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一直站在一边旁观邢仲业审问,他借用了明朗的身份,在这军中自然不好插话。即便是邢仲业朝他投过来目光,他自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对这些事情不管不顾。甚至目光都不曾飘向邢沐妍。邢仲业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好问。
贺兰谆也出来当了一回和事老,人家的手下还在城楼下守城,邢仲业自然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口头上又说了几句便作罢。
闹了这么一出,相对比之下,陈琳和呼哧岩显得安静许多。
终于回头看着这两人,邢仲业首先就问候了呼哧岩:“呼哧将军,看我们大肃的军营,环境可还好?”
呼哧岩别过脸去,冷哼一声,略微有些得意:“看来你们修屋子的本事倒是不错,我还想看看被我们放火烧了的军营是什么模样,看来今日没有机会了。”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陈琳默不作声挪开了一点。
若不是因为单于的命令,他实在不想给他做军师。
邢仲业懒得再管他,偏头看向了陈琳,打量了一番,便问道:“敢问军师何名?”
秦青与赫连牧建僵持了一个时辰,实在是到了极限,赫连牧建没有放手,他也不敢松懈。
突然,射进来的箭支断了。
秦青勾唇,道:“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赫连牧建沉默了一瞬,道:“你们预谋好的?”
“哪里哪里。我们不知道会是你来这里,也不知道呼哧岩军中有你存在,若是有你在,即便是我主上,也不敢保万全。”
赫连牧建面色依旧沉静,默了一瞬,便道:“下回定当取你首级。”语气依旧冷冷淡淡。
“现在鬼方军中应当大乱吧?你赶回去也是应该的。我也就不留将军了,只是下回,我也想取了将军首级。”
“恭候。”
对面立刻收兵。秦青也能稍稍喘口气。一脸的汗水滴在脚下都成了一个圈。盘腿坐下吐纳休息了半个时辰,便与随后进来的几个人细细说了一番这阵中诀窍,几人半懂不懂,但是也能保证石阵无碍,于是便准备回军营找个地方先睡一觉。
刚来便过来镇守城门,守城的兵士都颇为恭敬地唤了两句“先生”,秦青实在是累得慌,脸色苍白,只略略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搭话。方才与赫连牧建一事令他心情大好,唇角微微勾起,碰见的李焕溪都惊呼:“见了鬼了!”
他只好不笑。
李焕溪点了点头:“你不笑起来其实真的看起来稍微不像鬼一点。”
他知道自己面带阴郁,斜飞的眼睛笑起来每次都让李焕溪咯瘆。略微有些无奈:“许久不见,你便如此打趣我。运功过度,有调理的药么?”
李焕溪白他一眼:“你当我这里什么都能治?你只需要一顿饭,一张床!然后明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
秦青上下打量他一眼:“来了玉门关几日,忙着对付鬼方的人,还未见过你一面。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可好?”
李焕溪脸上挂起微笑,有几分牵强:“我很好,听到你们要来的消息,我很开心。”
“见过主上了?”
李焕溪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稍稍偏过头去:“他会出山,是因为阿妍吧?”
“邢姑娘去庄里求的主上,也不知是谈得什么条件。不说这个了,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开心事。倒是主上潜入敌军擒人,可有受伤?”
李焕溪性子也是个洒脱的,此刻便再无先前那点抑郁,道:“主上无事,阿妍也去了,他们二人平安回来,不但擒回了主将,还将军师给抓住了。”
“哦?那个很厉害的军师?”秦青挑眉,眼眸有一瞬亮了。
李焕溪点头:“你都夸他厉害了,想不想去看看?”
秦青踟蹰了半晌,无奈道:“我真的很想去休息,可是……”
李焕溪立刻笑眯了眼,推着他:“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人靠近便听见……
“陈琳。”
秦青站在门口拉住了李焕溪:“里头都是好歹有身份的人,我们就在门外看看就行。”
李焕溪想了想也是,于是在门外趴着偷听。
这人声音其实听着有些稚气,若不是他够小,便是声音稍微偏女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有些恼火:“这谁绑的!只剩个脑瓜儿!怎么看?”
秦青偏过头看着她:“你想看什么?”
“那个叫陈琳的人,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以汉人身份爬到敌军军师位置,本事的确大得很。主上兴许会向狗皇帝要人。”李焕溪朝着他揶揄地笑了笑,而后扭着身子,继续朝里头打探。
秦青默了一会儿,道:“应当,二十左右。”
李焕溪皱眉:“不小了啊,看来是真的声音像小孩。”完了又感叹,“还是小的,比起我们来说。我们这些快三十的人真是老咯。”
秦青被她感叹得想笑又不能笑:“你还没嫁出去,是该着急了。”
李焕溪美目一瞪:“你也还没娶妻!”
秦青挑眉:“我是男人。”
李焕溪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于是秦青迟疑了半晌,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放下主上,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说得好听,我找谁过日子?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李焕溪是贺兰谆左膀右臂,谁敢娶我?”李焕溪撇撇嘴。
“呵呵,我呀。”
“喂……”
“你未嫁,我未娶,正好。”
听语气似乎是玩笑话,李焕溪转过头看着秦青的时候,却被那副认真的表情给吓住:“你说……真的?”
