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强烈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进病房里,有些刺眼,周围到处充斥着令人头疼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这让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我,渐渐开始恢复了意识。刚一睁开眼睛,第一个落入我视线中的就是邹川,他站在床尾,目光炯炯的望着我,好似在向我诉说着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说。可是,当我略过邹川的目光,不经意间把视线定格在他身旁的席蓓身上时,我顿时感觉心像是被人狠狠用力戳了一刀,血红的鲜血正在潺潺而出,止都止不住。她的出现无非是见证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站在她身边的邹川,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我忽然发现,此刻的邹川距离我是那么的遥远,让我有一种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的错觉感。
我再次闭上双眼,嘴角不禁扬起了浅浅的笑意。真希望我可以就这样睡着死去,或是永远也不要再清醒过来。清醒的时候,有太多的现实要面对,也有太多的痛楚要承受。或许,只有这样安静的睡着死去,就可以看不见永无止境的悲伤了吧!我真傻,竟然以为悲伤是可以用肉眼来衡量的?席蕾,你怎么可以这样愚蠢呢?
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梦碎了,一切都还可以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能不能让我快点苏醒?
这一觉是我从出生以来到现在睡的最久的一次,这是老妈在我醒来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在机场突然间晕倒,着实是让他们二老受到了惊吓,整晚一直寸步不离的陪伴在我左右。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八成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才导致晕倒,以后多注意休息就行了。”耳畔传来了席蓓温柔的声音,我转过头去望着这个应该视我为情敌的女人,我的亲生姐姐——席蓓。
“是啊!在美国待了两个多月都没什么事,一回到祖国大地就晕倒在机场,看来我跟这个地方还真是八字不合啊!”我的声音有些暗哑,语气中却充满了讽刺的味道,讽刺命运的不公,讽刺老天的滑稽,但更多的是在讽刺我自己!
“胡说什么?这里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老妈连忙在一旁不满的补充了一句,顺便还不忘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可我更觉得美国才是我心灵的归宿。”说这话的同时,我故意瞟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邹川,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望着我的眼神,意味而深长,那个眼神里暗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愫,除了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午后的阳光显得暖暖的,这样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应该也是暖暖的吧!可是为什么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感觉冰冷到了极点?是不是我的世界此时已经冰霜冻结,所以,再没有阳光愿意照进来?
我万念俱灰般的再次合上双眼:“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怎么行?你身边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啊?要是突然有点什么事怎么办?”老妈显然是第一个对我的提议表示强烈不满。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嘛!”我不温不热的回应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个死孩子,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你自己说说除了杀人放火,其他的坏事你少干了吗?自己偷偷跑去国外两个多月,没弄出个杂种出来,我就真是谢天谢地了,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个祸害?”老妈早已暴跳如雷的站在我的床边,愤怒的俯瞰着我。
一听这话,我也立刻火了起来:“不然,你现在就掐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
我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像是一个要远赴刑场的死囚,面对最终的审判,做最后的挣扎一样,是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勇敢。至少在我看来,当时的我,勇敢极了。
“让我清楚的告诉你……我不想活了,你现在就可以亲手掐死我,或者干脆用其他手段把我给弄死,只要我死了,就可以令您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必再为我的未来担心害怕了,您就当作是为了这个世界造福也好,为席家积德也好,反正怎么处理我都无所谓,席夫人,别犹豫,我是你生的,你绝对有这个权利……”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委屈还没有全部倾诉干净,就连眼角的泪水都还没来得及流下来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一记耳光狠狠的甩落在我的脸颊上,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半边脸已经变得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我捂着痛处抬眼望去,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个动手打我的人,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我的父亲?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妈妈说话?即使你再怎么不懂事,也应该懂得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吧?更何况她是在你出事的时候,第一个为你担惊受怕,照顾你一整晚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母亲,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个错误的话,那么你最应该怪罪的不是怀胎十月生下你的母亲,而是你自己!”
