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8岁的时候，我曾经怀疑我不是我父母的儿子，我的父母是我们铁路小区那个人见人逃的垃圾场。这种念头的出现有它深刻的背景。那是一个夏末秋初的日子，桂城还没到真正的秋高气爽，桂城的上空还是那般混浊，我却独自一人来到了垃圾场。
一个比我小的小男孩坐在垃圾场的边缘哭泣，他说要爸爸要妈妈。我走过去和他说话，摸出口袋里的纸飞机送到他的手里。但是他不理我。他一如既往地把嘹亮的哭声传向四方。不多久，垃圾场终于来了一个女人，她是我的邻居张阿姨。她不急于把垃圾倒掉，走到我们身边，说盘染童，是你欺负小弟弟？我说，张阿姨，我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哭了。张阿姨抱起小弟弟，说不哭，不哭，阿姨帮你找爸爸妈妈。
张阿姨抱着小弟弟离去，那哭声也最后消失在空旷的垃圾场。
然而张阿姨最终没能为小弟弟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小弟弟却被当作张阿姨的儿子留了下来。张阿姨原有三个女儿，小弟弟加入她家，她就有四个子女了。张阿姨全家对小弟弟倾其所有的爱，小弟弟在我们的注视下一两个月后就长高长胖。
我在家里也是被宠着，过着与小弟弟一样的幸福生活。我的逻辑便在那次与小弟弟一起玩坐滑轮车的游戏后形成了。
我不是我父母的儿子，我的父母是垃圾场！我心里喊着爸爸妈妈扑向垃圾场。
这个时间不是倒垃圾的高峰期，整个垃圾场安静无比。我坐在垃圾上，首次感到了它的温馨和慈爱。
我第二次把垃圾当作父母并扑进它怀里时，垃圾场上不断有人出没。有的人注意到了我，有的人却没有注意到。注意到我的人这样说：
谁家的孩子，坐在垃圾上？
这个孩子坐在垃圾上很久了！
他坐在垃圾上干什么呢？
张阿姨也来倒垃圾，她说，染童，你不要坐在这么脏的地方。我说，垃圾场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没有坐在脏地方，我坐我爸爸妈妈身上。张阿姨拉我起来。她笑骂说，傻孩子，垃圾场不是你爸爸妈妈，你爸爸妈妈是盘龙起和孟凡英。我说，不对，我和小弟弟一样我们的父母都是垃圾场。张阿姨说，都不是，小弟弟的亲生父母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把小弟弟抛弃了。快回家吧，你妈妈和两个姐姐会着急的。张阿姨拉住我的手，但她没有拉动我，她见我不再坐在垃圾上就走了。
过了一会，大姐来了，她手里没提垃圾，说明她冲我而来。她说，染童，你不该坐在垃圾上更不该把垃圾当父母，我们的父母是盘龙起和孟凡英。
大姐的话我没有全信，我家与张阿姨一样，是不应该有个男孩的，即使我不是垃圾场的孩子也应该是父母从垃圾场捡来的。第二天放学后我逃出大姐二姐的监控跑出家门，当我经过垃圾场时，不再把它认作父母。我的脚步很快就跨出了垃圾场，走向不远处的铁路。我沿着铁路北边方向行走，我推测亲生父母是通过这条路线把我扔在垃圾场的。此时天上下起了桂城第一场秋雨，凉爽之气随之扑向大地。
02
可是，铁路不理会我湿透的全身和颤抖的心，它非常固执地向前延伸，斩断我心底的呼唤。
回到8岁的时光，它使现在的我感到孤独和窒息。我已许多年没见到小弟弟了，在这个春天的夜晚非常想念他，想与他共同回忆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垃圾场，给他描述当时他痛苦的呼叫与惊恐的眼泪。
秀仙以她与城市极不协调的形象来到桂城晚报。但是众所周知的原因，她被门卫拦住。门卫问她找谁？她说我找我的孙子盘染童。门卫递给她一张表格，让她填上被拜访人。秀仙接过表格，在上面划了几个圈。她不识字。门卫打电话给我说，你认识秀仙吗？我说不认识。门卫说，她自称是你奶奶。我说，我没有奶奶，我奶奶几年前就去世了，她享年70岁。门卫把她逐出门外，报社发生过好几起冒充采编人员某某的亲戚进来闹事的事件。