秦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主上依旧……”
这话说得只有一半,李焕溪听着蓦然有些难受,想转过头骂他几句,却又被后面一句话噎了回去。
“不如我们……凑凑?”
很像同情的话,可是这么多年,秦青并不是一个因为可怜就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心中热了一瞬,眼睛不争气流了两滴泪掉在手上,兀自嘴硬:“你不是报仇之前,绝不成亲吗?”
秦青默然许久。从来阴郁的一张脸,多了一丝惘然,发丝垂落几根在眼前,那双细长斜飞的眸子闪闪烁烁,看得李焕溪一怔,然后就听他道:“忽然……不想报仇了。”
发觉她眼眶有些发红,秦青无奈叹了一声,将人搂进怀里。
里面的人问了什么,答了什么,两人再没听进去。秦青安抚了一会儿李焕溪,将人送回去,自己随意找了个地方就睡了起来。再醒过来已经是亥时。
他醒来觉着有些无聊,想着去转转,庭院有些大,四处的花花草草因为之前被火烧过,倒是有些荒凉。闲逛时发了一会儿呆,再看清楚眼前的建筑时,他愣了一瞬。
他走到议事堂来了。
盯着门看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推门而入。随后反应过来,在门外踟蹰那么久纯属自己纠结,被带回来的人应当早就被移到牢房了才对……
门打开时“吱呀”的一声甚是悠扬,还没落尽,他脑中的胡思乱想还没停止,视线中落入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微微皱眉。
他们没有被转入牢房?
两个人听见声音动了一会儿,很是吃力地转过身子瞅着他。陈琳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停止了挪动,一张白净的脸先是因为绳索行动不便被憋得通红,而后转成苍白。
呼哧岩依旧挪得使劲,嘴里还道:“这位壮士!你放了本将军!本将军一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声音着实烦人:“你很吵。”
语调冷冷清清,只是被秦青顶着一张阴郁的脸,一双阴鸷的眼睛这么说出来,总归是有一种瘆人的感觉。
于是呼哧岩立即老实了。撇了撇嘴,挪到一旁去继续装死。
秦青目光再转向陈琳,陈琳已经偏过头去,身子有些发颤。微微眯眼,他走近,在陈琳身前蹲下来,手停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在安抚,可是用一种冰冷的口气道:“怕了?”
陈琳不说话,只是在发抖。
秦青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陈琳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落在他的衣襟,再不挪开,也不看他的那双眼睛。
看他这模样,秦青冷哼一声:“过得可好?”
陈琳自然不会回答他,于是他便自顾自道:“自然是好的对么?鬼方大军军师?呵,就你这少年成材,到现在,怎么只是个军师?”
从头至尾陈琳都不发一言,秦青觉着甚是无趣,放了他便离开。陈琳在他关上门之后,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头重重磕向地。
呼哧岩听见声音吓了一跳,他从未见陈琳这样。方才听秦青说话,这两人似乎认识?
挪过去撞了撞陈琳:“你认识他?你跟他套套关系让他放了我们?”
陈琳脸上挂满了泪水,转过头却是狠狠瞪着呼哧岩:“别打他主意!”
陈琳在呼哧岩面前,从一开始便是畏畏缩缩的模样,时而谄媚,时而伏低做小,时而表现得惧怕,只是从未这般凶狠。眸光在漆黑的堂中亮得吓人,呼哧岩顿时想到了儿时遇见的一头狼,穷途末路,瞪着他的一双眼睛依旧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半夜三更,李焕溪突然被赵源叫了过去,正在边走边骂这个狗皇帝,迎面而来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长影,下意识反应就是尖叫一声。
秦青微皱眉头,捂住了耳朵,走到她面前:“是我。”
秦青原本面貌就有些唬人,声音也是阴沉沉的,先是被他在黑夜中的样子吓了一跳,再听他的声音,李焕溪全身又抖了一抖,拍拍胸脯不满道:“大半夜出来游荡你真以为你是鬼啊!”
秦青没有反驳,瞅了他一眼:“你去哪儿?”
李焕溪自然和盘托出:“皇上找我配药。”
没有多问,秦青只是道:“我送你,回头再送你回去。”
李焕溪狐疑瞅着他:“吃错什么了?”
秦青勾起一抹笑:“白日里才与你说,想与你一起,现在正在做。”
“不害臊。”刹那间脸红了,李焕溪小声埋怨了一句,就疾步走开,想将跟在身后的人稍稍甩开一些距离。秦青也很识趣,跟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也不上前讨骂。
一路无言。
等李焕溪从赵源房中出来,原本以为秦青已经离开,却见他仍然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脑中想的却是他先前的话,脸上又红了一阵。
“好了?”
李焕溪点了点头。
“陪我喝两杯。”秦青眼带笑意,李焕溪抬头瞅他的时候,忽然间觉得他这张脸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