一语中的,我无言以对。
“邹川,你还是先送爸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蕾蕾,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给你。”席蓓适时的站出来打圆场,嘱咐着站在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邹川。
他仍然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愿意配合席蓓的安排。然后和爸爸一起搀扶着妈妈向病房门口走去。我明显看到老妈在转身的那一刻,悄悄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光。想想也是,女儿不顾家人的反对偷偷跑出国去,终于盼回来了,全家人还没来得及坐在一起吃上一顿热乎饭,女儿就先躺进了医院,一觉醒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要死要活的,还要母亲亲手解决掉自己,这一连串的波折,让当妈的心里哪儿受的了啊?要是唤作是我,恐怕早就如了女儿所愿,非弄死她不可。
“妈……”
我开口叫住了即将走出门外的老妈,她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我。
“对不起!”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话。
亲人之间往往会存在着一种很奇妙的情愫,像是你可以不用说一句话,就可以让对方了解你想要表达的情感,又或者,你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对方就已经了然于心。无声胜有声,应该就是这个道理。我想,此时的我和老妈,便是如此。
“你老实在这里歇着,别乱跑,妈妈先回去给你弄点吃的,晚点再过来看你,让姐姐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老妈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言语中流露出商量的口气。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拼命的点头,泪水也在此时滂沱而出。老妈向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然后跟着老爸和邹川一起离开了。整间病房里顿时冷清了下来,只剩下我和席蓓两个人。
席蓓走到我面前,伸手为我擦拭泪痕:“蕾蕾,以后可别再这么任性了,你看看爸妈现在都什么年纪了?你以为还能折腾得起吗?”席蓓总是这样明白事理,根本不像我,永远都是个祸根。
我们席家一共姐妹三个,就属姐姐最乖巧,她从小就很懂事,而且从未让爸妈为她操过心。我老妈就常说,要是我们席家的女儿都能像老大那样听话,就是祖上显灵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时,我的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好像席家所有的清誉都毁在我一个人的手里一样。
此时的我,重新又躺回到病床上,席蓓帮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一旁开始认真的削水果。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席蓓那张动人的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真的很美,美的令人神往,温婉的令人不忍对她发脾气,可是,就是这样温柔、善良的女人,我居然忍心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我还真是个畜生,不,是连畜生都不如!要是让席蓓知道我这次闯下的大祸,会严重影响到她的家庭幸福的话,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我面前,跟我侃侃而谈这些大道理吗?
“姐,我是不是很坏?”
“嗯……”席蓓故意调皮的转动着她滴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在考虑了很久以后,才作出的回答:“一点点!”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点点……算什么?”
“我的妹妹是有一点小小的坏,可是好在不是那种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因为你的坏,没有伤害到别人,你不知道,其实我有多羡慕你呢!”
“羡慕我?姐,你别跟我开玩笑了。”真是讽刺,天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有多羡慕席蓓。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做事虽然鲁莽了一点,但却很坦荡,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对得起自己,你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懂得付出与追求,活得是那么的真实……不像我,懦弱、胆小,有些时候总会力不从心。”是我听错了吗?还是我看错了?席蓓的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那样忧伤的眼神,只有在学长去世的时候,才会在席蓓的眼中出现的神情。如今,时过境迁,席蓓也已经嫁作他人妻,过着幸福无比的美满生活,我不懂,还有什么可以令她再次涌现出这样的目光?
“姐,你现在……幸福吗?”我想我是疯了,居然可以问出这么胆大妄为的问题。
可能是我问得过于唐突,也可能是因为的我的问题有些矫情,总之,席蓓在听到我的问题后,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很复杂,让人看不懂。她起身走到了窗户旁边,拨弄着将窗帘拉开,迷离的眼神一直定格在窗外未知的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足足有一分钟那么久。
然后,我听到她用细小如蚊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回应了一句:“我……一直都很幸福啊!”
突然之间,我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一个类似于枣核状的东西卡着,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难受极了!
午后的强烈光线倾斜着洒进来,洒在席蓓的身上像是嵌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她纤纤的身姿映衬在充裕的阳光里,显得美丽非凡,她自己似乎也很享受这种被阳光包围的感觉,就那样一直站在窗前好久、好久。阳光下的席蓓简直美呆了,这样美丽又端庄的女人,能够成为邹川的妻子,应该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吧!如果命中注定,一定要让我输给一个像这样的女人的话,我想,输给席蓓,我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我再次闭上了沉沉的双眼,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