放下电话，我换了一种思考，我想也许她是我远方亲戚中的奶奶。如果是真的而我又不负责任地把她拒绝就太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关掉电脑我下到一楼。秀仙重新回到门卫跟前，她老泪纵横，不管门卫充不充许她都把鼻涕抹到桌子上。门卫推她一把，说，滚开，再不滚我可要动武了。门卫举起他年轻而有力的拳头在秀仙脑袋上晃动，谁都知道门卫不会真的辟下拳头，但是既然已经举起来了没有表示怎么行呢？这时我出现了，见到我门卫快没面子了的拳头终于有了一个说法。他指着我说，盘编辑来了，你认识他吗？！
我的确不认识秀仙，但你不能说她没有当我奶奶的可能。我说我就是盘染童，你说说你是我的什么奶奶？秀仙的目光在大厅里环视，像要告诉我一个不能让别人听到的秘密。大厅里有不少人来来往往，那些长椅上坐满了人。所有迹象表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扶她走出大厅，来到报社外二十米的地方。她抹掉脸上最后一滴眼泪后开始说话。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坐在垃圾上的小男孩吗？秀仙说。
我说，记得，他现在在哪儿？
她说，不知道。他随他的养父搬离铁路小区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你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我说，我说不知道。
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伸出干瘦的手向前抓了一把，说，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你已经知道了，但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呢？是你爷爷盘东海！
03
我是一头中弹的野猪，用力撞着罗巧雪家的大门。开门的是罗父，他说疯子，疯子！罗母与罗巧雪在一种紧张状态望着罗父开门，她俩抱成一团。我出现时，她们心头的石头訇然落地并停止拥抱，继而转向愤怒。我拍着罗家的沙发，对罗母说，我最看不起你，你矫横霸道，不管我的死活，还没收我的书包，快还我书包来！今天不还到我手里我就跟你没完！罗巧雪使尽吃奶的力气抱住我，试图阻止我拍打她家的沙发。但她只是枉想，我在反抗的同时仍旧拳打脚踢罗家厅里所家具和墙壁。
他们没有选择报警，任我撒野。
罗母最后没能交出我遗失多年的书包，但我掀翻了罗家搁在实木茶几上的金鱼缸。水泻到木地板上，金鱼分成两批分别在茶几和地板上舞蹈。
天完全黑下来，我相信桂大出版社那个自以为是的编辑一定回到了家。几十分钟后我以同样的方式敲开他家大门，我说，还我三千元，《沱巴诗抄》我不出了。只要我不被你拽着，你就别想在我这里耀武扬威，我不受你管，你咬我条卵！
他说，疯子，疯子，真是个疯子啊！
我给了他一耳光，我说拿钱来！
他在妻子的配合下给我凑齐三千元，我说，你家平时就有这么多现金，你们一定是贪污犯！这事没有最终了结，还有合同！
合同放在他的办公室，我说，去拿，现在就去！
出门后他拒绝坐我的摩托车。我说，不坐我的摩托车不要紧，你打的我跟着，逃出我的手掌心可比你贪污难多了！
最后一站是万的沐的家，我要把我情敌的头拧下来。我猛敲他家的大门，几分钟后对面防盗门的小视窗打开，传出一个声音：他家没人。
04
22年前，爷爷63岁，风流爷爷在63岁时走入十里外的寡妇秀仙家制造出最后一个生命。秀仙的肚子日渐变大，村里人男人们奔走相告，拧成一股绳，发誓不把那个人揪出来誓不罢休。男人们可以容忍来迟一步而未能爬上秀仙身子的自己，但决不能容忍把她肚子搞大的那个男人。前前后后的日子里爷爷时常出现在这个有五六百人的村庄，爷爷是沱巴河流域的文化人通事理，讲文明。尽管爷爷时常出现在这个村庄及秀仙家，还是没一个怀疑到始作俑者是他们敬爱的盘东海。这事除了秀仙谁也不知道。那些时间里男人们轮流走入秀仙家，他们以审问为幌子试图占有秀仙。但是秀仙紧闭她横竖的两张口，谁也没能得逞。但是如果不是爷爷站出来批判村里的男人们，也许更大更难缠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一点我就不想说了。
