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先生将案卷摊在桌上,对曹知县道:“东翁且看这句:‘查,该犯曾因骗诈事收押于河南按察使衙门,旋而开释,重操旧业。’东翁啊,这意思便是按察使衙门曾经抓过这骗子手,而后又无故把他放了。那到底是按察使衙门放错了呢,还是东翁你这回抓错了呢?要是东翁你没抓错,便是按察使衙门收了这厮脏银,徇私枉法将其放出。那这案卷岂不是成了状告按察使大人受贿枉法的状纸?“
曹知县又是一惊,说道:“我的天啊!若非师爷提醒,我当真要犯下大错。”
赵老先生又说:“本来拿赝品古玩蒙骗钱财,并不是什么通天大罪。可咱们抓的骗子手,伪造的是《清明上河图》,是国宝。这种案子,咱们将案卷报到府衙,府衙会逐级报给道台衙门、按察使衙门、巡抚衙门一直到刑部!真要是把这案卷报到刑部,岂不是成了东翁你一个正七品小官,在刑部各位老爷跟前状告从三品按察使大人受贿枉法?您想啊,那按察使大人见到这状告自己的案卷,肯定会扣下留中不发。人家一个从三品大员,今后随便动动手指头,丢给东翁你一双小鞋,你穿是不穿?不说别的,咱大清官员三年一考评。他只需跟知府打声招呼,给你评个劣等,东翁你的顶戴还保得住么?要知道咱们的知府严大人,可是严县丞的表哥!如果放平时,他会顾忌闲言碎语,不会轻易给东翁你考评劣等。可如果有上司点名要他给你劣等,他会毫不犹豫的大笔一挥,让你仕途尽毁!”
赵老先生一席话,将这曹知县吓得头顶直冒虚汗,他说:“好险,好险。差点中了这严县丞的奸计!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赵老先生答道:“东翁且放宽心。既然咱们看出了他的诡计,将案卷改了便是。现如今这县衙之内,东翁你没有个贴心的自己人,这样成不了事。这回道破国宝真伪的那刘姓四等书吏与老夫有些交情。东翁可悄悄见上他一见。我看此人有大才,今后定能派上大用场。”
曹知县闻言点头称是。傍晚,三班衙役、六房书吏皆散班回家。赵老先生趁人不注意叫住了刘百润。
刘百润刚要给赵老先生作揖,赵老先生一把拽住刘百润:“小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堂尊想见见你。”
曹知县在内衙中等着刘百润和赵老先生。刘百润进到内衙,给曹知县作揖行礼。曹知县摆摆手道:“刘书吏免礼。这回你为咱县衙立下大功,我看赏你十两银子算是亏待你了!”
刘百润朝着曹知县打了个千,回答道:“堂尊过誉。属下只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又加上机缘巧合,正好对这国宝赝品的野史有所耳闻。”
曹知县道:“好一个尽自己的本份!唉,可惜县衙之中,像你这样明事理的书吏不多哇!好了,不说这个。听赵师爷说你曾高中过山东乡试头名?只因犯了忌讳才被褫夺了解元功名?唉,可惜可惜。不过我想你一定是有大才的,我这人最愿意与有大才的人交际。今天略备薄酒,你,我,赵师爷,咱们三个来个以酒为媒,以文会友!”
列为看官,这曹知县贵为正七品县衙正堂,说的话里怎么透着巴结刘百润的味道?要知道这刘百润是一个未入流的四等书吏,从根上说属于曹知县属下的属下的属下。二人身份岂止差了七八级?只因那整个县衙,几乎所有人都是严县丞一党。曹知县被排挤的几无立锥之地。他现在太需要在县衙中按插上几个自己的亲信!刘百润虽是个微末小吏,可的确有几分才学,若是相助提拔,说不准今后便能成为他扳倒严县丞的一块垫脚石。
赵老先生说道:“东翁,小友,酒席已经预备好了,我们边喝边聊吧。”
三人入席,一番觥筹交错。席间曹知县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对严县丞的不满。酒席吃完,刘百润拜谢曹知县后转身离去。
曹知县喝了一口酒,无奈的对赵老先生说:“赵师爷,想我堂堂一个知县。竟被严县丞逼得去巴结一个四等书吏。真是可悲可叹。”
赵老先生摇摇头:“东翁此言差矣!想那诸葛孔明年轻时,只不过南阳一山野村夫。刘玄德却以皇叔之尊三顾茅庐。官场之中的人,只要能为我所用便要去结交,管他是四等书吏还是四品大员?今天东翁你的话,已经透露出想让他变成咱们的人。他是个聪明人,我想能够听出东翁的弦外之音。不过嘛,他毕竟是个微末小吏。如果想让他成为咱们的左膀右臂,就必须加以提拔。”
曹知县点点头:“我明天就给他升一级,当个三等书吏,如何?唉我倒想直接让他做个二等书吏或者吏首,就怕严县丞不同意,从中作梗!”
