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川素来爱干净,忽然被纪唯宁喷了一头一脸,整个人直接僵住。
如果是在两人认识之初,或者是在两人相处之初,纪唯宁做出此番行为,肯定会囧的不行,甚至要钻桌底的可能都有。
可是,这会儿,她看着呆若木鸡的徐暮川,只觉得滑稽,继而大笑出声。
一边笑一边说着对不起,眼泪都被笑了出来,而她背上的伤口,也是无可避免的被牵扯起了丝丝的疼意,龇牙咧嘴。
在她笑声中回过神的徐暮川,直接丢了自己手中的碗筷,僵硬着身体进了卧房。纪唯宁知道,他肯定是去了房间的浴室,清理自己身上的残渣。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手机的响动,纪唯宁闻着声响转过头,发现徐暮川的手机正亮着屏,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堆报纸中,嗡嗡震动。
她想要把手机给他送进去,于是从餐桌上下来,迈着细步过去拿他的手机。电话是瞿安打来的,纪唯宁见是自己相识的人,本想替他先接下电话。
结果,她手都还没过去,却忽来一条长臂掠过她的身躯,在她之前,先把手机拿到手。动作好一个迅速利落。
纪唯宁抬头看这个从卧房里大步冲出来的男人,见他只是洗了脸,身上的外套还未来得及处理,残渣还在。
有些奇怪,为何他会那么急切的接这个电话。但想到他和瞿安一起出去,结果却是他自己跟江承郗前来,瞿安没回,想来,应该也是派瞿安去做事了。
所以,瞿安打这个电话,是向他汇报一些关于那桩命案事故的内容么?纪唯宁是这般猜测的,她等在徐暮川身边,想要待他把这个电话讲完,再询问一番。
可是,徐暮川却在放下电话后,说要过去瞿安那里一趟,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纪唯宁心底其实是很想跟着一起过去的,但又怕打扰他们的事情,于是,只得把这脱口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也是因为这通电话,已经没有了再继续用餐的心思,纪唯宁草草的收拾了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徐暮川从隔壁归来。
只不过,他离开的时间有些长,纪唯宁等的有些不耐。便想要贴着墙壁听听有没有隔壁的动静,奈何,这酒店的隔音太好,哪怕仅是一墙之隔,她也没办法听到任何。
徐暮川过来的时候,瞿安在讲电话,朝电话那端的人打听着B市这边政法界的大体情况。
瞧着他的电话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完,徐暮川径自坐去了沙发,叠着长腿。瞿安见状,举着手机从自己的公文包中翻出一个文件夹,丢到徐暮川面前的茶几上,用手指点了点那上面,示意他翻开来看。
暗红色的文件夹,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足有十来张A4纸的内容,徐暮川只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蹙起眉心。
因为上面的内容有些惊人,徐暮川看得很细,以至他将这份文件全部看完的时候,瞿安早已结束通话,坐到了对面的沙发。
“这里面的内容,全都属实?可有充分的证据?”徐暮川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深邃的黑眸看向瞿安,极为凝重。
“就算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瞿安的表情也是难得认真,他的手肘撑着膝盖,身体向前倾着:“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确不确定要救他?如果要救,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如果不救,那他的麻烦可就不小。”
“如果救的话,你有什么好办法?”徐暮川将手中的文件夹搁回到茶几上,双眸盯着瞿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这方面,徐暮川自认没有瞿安在行,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听取一下瞿安的意见。
瞿安弹了下响指,起身靠回到沙发上,奚落徐暮川:“其实你没必要趟这个浑水的,哪怕我们使尽功夫,也不一定能够达到想要的效果。费时费心可能还不落好。”
徐暮川不语。
对江承郗,无论是从纪唯宁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徐家从他个人的角度出发,他都不想他出什么大事。所以,哪怕知道这浑水不好趟,他也还是想要试试看。
瞿安虽然是要好的朋友,但这总归是自己家中的私事,徐暮川没有想要与他细分解释着其中因由的打算。而且他这个人,一向都认为,解释一桩纠葛不清的孽缘,是很费劲的事情,他没有这个耐心。
所幸,瞿安也是懂他的人,对于徐暮川执意要掺和此事,没有太多追问和阻挠。他略略思索了一会,而后把这一整个事件的脉络,在徐暮川跟前理顺了开来。
于氏这次发生命案的意外,那些家属之所以能够不依不挠的闹,全是因为后面有着方家的支持。江承郗曾经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上位,逼着方华跟于天明离婚,甚至,不惜以此弄垮方家最为重视的一个子公司。
