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白色的帐篷,织花的地毯,穿着上个世纪服装的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浓妆之后,眉眼才比较深刻,不然和白种人站在一起,五官太不显眼了,如同水墨画与油画的对比,真不明白这样的我,何以让波韦另眼相待,青眼有加。
翻了翻剧本,台词好简单,都记住了,就等着上阵操刀了。
“桑妮”,贝拉走进帐篷,头上戴着垂挂着白纱的草帽,脸上的乌青肿块依稀可见,她冷漠地看着我,声音里充满怨毒。
“什么事?”我问。尽管贝拉因为破相失去了客串小角色的机会,但她还是正而八经的小场记,名副其实的剧组工作人员。
啪!一个大本子被扔到了我的小桌子上,比折叠板凳大不了多少的小桌子立刻轻轻晃动,上面的一个空水瓶滚到了地上。
对有明星梦的人来说,机会等于一切,无怪乎贝拉如此恼羞成怒。可我也是被迫的,被冤枉的,我委屈求全,为了什么!
好象是多挣一些钱。好吧,我忍,我猫腰拾起了大本子。
“剧情改了,你的戏份增加十分钟,波韦要吻你,然后上床。” 贝拉阴阳怪气地说。
我望着贝拉,涂着防晒油的皮肤,勾勒得极为精致的唇线,衬垫得完美无缺的胸部,自己的脑神经打成死结。“你上吧。” 我哼哼道。
“不行。” 波韦说,装腔作势地拿着永远不点火的烟斗,用报纸挡着脸,“我只是充当一个小配角,做不了主。”
“那谁可以做主?”我问,波韦的反应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我仍然很失望。
“不清楚。” 波韦拿下了报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少拿那副欲擒故纵的样子作戏给我看。”他摆了一个无比优雅的握烟斗姿势,讲了一句无比丑陋的鬼话:“就你这副尊容,上我应该是你的荣幸。”
“你──混蛋!”我忍不住发怒,胸部跟着剧烈起伏。
“很好,你现在就已经进入角色了。” 波韦笑起来,明明是一张带着阳刚之气的英俊面容,可怎么看都觉得邪恶之至,“女演员都喜欢玩花样……”
泪水涌入我的眼眶,我又要不争气了。
波韦长身而起,望着我眼波流转,我忽而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
“不要这样盯着我看,我的女人见了会吃醋的。” 波韦轻佻地说。
我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甩帘而出。
“桑妮,有人找。” 剧组里负责电器设备的麦修对我说,用手指了指远方停着的小货车。
小货车是给剧组运送供给的,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兴奋的女人。一身便装的安东尼站在车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娃娃脸上洋溢着羞涩与喜悦。
“这是乔依带给你的”,安东尼指了指一个小小的盒子,“这是我给你带的。” 安东尼指了指一个大大的盒子。
我看了看小盒子,打开了大盒子,哈,吃的,全是吃的!
我抱着安东尼贴贴他的面颊,娃娃脸笑得很开心。
“桑妮,你哭过,是排戏弄的?” 安东尼喝了一口咖啡,终于注意到我有些发红的眼睛。
面对这个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主意的老好人,我对他说多了,只是徒增他的烦恼,何必呢。至于乔依,我说了后希望他怎么办,难不成让他来付我的违约金?他会如何看我?
我挤出一个笑容,道:“是啊,压力比较大。”
安东尼感同身受地点头:“我刚参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乔依是个很好的长官,他随便几句话就能给我不少鼓舞和启发。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好军人。”
“你了解乔依吗?”我问。
安东尼点头,“当然”,而后又摸摸头说,“好象了解得也不是很多。”
我不禁笑起来。
“乔依不喜欢讲自己的事”,安东尼说,“他也许会告诉你多点。”
我和乔依认识多久了?我沉思,我好象从未听过他讲自己的事。
小小的盒子装了两样东西,一封信,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指南针,可以别在钥匙圈上。
乔依临时接到命令去西班牙,最近不能来看我了。
我找了制片人小老头儿,他说他不管剧本的事,有想法可以找导演。导演,各种导演有好几个,我全都不认识,找了几次大导演,毫无音信。明天就要拍这场戏了,我山穷水尽没有出路。
虽然沙漠里没有秋天,但入夜后的气温渐渐转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躲进了各自的帐篷,沙丘起伏的大漠上只留下篝火灭后的几缕轻烟。
我用披肩把头裹紧,一个人沿着营地散步。
沙子在脚下变成一个个小坑,一路蜿蜒。
女子的娇笑声从沙丘后传来,很绵绵的法国南方口音,接着便是一拨又一拨的喘息声,混杂着男子的沉重呼吸。空气仿佛被突然搅动,声音愈发清晰、愈发混乱。
我吸口气,转身,快步走。
北极星在天边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指南针上的小指针对着它摆来摆去。乔依,我是个如此糟糕的女人,一次次地让自己陷入窘境。我该怎么办?