赵老先生喝了一口酒:“东翁,万万不可。如果你现在急急火火的提拔刘百润,严县丞定会看出其中端倪。到时候他一个县丞,想要寻个由头办一个小小书吏还不是如捏死蚂蚁般容易?今后我们要想些法子,让严县丞把刘百润当成自己人,主动去提拔他。这才是上策!”
刘百润辞别了曹知县和赵老先生,回到住所后,心中自是欣喜。曹知县以堂尊身份主动请自己喝酒,看来是十分器重自己。不过,他来到沁阳县衙已有些日子,对衙中之事也略有耳闻。他知道,县衙里做主的不是曹知县,而是严县丞。曹知县与严县丞之间的间隙也不是一天两天。刘百润不是腐儒,是极为聪明之人。刘百润心中明白曹知县今天这场酒,意思是想把他变成心腹,今后好让他死命的为曹知县效力。
刘百润翻出先祖所遗《为官要义》,在灯下细细品读。只见其中有一段大白话,说道:“听上司言,信三分。听属下言,信七分。上司说话,定然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目的却只有一个,便是让你出死力为他效命。切莫将自己当成任何人的心腹,须知官场之中,翻脸比翻书快。再信任,也须有个限度。”
刘百润看到这一节,击掌称妙。先祖不愧是做过一省提督的人,宦海沉浮几十年,走过的桥比自己走的路都多。这曹知县想把自己变成心腹,目的不就是为了日后扳倒严县丞埋下伏笔么?刘百润想,自己当初还说这《为官要义》赶不上十两银票实惠,今天看真是大错特错了!这《为官要义》实在是千金不换之物。还是先祖圣明,明白如果遗给子孙一些银两,不多时便会吃光用尽。这遗留下自己为官的心得,却能让子孙永世受益。
刘百润将《为官要义》合上,酣然入梦。第二天鸡鸣三声他便起床,早早来到户房打扫,打扫完户房,又烧上一壶热水。泡上了茶叶。
戴吏首和一众书吏入得户房,见户房已经打扫的一尘不染。且大冷天一进门便有热茶喝,众人不禁对刘百润刮目相看。
戴吏首刚要端起茶碗,刘百润却抢先过去,说道:“吏首大人,这一壶是老君眉。我前些天在茶行中寻得几钱上好的铁观音,已经给您泡上了,我去给您端来。”
戴吏首接过刘百润送来的铁观音,喝了一口,说道:“恩,果然是上好的铁观音。难为你竟记得我爱喝铁观音。你这人,做事倒是蛮勤快。好好干,定有一份好前程。”
戴吏首先收了刘百润六两银子的拜山规,曹知县批给刘百润的十两赏银也落入了戴吏首的腰包。今天刘百润又拿上好的铁观音孝敬他。如此一来,戴吏首早把刘百润在诸位上司跟前大出风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县衙账目,要赶在腊月之前算好,一到腊月便要封账。户房这些天,已经将县衙一年的账目往来算的差不多了。戴吏首心想年关将至,又可以收下属们一份丰厚节礼。可他转念一想,收了下属的节礼又如何?转手又要给上司们送去。唉,只恨自己仅是一个户房吏首。据说那严县丞,去年年节收的银子都快堆成山了。
这沁阳地方,一到冬季便十分干冷。虽然户房有炭火若干,可枯坐之后,人身上亦会觉得有股子寒气。戴吏首下意识的拉了拉对襟棉号衣的领子。刘百润凑上来,递给戴吏首一个手炉。
“吏首大人,天寒地冻,属下寻了一个手炉。您暖暖手吧。”刘百润恭敬说道。
“恩,好,不错不错。知道体贴上司便是不易。刘书吏,你籍贯是?”戴吏首问道。
“禀吏首大人,属下籍贯胶东掖县,靠着海。”刘百润回答道。
“胶东是个好地方啊,鱼米之乡。不像咱们河南,十年里四年旱、四年涝。”戴吏首对刘百润说。
“是啊!我们那里海里的特产更多。什么干鲅鱼、虾米、虾皮。等有机会我回老家,捎些来孝敬吏首大人。”刘百润又言道。
刘百润的马屁拍到这个份上,戴吏首怎能不对他另眼相看?《为官要义》中有言:“马屁不分大小。无论上司、同僚、下属,没有人不吃溜须拍马这一套。”刘百润夜夜研读《为官要义》,事事按《为官要义》的法子去办,渐渐在县衙户房混出了些人缘。
这天,刘百润正在户房门口当值,只见一名二等书吏着急忙慌的跑进了户房。戴吏首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品一杯铁观音。那二等书吏大喊道:“吏首大人,出大事了!”
戴吏首让那二等书吏一声喊吓了一跳,嘴里一口茶全喷在了茶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