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伦退了下来,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一旦告别过去,心里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留恋过去那种恬淡的生活,他依恋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每一位学生。现在突然之间内心好像空落落的,要不是儿子回家与他时常交流些思想、探讨些问题,他简直觉得这种生活十分无聊。
没有目标的生活正如没有窗户的房子令人压抑。魏明伦开始搜寻自己人生新的发展目标,他渐渐觉得自己精力明显不及于从前,难道退休真是人生一道分水岭?原来希望开发的一片坡地,他交付了儿子打理,莫萍萍有时也忙着跟着儿子去搬搬挪挪,做做下手。可是至今不知道儿子管理如何,魏明伦于是找到儿子想问问,不问则已,得知儿子有放弃果园的想法,他简直气疯了。
“怎么啦,觉得趟这个河水太浅?翅膀硬了,想飞了?”
魏明伦的儿子为了尽量不让老子生气,轻言轻语地说:“爸,不是我干不好,更不是我不肯干,我觉得光咱们一家很难形成气候,不比当初你建田庄,搞特色养殖。比如往后你总不能挑着担子天天去挨家挨户去喊卖吧,其次即使有人需要,车子进不来了,进来了咱们又没一车货,你说谁还跟你做买卖呢?再说,水梨变质快,保鲜措施不到位根本占据不了市场,现在市场虽然很大,人们吃的是讲新鲜,还有谁去做深加工?所以,这短平快的项目,目前起码我认为咱们还不够条件。”
难道我这次走路真的错了?魏明伦听了儿子的话心里也产生了些动摇。
“我想到沿海城市去考察考察一下,现在既然你退休了,不如就将果园好好管理一番。一来,可以调节下心情;二来,可以锻炼锻炼身体。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时机不够成熟呀。”儿子几句话让魏明伦变得哑口无言。
年初,镇政府会议室里,相关的主要领导正围坐在桌子四周讨论如何发展经济,加快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步伐的大问题。
魏明伦觉得时机已到,自己的心血并没有付诸东流。儿子当时的分析,让他真的一时傻了眼,莫萍萍的埋怨,每天让他无言以对。今天政府的号召使他终于看到了光明,增强了信心。
县委正在为打好产业结构调整这一仗大张旗鼓地宣传和发动群众,政府主要领导亲自来到魏明伦府上,视察了魏明伦果园种植情况。他们耐心听取魏明伦可行性汇报后,并对他带头做好结构调整这方面文章,表示十分赞赏,希望他继续努力,争取在全县打一个漂亮翻身的仗。
正当魏明伦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儿子的时候,儿子的回话却让他仿佛从空中重重的坠落了下来。儿子说,他已经在深圳谋到一份好工作,每月工资将近六千,并让父亲好好在家休养。比如看看报纸、打打麻将,不要让母亲跟着整天担心受怕。
魏明伦没想到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竟然对自己是如此的态度,一连几天心里闷闷不乐。看来自己是老了,儿子大了不由人啊。莫萍萍也劝他,你身子骨本来不如人,人啊得服老。
当镇政府领导把魏明伦的想法和做法向县委反映,县委领导经过多次调查和研究,认为魏明伦这一做法不失为一条可行性的改革,于是决定在全县丘陵乡镇大面积推广。林业局领导直接负责一线技术指导,各乡镇主要负责人亲自把关确保种植面积。魏明伦如鱼得水,决心将原来的果园再扩大一倍。他从政府又领回了近千株果苗,儿子叫不上,他就发动妻子,从开垦荒地到打洞埋肥,他简直忘了日夜,忘了休息。
阳春三月,灿烂阳光洒满果园。魏明伦最喜欢站在高处观看那一树树洁白的梨花,像雪片一样挂满枝头。他每天沉浸在果园里,不是剪枝,就是拔草,活像当年妻子守着摇篮里两个小宝宝寸步不离。连莫萍萍喊吃饭每天都要叫过几遍才行。
一天,县委领导班子开着小车,专程来到魏明伦的果园。魏明伦抬头一望,确有乡下迎亲娶嫁的架势,小轿车一字摆开停在地头,前面带队的正是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魏明伦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微笑地朝镇长和书记点了点头。
“老魏呀,你是我们全县的榜样啊。看你的果园挂果不错嘛,估算一下今年能有多少收入?”一位体态微胖,样子挺像县长模样的人说。
“还是党的政策好啊,政府大力支持。我初步估计今年如果顺利的话,十亩果园,每棵树按一百元保守数字,会有十五万左右纯收入,去年刚挂果我把所有成本除去,收入也将近十万。”
在场领导有些不大相信,这简直比种植其它经济作物要来得快多了,会不会有当年浮夸的现象呢?要不是亲眼所见坐在办公室里还真不敢轻信呢。
“你说说如果顺利的话是指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将来还存在许多风险?”
