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望城内,城楼的根脚已经长满了杂草,仔细看,偶尔会发现了几个小小的蛀空了小孔,这城墙再结实也挡不住这岁月的敲打,百年之前,这里还淌着英雄的鲜血,这里还埋着先烈的枯骨,战马兵革,裹尸安葬换得百年的安宁平静,百年的安宁已经让人们忘记了战争,忘记了那些流血的兵马刀剑,但是体内那些先辈的残魂又岂会默默的沉睡。
而现在刀剑再起,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几百年的先辈就是在刀剑底下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打下来的江山,江山易主不可怕,群魔乱舞江山才可怕。
一条街上,左右落着一些商户,大多生意惨淡,可是这些家业摆在这里,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毕竟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算再不济也要守住,不然等自己到了地下怎么面对自己的先祖。唯一还有点人气的就是一座在街中央处的一家酒楼。酒楼有三层,和周围的商户比起来就高了一出,一楼是用来招呼着来来往往的普通商客,大多数人只能在一楼吃上点垫饱的东西,二楼就不是谁都可以上去了,专门服务一些王孙贵族,这四望城虽然不大,但是这世家贵族足足有好几家,其实这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四望城本是军事要城,凡是起了战乱,这四望城便是众多将士死守的地方,当年在这里一战功臣的名将还少?这些带兵打仗的武夫没有那么多的学问,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脸面,最早以前一个打了战功的武将庆功,在庆功会上喝大了便开始吹牛皮,说自己要让皇帝老儿给自己一道旨,让自己举家全族全部移居到这四望城,封自己为守城大将军来记住自己的守城之功。本来这是酒后的一句戏言,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大舌头的家伙竟然将这话传到了皇帝那。那时刚打胜功,皇帝喜不自禁,竟然欣然语诺,这下之后可了不得,那将军自从被封为守城大将军,在朝中更是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同行。于是很多人见到他便酸不溜溜的挤兑他,大将军四望城住的还舒服吗,改天我们也去住上几天,到时候可不要不欢迎啊。那大将军便哈哈大笑道:“想去我那可不行,有本事让圣上给你封去!”
就因为这句话,到了后来凡是四望城有战事的时候,大多数武将出战之前都会提出同样的一个要求,若是得有战功,便要皇帝下个圣旨,让自己也住在四望城。人活着,不争馒头,争口气,何况是这些视脸面比性命还重的武将。这几百年来,四望城也发生了五次战事,三次战败,两次战胜,于是这四望城便又多了两个名门移居而来。加上原来的一个,这三个战功赫赫的世家谁也不服谁的气,斗了这么多年,最近似乎已经嗅到了江山快易主的味道,从原来的小大小闹,现在已经明着对着干了,就想着能够争上一份先机。除了三家武将府,还有两个个文臣世家更是跳的欢,不怕武夫掐架,就怕言官谩骂,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武将们打就打了,散了回去抹点药,这事也就翻篇了,这是这文臣要是被骂了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表面上跟没事人一样,暗地里各种手段,和你喝着酒,称兄道弟,暗地里不知道把你扇了多少巴掌,所以这“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好话还是讽刺人的话,可就要看这君子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了。
就在一楼的一个靠着窗户的普通四方桌上,一老一少就在那稳稳当当的坐着。那老人换了一身新衣裳,很显然,那个少女将老人简单的拾掇了一下,老人似乎一下子显得年轻了很多。
薄青衫的清秀女子微微的将桌上的酒壶轻轻的给老人倒上,动作轻柔舒适,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明眸似乎微笑:“爷爷,这青梅酒当真有味道。”
老人端起酒杯,闻了闻,品下一口皱眉说道:“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滋味却是不是当年滋味了,可惜可惜了。”
女子朱唇微微呡了一口:“这有什么区别吗?”