那时秀仙28岁，在此之前秀仙的习惯性流产使她在丈夫病故前也未能生育。爷爷就像一副灵丹妙药，他让这个万念俱灰的寡妇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快乐。小生命一岁多时，爷爷感到无法满足她旺盛的情欲了，决定做出牺牲，把她让给一个老光棍。老光棍睡过秀仙几回后对小生命进行了拒绝。老光棍如狼似虎，秀仙不愿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同意了老光棍的条件。
那一天，爷爷暗中陪着她来到桂城。对于桂城爷爷熟悉的街道十分有限，从一开始他的脑袋里就只闪着他儿子家附近，他认为那是小生命走向新生活的开始。于是那个小生命便被搁在了铁路小区的垃圾场中。爷爷从我家擦身而过，悄悄回到沱巴。而秀仙躲在没人发现的地方看着我走近小生命，看着张阿姨把他抱回家。
小生命后来取名为余品华。
被我遗忘多日的洋葱突然发了芽，我见过大蒜发芽却第一次见到洋葱发芽。我把它放入阳台上的花盆里，给它培上土。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罗巧雪风一般推开我虚掩的门。她对我微笑，带给我友好的气氛。她说，浇花？这些花都很漂亮，我很喜欢。我说，可我并不喜欢。她说，你种养着我喜欢的花草，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叫我感动。我说，是吗？我说着折断了那支非洲菊。
罗巧雪轻轻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该这样。两滴泪水分别从她左右眼角滚了出来。她把非洲菊拾起装入一个小塑料袋，哼着曹雪芹的《葬花吟》将非洲菊埋进那只大花瓶的泥土里。罗巧雪哭得很伤心，她青春的身子不停地颤抖。《葬花吟》没有唱完埋葬非洲菊的工作也没有完成，罗巧雪却支持不住了。我抱起她，轻轻放到沙发上。沙发是个安全的地方，无论她怎么伤心也不至于摔伤或什么的。
我说，别哭了，你和你妈不一样。
05
罗巧雪不会因为我的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停止哭泣的，她一如既往地哭着，身子软棉棉的像正在等着我去搂抱。我拿来毛巾为她擦拭眼泪，她就扑到我怀里了。
罗巧雪心静如止水时，她对我露出幸福的笑脸。看得出她的幸福不做作，而且来自心灵深处。我说，《沱巴河诗抄》我撤下了，我受不了那个鸟气。她说，你要撤就撤吧，那是你的权力。我想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撤掉《沱巴河诗抄》，到我家闹事，一定有另外的原因。有人欺负你？
我闭口不言。她说，你要告诉我，让我也来承受你的委屈。我搂紧她的双手松开来，叹一口大气。她说，我不让你不高兴。她反过来搂紧我，亲我的脸和嘴唇。
多日之后，在我单身宿舍的书桌上万的沐看到了横躺着的《沱巴河诗抄》书稿。可儿是罗巧雪的笔名，这个笔名万的沐知道，桂大不少人都知道可儿是罗巧雪的笔名。万的沐说我是一坛醋，我不允许你爱上罗巧雪，谁想夺我所爱注定是要失败的。
前段时间万的沐趁出差到周边的风景区写生，她给我带回了那些地方的特产，给我买了一套高档西装。
就是这一天，万的沐疯狂地与我做爱。对于性生活她有着丰富的经验，她以最佳行动传递给我性生活知识和性快乐。那天我们进行了三次，我们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
后来我把万的沐教给我的性生活知识传给了罗巧雪。罗巧雪相当满足，她惊叹我无师自通的创造，并鼓励我开展新的创造。这一天也是在我的宿舍。她走进来时也许没想到有一段美妙的事情在等着她，所以她毫无心里准备。但是我们在忘我的拥抱接吻中她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她情不自禁地说，进来吧，我的家热烈欢迎你。
自从秀仙把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告诉我时，我再也不想见到爷爷，我窝居在我个人宿舍里抽烟喝闷酒，拒绝与亲人们交流。在此期间罗巧雪和万的沐轮流着来到我家，接着就发生了多起与万的沐罗巧雪交叉做爱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