“是呀,比如我们货源不足,销路没有打开,各家自售,这就让大家既是位生产者又是经营者。眼下都是些农民,有的甚至连远门都没出过,哪还会去经商,在家坐等,是万万行不通的。”
大家认为魏明伦的分析有深度、有见地、更有启发,作为领导不光要鼓励农民种植,更要为农民打开市场。
镇长说:“你儿子有文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为什么没有让他发挥特长呀?”
提起儿子魏明伦一肚子怨气,崽大不由人呀。他看到条件不成熟,到南方去了。
“你能争取他回乡创业吗?我们县直接聘请他。”县长的话一诺千金,旁边的同志个个朝魏明伦点了点头。魏明伦说:“让我试试,回头再给你们答复。”
各乡镇的领导陪着县长离开了果园,魏明伦站在斜坡地上,瞬间仿佛成了全县一面旗帜。他看了每朵梨花好像都朝着他点头微笑,又觉得三月的微风沁人心脾那么醉人、那么芬芳。
魏明伦也没想到自己的果园,一夜之间竟然成了全县产业结构调整的示范基地。他把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子都不相信地打开电视,看到父亲面对镜头微笑脸上那么自豪,心里一种荣誉感也骄傲十足,听着父亲一字一句讲的有板有眼,就像当年讲课吸引着无数学生一样。接着魏明伦又跟大儿子说,县领导等你回话,你别不识抬举,让父亲失望啊。
送走了领导,不久后又有一批领导过来。这时的果园里,小小的果子挂满了枝头,活像一位位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惹人喜爱。魏明伦为了保墒在地里又套种了一些西瓜,地里瓜藤枝蔓像一张织就的绿色大网,让前来的各位只好远观,不可近靠。
魏明伦正在地里给这一位位小生命按序戴上了“太阳帽”,有的红色,有的黑色,有的黄色,阳光下,那一枚枚小果实犹如当年体育课操场中穿红挂绿的小机灵。在场的人不解地问,你将果子包裹起来,会不会影响它的光合作用?魏明伦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防鸟儿偷食;第二,保证果子外表色泽优美,丝毫不影响挂果率。”
领导们觉得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没看出魏明伦还真是位专家秀才,讲出的道理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魏明伦退休以后,林敏不再叫他魏校长、魏老师了,而是直接喊爸爸。
林敏被送到县城某私立学校就读,成绩一直在校名列前茅。每次家长会回来,莫萍萍心里感到非常骄傲,因为闺女没有让他们失望,反而给他们夫妻俩脸上经常贴金。爷爷奶奶更是疼爱有加,视为己出。
林敏十分懂事,每次回家不是帮爸爸妈妈洗衣服,就是烧火做饭,还要给爷爷奶奶盛饭端水,比莫萍萍来得还顺当、熟练。
一天,她看到爸爸魏明伦回来,整个身上简直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心里顿时惭愧不已。她真不知道爸爸在果园里,要不送把雨伞省得让爸遭这份活罪。她知道爸爸日夜忙碌,是为着他们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是为了全乡百姓早日走上富裕之路。可是自己又能为爸爸做些什么呢?马上就要中考了,林敏说:“爸,我将来也要像哥哥一样考林校。”
“像你哥哥一样,请都请不回?”魏明伦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玩笑似地说。
“不会,我绝不像大哥,我要一辈子守着爸妈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