忙忙要找到竺绍康去救秋瑾。
这时,尹锐志、尹维峻姐妹已到嵊县,将清兵围攻大通学堂和秋瑾危险之事告知竺绍康。竺绍康马上派人分赴各地联络会员准备去救秋瑾等人。兵力难以集结,时间又刻不容缓,竺绍康、周亚卫、尹锐志等几十人带上武器骑马直奔绍兴城而来。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王金发,王金发告诉他们所发生的一切。这时,天色已晚,他们决定趁黑夜去救秋瑾等人。到了绍兴,只见清兵防守严密,难以入城。好不容易,他们找到了一条水路,涉水入城。
突然,一队巡逻的清兵从这儿路过。听到水声,发现了他们,便开枪射击,双方展开击战。几个会员不幸牺牲,王金发、竺绍康、周亚卫都负了伤。一见情况不妙,他们只好撤退了,个个仰天长叹,痛恨地说:“秋先生、程毅、七秀……我们进不得城,救不得你们啊!唉!”
古朴的轩亭口,黑暗而沉寂。这是一个处决江洋大盗的刑场,而今,腐朽不堪而即将覆灭的满清王朝却在这里杀害一个谋反它的革命者----鉴湖女侠秋瑾。
此时,男女老少闻讯赶来,面色惊奇,争相观望。秋瑾面对父老乡亲走了一圈,对着刽子手慷慨说道:“你们可以杀我的头,残害我的身体,但革命党人是杀不完的!我中国四万万同胞一定实现民主、自由!”
刽子手走上前,手起刀落,一代巾帼英雄英勇就义……
噩耗传来,牢房内的七秀和程毅等人无不悲痛欲绝,日夜痛哭。三天后,李钟岳被贵福撤职。他来到杭州居住,眼前总是浮现秋瑾的身影。极度内疚的他拿出秋瑾的遗作“秋风秋雨愁煞人”来,天天诵读,神思恍惚,痛说着:“我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几天后,便怀着负罪之感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