营地的灯光照射到沙地上,留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起伏的沙丘仿佛女人的胴体,光滑而流畅,神秘莫测。我靠近它,蹲下来,用手指在它上面画图。
头,角,肚子,四肢,再加上胡子,一只卡通羊就完工了。
再来一只。
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挡在我的面前,站在了胡子羊的头上。我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夜空下熠熠发光,我惊讶得差点叫起来。嘴巴立刻被捂住,人被拖到了沙丘的后面。
轻轻的脚步声从我刚才蹲着的地方传来,似乎有不止一个人在偷偷摸摸地行动。
佩罗夹着我,很快转过了两个沙丘,灯光不见了,人声也消失了。
他放开我,似乎笃定我不会大喊大叫。
“你来做什么?” 我压低声音问他。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拉起我的手就往远处走。我紧张起来,却不是为自己。
“你要做什么!” 我用力甩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声音也高了。
佩罗按住我的双肩,目光警惕地在四周巡回,我不由闭嘴。
“为什么不反抗?” 他轻声问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希望我现在大喊救命?
“要我帮你吗?” 他又问,我越发糊涂了。
看到我的傻样,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我说话算数,只要你开口,我就出力。”
“什么意思?” 我茫然地问道。
“波韦伯爵。” 佩罗一语中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惊讶不已,顺便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窃听器这样高级的东西,难道我身上也有一个?
佩罗轻笑,蒙脸的黑布被带着一起一伏,“你如此容易受骗上当,我当初怎么没想到把你卖个好价钱,你一定愿意帮我数钱的。”
我怒极反笑,一个耳光朝他扇去,佩罗灵巧地躲开,我身子失去平衡,他趁势搂住了我,铁箍般的手臂牢牢禁锢住我。
北极星在他的身后闪光,却是那么遥不可及,他垂下头,吻我。
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我可以感觉到他嘴唇的温暖。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我竟然没有躲开。他的眼睛合上了,长长的睫毛滑过我的眼,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中,那道阻隔着的棉布已经不翼而飞,我的眼睛被大手蒙上,温暖的嘴唇在我的唇上流连。
我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我张开了牙齿,软滑的舌头趁虚而入,攻城掠地。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却没有丝毫的退却,执着地深入、再深入,直到我呼吸困难,不由张大了嘴。
大手换作我的披肩,我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吻却没有终结。我落在了地上,身下似乎铺了一层布,一只手肆意地撩拨我的身体,脑子里知道是羞耻,可身体却情不自禁地变烫。
肌肤裸露在空气里,很快又被覆盖,我呻咛出声,这才发现嘴巴已经恢复了自由。他轻轻地在我耳边喃喃:“我爱你!”
我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面前一片潮湿。
头上的披肩被拿下,眼前的他早已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蒙头蒙脸,只露出光彩焕然的眼睛。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紧紧抱住了我。
他的长袍在我脚下被踩成一团,我拼命流泪,拼命发抖,却没有拼命喊叫。
命运使得我与他纠缠,我不知道对他应该是什么感觉,一再地相遇相处,早就没有了最初的怨恨,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盘坐在他的长袍上,我语气平静地对他说:“你应该清楚,我有男朋友。如果你再这样侵犯我,我发誓必定对你不利。”
佩罗坐在我的对面,同样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这不妨碍我爱你。”
往事如潮。
我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良久,方才道:“你触犯了我,我不能忍受。”
佩罗倾身抱住了我,我没有挣扎的力气,只有不值钱的眼泪。
他的头贴在我的头上,声音难得有了一丝脆弱:“我的爱不求你的回报,何以让你为难至此?”
如此荒唐,我无言以对。
“我不是个荒唐的女人。”我虚弱地说,用力试图推开他。
他抚弄着我的头发:“你好好去爱你想爱的,我好好地爱着我想爱的,不好吗?”
我嗤笑一下:“这是法式浪漫吗?”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动,他说:“浪漫不分国界。”
不用再谈了,多说无益。
我在他怀里动了动,抗议道:“我要走了。”
他抱得更紧:“我带你回去。”
“我会喊人的。”我说,却再不能发声,温暖的嘴唇覆盖住我,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我是个荒唐的女人。我望着镜子里自己微肿的嘴唇,好生懊恼。既然无心,为何不拒绝个彻底?难道仅仅是害怕他被人捉住吗?
两个男人,我没有喜悦,只有无力和茫然。从认识他们的那一刻起,上天就注定了让我辜负。
贝拉掀开帘子走进来,目光扫射到我的脸,冷哼道:“昨晚偷情了?难怪沙丘后闹得凶,原来是你!我真是小看了你,居然连副导演也勾搭上了。”
我心中一跳,急忙反驳道:“原来你不但耳朵有问题,眼睛也不好使。我昨天吃东西过敏,嘴巴肿起来了,今天的戏拍不成了。”
贝拉冷笑:“这就更巧了,昨晚波韦伯爵被人打了,嘴巴也肿起来了,今天的戏也拍不成了。莫非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 贝拉上上下下地扫视我,眼神又是迷惑,又是嫉妒。
我也冷笑:“那你不妨去打听个清楚,我对谣言无所危惧。”
波韦伯爵被人打了,千真万确。
于是,激情戏被迫停拍。后来,剧本再度被修改,我的危机莫明而来,又莫明而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琥珀色的眼眸、淡淡的北极星、星光下隔着棉布的吻,还有那些荒唐的表白:
“我知道,这不妨碍我爱你。”
“我的爱不求你的回报,何以让你为难至此?”
“你好好去爱你想爱的,我好好地爱着我想爱的,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