江承郗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把一个经济效益好到极致的公司弄垮,里面的学问太深。方家早就怀疑,江承郗之所以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他们旗下的公司弄垮,必然是用了非常的手段。
只不过,江承郗做事,太过滴水不漏,无论方家怎么费劲心思,都没办法掌握到任何的证据证明江承郗的不法行为。
此次,于氏出了这桩事故,做为于氏如今最高负责人是江承郗,无疑就是被攻击的首要对象。
方家支持遇难者的家属,给他们足够的经济援助,唆摆他们充分利用媒体的公众监督权,将这桩于氏本就不占理的事故无限放大,无疑就是想要给江承郗一个难题,出了这口恶气。
只不过,也许方家人都从未想过,他们的这番举动,给江承郗所带来的灾难,远远超乎了他们的相像。
前段时间,穗城的一把手林海天在B市出了事,在针对林海天事件的调查中,牵扯出了一大单环环相扣的贿赂案。
落网的部门负责人有好几个,连串着B市和穗城这两座南北大都市,其中也包括那个令方家子公司彻底垮台的某部门负责人吴强栋。
吴强栋与其他落网者都不同,自从下台之后,关押期间对他在职时的所有疑似罪行一概不认,也不辩解。他的态度如此不配合,必然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查取证,才能移送上级机关。
双方都在打持久战,玩儿心理战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也正是在这时候,于氏的事故,被媒体渲染的随处可见,吴强栋闻此消息,开始辗转不安。他的这种反常行为,被负责案件的审问者发现到了,于是对他各种刺激引诱,甚至拿他的家人说事。
一提到家人,吴强栋直接崩不住,终是交了底。
原来,在方家的事件中,他利用职务之便,阻断了方家的财路,致使江承郗有机会乘虚而入,将方家的公司弄垮。
吴强栋承认,他收了江承郗的巨额贿赂,那笔款子,他留给了妻儿,想要保证妻儿的生活,可又怕连累他们。江承郗在行贿的时候,曾对他保证过,如果万一哪一天他因为这桩事进去了,那他在外的妻儿,江承郗会继续关照下去。
下台之后,面对审问,吴强栋始终都守住了口,没把江承郗行贿的事说出来。那是因为,他相信,凭着江承郗的能力,有足够的本事关照他的妻儿。
可是谁能想到,他才进去没多久,于氏就出了命案,眼看江承郗要摊上麻烦,吴强栋便开始寝食不安。然后被审问的人一刺激,就那么漏了底,全盘交代。
“江承郗知不知道他要摊上事了?”徐暮川有些头疼的抬手,按了按眉心。
“知道吧。他是个很精明的人,只可惜,他做事心太狠,喜欢不择手段。”瞿安应声,而后又是摇头:“不过,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挺多,如果不心狠,恐怕也成就不了今天的这番事业。”
对江承郗,瞿安在来B市之前就有过了解。当然,对他的了解有来自于徐暮川,也有来自于他自己的调查。因为,他此趟跟着来B市,就是为了帮徐暮川解决江承郗的问题,所以,不可能不做功夫。
“既然被人供出来了,那还要多久,就会被相关部门带走?”徐暮川沉声开口,眉头紧锁着,想要快速理清出这个事件的处理方式。
“快了吧。吴强栋把他行贿的证据都提供出来了,或许明天,也或许后天,刚刚我跟朋友打探过,反正就是这两天的事。”
瞿安正说着话,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又是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徐暮川,嘀咕了声:“说曹操,曹操马上到。”
徐暮川能够明白,瞿安的这句话寓意为何。
也真是不出所料,瞿安三言两语,就放下了电话,抬头的时候,微抽着一边唇角,有些无奈:“速度好快,已经被带走了。就在刚刚,在江承郗自己的公寓楼前,他才从外面回来,连门都没来得及进,直接被带走。”
才从外面回来……
一个小时前,江承郗刚跟纪唯宁在他定的套房里说完话,离开了这座酒店。也就是说,他从这里出去之后,直接回了他自己的公寓,而后就被带走?
真的是足够快的速度。
徐暮川起身,踱步走向瞿安身后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明亮的夜色,忽觉有些烦乱。
他跟江承郗斗了三年,一直都不分伯仲。抛开后来这一切的恩恩怨怨,他一直都很欣赏江承郗这个人的才能,也为自己能有个这样的对手,而感到庆幸。
他的心,从来就不在生意场上,不然当初也不会违背老爷子的想法,执意做了医生。
如果没有江承郗的处处为难,或许就激发不了他的好胜心,或许也就没有今天的世腾。而没有今天的世腾,他跟纪唯宁,如今又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徐暮川维持着一个姿势,久久未动,他在沉思,想要在这个事件中,寻求突破口。他想要救江承郗,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或许是因为心底的那些烦乱,困扰着他理不清楚思绪,他在良久的站立之后,终于转动着身躯。
打算提步离开的时候,他瞄了眼瞿安,清沉的声音交代:“这件事情,先不要让唯宁知道,哪怕一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