老人轻轻的咳嗽,清清了嗓子笑道:“大有区别了,丫头,爷爷想起了一些的事情,就和你说说这十年前的事。”
女子点头,将老人杯中酒添满。
“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晓得,十年前的冬天,大寒,爷爷因为什么来这四望城已经不太清楚了,我就在这个酒馆中遇到一袭青衫,他当时腰挂纵横盘,背着一个竹签编制而成的书箱,神色安定自若,就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喝上几杯青梅酒,爷爷当时也正好在这酒楼之中,正好见到了这个人,爷爷眼光毒辣,看人如何准确,只见上一眼,只觉得此人胸中丘壑,纵横万道,有一种念头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此人非乱世定天下,必太平安万世。”心中惊奇,当下就走过去和他讨了几杯青梅酒来喝。那青衫也不拒绝,就将这青梅酒送与爷爷喝,并且和我说这青梅酒的来历,来历已经记不清了,品酒之后,只觉得这青梅酒略微苦涩,但是却有其独特味道,我想品的清楚,又连喝了几杯,但是感觉却越来越模糊,怎么也抓不住。那青衫端坐于我面前,与我一同品酒,神色自然,爷爷我品不出来,也不再去钻那牛角尖,见他腰间悬挂棋盘,便问他要不要来上一盘。那青衫欣然接受,从放下的书箱中掏出了黑白棋子,他执黑子,我执白子。不知道落了多少步,只觉得这下棋竟然有着一种莫名奇妙的韵律在其中,他和我落了几十子,并未兵戎相见,反而一种绵绵的情愫渐渐在心头展开,我努力不想跟着他的节奏,连着出了几个乱子,其实那几个棋子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完全是我闭着眼睛乱扔的,总觉得无论怎么下都逃不出他给我的意境,倒不如干脆利落的胡乱拍子,谁知。”
女子眉头似乎在笑一般:“谁知爷爷即使这样也没有能够逃离那人所营造出来的意境。”
“你这丫头,是在笑爷爷棋艺不精吗。”
女子的手指划拉着身上的青纱:“难道不是吗?”
老人无奈的摇摇头到:“说了你也要说我吹牛,算了算了,不说了。”
女子不语,也没有打算给老人一个台阶下,就这样安静在坐在对面。
最后反倒是老人奈不住了,心里憋的话一下子就脱口而出:“这天下棋士我能瞧的上眼,不过是一个巴掌可以数过来,你还觉得爷爷的棋艺不精吗?”
女子微笑,似乎对于老人耐不住性子的自夸很是受用:“爷爷,丫头就是说说嘛,哪里认真了,爷爷你还当真了,真是孩子脾性,不过,那盘棋局最后谁赢了。”
老人怜爱的看着女子,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他的落子给我的那种意境我始终挥之不去,那种默默思念,情愫纷然,心莲朵朵,让我不知不觉的走进了他的世界,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感受着他的悲欢离合,他简单的落着棋子,我就跟着落,不去想,不去思考,就像是一种简单的跟随。爷爷我虽然节奏已经被他完全的带过去了,但是心中还是不断提醒自己明镜清台,固守本心,这才没有输的那么快,下了一半,堪堪的还是守住了,守住了本心,守住了局势。爷爷我头上都冒汗了。谁知接下来的棋,他棋势陡转,刀剑起,风云变,那情谊绵绵之意,那落叶秋天相思之情在无半点,四周全是刀刃剑锋,我刚浑身冒出来热汗顿时让我里外来了一个透心凉,只觉得刀锋扑面,不寒而栗,我就算左右抵挡,也不挡住他一骑绝尘而起,刀下亡魂,四骇惊起,我一下子吓了一跳,浑身冷汗,这时那青衫眼神干干净净的看着我,我仿佛透过他的清澈的眼睛看见了他的过去,了解他的想法,但是下一刻似乎整个印象就迷糊起来,我似乎根本就不了解此人,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故事,刚刚清晰起来的东西慢慢的又模糊起来,此局并未下完,我心里便给此人一个四字评语:深不可测。谁知那人并未执着与我分出胜负,将棋盘收起,端起青梅酒,敬了我一杯,说了一句:晚辈赵青阳青梅酒敬先生。
说完便收起行囊,挑起书箱,大步离开。我连忙追过去,他已走远,我扯了嗓子喊了一句——你去哪,干什么!”
干净的声音似乎钻过这世间尘埃,穿过悠悠历史:“我去长安,约甲生,夺时运,定生死。”
老人似乎没有从回忆中走出来,又喝了一口青梅酒:“丫头,这酒没当时的滋味了。”
女子玉手托着脑袋,眼睛出神,淡淡悠悠的说道:“青衫儒士,腰挂纵横盘,生死不知,时运不知,大步前行,却要和天子去讲天下人的道理,应当敬上一杯青梅酒。”说完一仰玉颈,一口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