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春天,江风习习,这个小镇依然是满目仓夷。然而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镇里终于建起了一所真正属于劳动人民自己的学校。
学校位于镇中一座山坳之下,坐北朝南,教室都是些土木结构,上下两层。四周厚厚的墙砖都是些大小不一的寒窑和庙宇里搬来的,整个校舍分为教室和办公楼两栋,老师是国家统一从各地调配而来的。
学校原计划招收四个年级,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前前后后招收的学生却不到二十人。魏明伦也就是这时候从余家寨私塾转到这里的。
开始,大家听到如此好消息,学校办到自己家门口了,心里是无比的兴奋。可是临别时,魏明伦和余美珍却并不如此。
“明伦哥,你走了,我会很想你的。你要经常来看我啊。”
“嗯,我保证回来,只是你在家多听娘的话。”
魏明伦提着行李准备出门时,余美珍又拉着他央求地说:“你别走,好吗?你多陪我一会儿,我明天送你回去。”
“不行啊,同学们都开始去报名了。要么你跟母亲说,也到镇上去读?”
余美珍担心父母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目前全镇还没有谁送女儿到那个地方去。他们都认为读书只是男孩的事,女孩子能认识自己的姓名就不错,自己今天能上私塾就算是最幸福的事,心里岂敢有上小学的奢望?
“我去跟娘说。”魏明伦其实在这里早就和美珍一样喊张氏为娘了,美珍的母亲也特喜欢他,所以一直就让喊娘也不在乎。
“娘,妹妹也想跟我一起到镇上去读,你就答应吧。”
“女孩子家,读什么书?你去好好用心就是,有空记住常回来看看你妹妹就行。”
“不,我要妹妹和我一起去,我们有钱交学费。”魏明伦记起了曾经和美珍一起赚的钱,至今还在母亲那里。
美珍的母亲说:“那钱是等你们长大,我跟你们置办嫁妆用的,哪能随便花?”
“我就要妹妹和我一起去,要不我也不读,我要和妹妹在一起。”
“镇上离家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方便?”
“下雨下雪,我就叫妹妹在我家住,天晴的话,每天我送妹妹回来。”美珍娘见两个家伙实在不好纠缠,只好说,等美珍他爹回家再作打算。哪知道魏明伦还把美珍娘的话当真,就是不走一直等着美珍他爹回来。
“哦,好事嘛,现在提倡男女平等,魏明伦行啊,就让妹妹和你一起去,好好照顾妹妹啊。”没想到余大海刚回家很爽快地答应了。魏明伦和余美珍高兴得蹦了起来。美珍的母亲却不解地说:“余大海你这样怂恿你女儿,长大后将成什么样的人?”
“哎,现在国家提倡教育平等,学校办到家门口了,你还不乐意?我作为农管会的领导不带头,还有谁舍得把子女送到学校去呢?带个头吧,学校目前正愁招不到学生,我们把女儿送去也算是对政府工作的支持。”
“好吧,既然你说了,就按你的意见办,我明天把女儿和明伦一起送去。”
“好啊,这段时间我很忙,家里的一切,全托付你了。”
魏明伦和余美珍依然被分在一个班,由于双方年龄,较之其它同学偏大,又在私塾读了两年,所以老师直接把他们两人编到高班四年级,魏明伦担任班长,余美珍是学习委员。平时班里的工作主要由他们两人协商解决。
余美珍家离学校大概有四里路远,每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来来往往是件很辛苦的事。因此美珍的母亲每天起得很早,首先把饭做好让女儿尽快赶到学校,晚上时常站在路口等着女儿回来。
一天放学,美珍正走在半路,突然电闪雷鸣,两个孩子想在路边什么地方躲一躲,哪知道美珍的母亲赶到学校,没有发现女儿的身影,顿时眼泪不禁刷刷地滚落下来。难道跑到魏明伦家去?不可能的!他们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
魏明伦说过,只要不下雨,他都要送妹妹回家,怎么一路却不见女儿的身影?待暴雨过后,美珍母亲光着脚丫跑回家时,看到两个小东西安然无恙地站在家里,顿时内心一种母爱占据了上风。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嗓门有些嘶哑地说:“你们俩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怎么没看见你们呀?”
“娘,我们说了,你别老是为我们操心,刚才我和明伦哥正在路边牛棚里躲雨,没注意你从旁边路过。”
“好了,好了,身上没淋着吧。明伦你快给妹妹拿件衣服来,我帮她换换。”
美珍的母亲看到女儿身上渐渐有些隆起,特别两个**引起了她格外注意。于是便对女儿说:“闺女呀,现在开始你不能再跟明伦哥在一起睡了,跟娘睡好吗?”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大了,明哥也大了。两个大人是不能睡在一起的,懂吗?”
晚上,美珍独自一人躺在母亲的另一头,翻来覆去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她想母亲特坏,我跟明伦哥一直睡得好好的,却让我们突然分开,是不是不要自己跟明伦哥好,是不是嫌弃了明伦哥?她想起和魏明伦一起那种彼此贴得紧紧的快乐幸福,就感到睡在母亲的床上是那般的落寞和难受。
她想既然母亲不要自己和明伦哥在家一起睡,明天自己就和他一起到魏家去,要不母亲非得答应自己就回来。这一夜,余美珍觉得好长好长,直到天亮时分自己才迷迷惑惑地睡了一会儿。美珍觉得跟母亲睡了一夜,就像睡了一年,比坐牢还难受。
魏明伦回家后,也像是没上发条的闹钟,一时吵着母亲要这要那,一时对父亲没有好言好语。他讨厌着父母,自己一回来就问七问八啰啰嗦嗦,美珍这两天不在身边,他心里极为失落。魏明伦想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望着那一轮明月透过窗口照射的月光,他想,此时的美珍也一定在想着自己,是那么地孤独,那么地痛苦。
人啊,长期的习惯突然改变,的确是件痛苦的事,像吸鸦片的人,你要他立马戒掉毒瘾是要多大的毅力呀。魏明伦离不开美珍,从小开始美珍就好像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他希望从明天开始天天下雨,既然美珍母亲不要他们在一起,他就可以把美珍带回来住。
果然,第二天下起了大雨,魏明伦高兴地起了个大早。他兴冲冲地带着两把雨伞向学校跑去,哪知道来到学校,上课的时候,还不见美珍的人影,魏明伦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美珍生病了不成?整个一上午坐在教室里,他没有任何心情倾听老师讲课的内容。
下午,魏明伦没有上课,偷偷跑到美珍家里。美珍哭哭啼啼地说:“母亲昨天生病了,躺在床上。”魏明伦急傻了眼,立即把附近的郎中请了过来,又想去把美珍的父亲叫回。美珍她娘说:“孩子,别打扰他爸,我没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睡两天会好的。”
魏明伦和美珍有两天没上学,两人围着母亲没有离开半步。晚上,两人依然恋恋不舍地睡在了一起,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后来,母亲好起来了,美珍母亲说:“明伦啊,你是个乖孩子,听妈妈的话,你真的不能再和妹妹睡在一起啊,要不娘会不喜欢你的。”魏明伦其实哪儿能听得进美珍母亲的话,嘴上答应,下午又要美珍和他一起到魏家去。
魏明伦的母亲看见美珍来了高兴地问长问短,让美珍都不好意思回答。晚上母亲建议美珍就和自己睡,让魏明伦和父亲到另张床上去。魏明伦怎么不同意,心想,我好不容易把美珍妹叫来,却让她跟你睡?没门!
母亲说:“你们现在是大人了,睡在一起不害羞?”
“那怕什么,我们天天睡在一起,跟爸爸睡我睡不着,睡不惯。”
“你这成何体统?不像话,不行!”魏明伦的父亲断然反对,“一个大姑娘,一个大男人,荤不荤,素不素。叫外人知道,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不愿跟我睡,我到外面借宿去。”
这一夜,魏明伦的母亲还是没有拗过儿子,只好不声不响地让美珍跟着儿子睡,叮嘱他们不准任何人向外透露半点风声。
第二天,她将儿子的卧单仔细地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也许真的还是孩子,并不懂得什么,但是往后绝不能再这样放纵他们,否则,到时她真没法向余大海夫妇交代。上学的时候,她叮嘱儿子和美珍再三,以后不准把美珍再往家里带,否则,她母亲一定会担心的,懂吗?两人又是不停地点头,一前一后地向学校跑去。
几天过去之后,双方父母都不同意他们再在一起,魏明伦和余美珍简直度日如年。他们好像被拆散的姊妹天各一方,那种苦痛令人看后真是目不忍睹。美珍每天连饭都不愿意吃,整个人好像突然瘦了一大圈,母亲看了是一把眼泪一把流。她不知女儿究竟是患了一种什么病,自从魏明伦走后,美珍表现得特别明显,学习也好像无所用心,成绩一落千丈。魏明伦更是如此,母亲以为儿子得了痴呆症,请了很多仙姑和巫婆看后也不见起色,整天睡在床上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问了半天却问不出个只言片语,两位大人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