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匆匆告别了倪莎从画廊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华灯初上,原本喧嚣的都市在犹如鹅毛般大雪的覆盖下,显得安静了许多。这场大雪来得太过于唐突,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的时刻便纷纷扬扬的从天而落,伴着来势汹汹的架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喘口气的意思,仿佛像是不顾一切的在极力掩盖住有关于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发生过的所有悲痛欲绝的惨剧以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被呼啸的冷风忽然这么一吹,我原本就苍白的脸孔此刻显得更加毫无血色。然而,我的心情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平静,头脑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即便是当我安稳的坐在通往齐喧家的计程车上时,我的心情也没有丝毫的焦灼与不安。
我将始终望向窗外的空洞目光收了回来,继而低头望向手里紧握的那封早已被我蹂躏成一团的信纸,我这才顿时缓过神来,连忙下意识的将纸团迅速打开、展平,用我冰凉的掌心一下一下用力的来回抚平信纸上的褶痕。可我终究是白费了力气,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犹如鞭策在心头上的那些伤痕一般,每一道都格外鲜明的摊在我的面前,如钢针般刺入我的眼底,血淋淋的疼。
待到我终于来到齐喧家楼下时,外面的大雪下得更加肆虐了。我只在雪中站了一会儿,身上的大衣就已被一层厚厚的白雪所覆盖,就像是一个孤独的雪人,只徒留两只空灵的眼睛,还在执拗的试图透过漫天白雪的缭绕下,仔细仰望着十三楼某扇还亮着灯的窗户。
隔着那扇熟悉的门板,我毫不犹豫的伸手按响了门铃。门铃在大约响了五秒钟之后,从门板的内侧隐约传来了一阵稀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知道,那个脚步声越是清晰,就表示我距离事实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门被渐渐打开了,齐喧那张棱角分明的假面具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见我突然造访,他显然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轻挑起好看的眉梢,脸上露出了充满魅惑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应声回答,而是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凝视着他。我不得不承认,以前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如此仔细的专注于他的脸,甚至从来不曾了解到在他精致的五官、亲善的笑容、包括他那像谜一样耐人寻味的眼眸,无一不是掩盖真实真相的虚假皮囊。我不禁开始有些怀疑,那个曾经让我甘愿托付终身的最佳伴侣,是否真正存在过?
他见从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随即便轻笑了一声:“这么晚来找我,该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吧?”
我忽然之间淡漠的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立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姐姐席蓓,生前最爱的那个男人……是你,对不对?”
我直视着他的眼眸,想要从中窥探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岂料,他在听完我的问话后,却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嘴角还轻轻撇起了一丝邪恶的坏笑。
“看来,你好像是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进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走回门内,不以为然的神情好似刚刚只不过是在应付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罢了。
毫无疑问,他一反常态的反应也瞬间激怒了我。
我抬脚也跟了进去,关上门以后我才发现他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客厅,自己却转而走进了洗手间。站在客厅中央我不禁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同样的欧式装潢,同样充满艺术感气息的个性摆设,甚至就连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那副画,也是他最钟爱的画家梵高的名作——《向日葵》。空气中隐约流动着一股沁人心扉的爱尔兰咖啡的味道,我知道,那是他的味道。
正当我一不小心晃神时,一条白色的大毛巾突然冷不防的盖在了我的头顶,挡住了我的视线。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就已经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将我一路牵引着来到单人沙发前,安顿我坐了下来,而他自己却顺势坐在我对面的茶几上,然后,伸手用罩在我头顶上的那条毛巾温柔的擦拭着我披散下来的长发。
我有些恼怒的甩开他的手,同时在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你在做什么?”
他无奈的笑了笑,重新又将那条毛巾拿起,恢复刚才手里的动作:“我在想,你到底是有多么急着跑来见我?不然,也不会在外面那么冷的情形下,还会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你难道真的不怕生病吗?……你我都是独居的人,应该知道‘生病’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万一要是真的病死在了家里,恐怕也没有人会知道吧?”
沿着他的目光,我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头发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被雪水淋湿,温差形成的小水珠正顺着发丝下滑的方向悄然而落,像是一滴滴悲伤的泪珠。
此时此刻,我已无心再去留意他的细心周到与体贴入微,甚至连感动的心思也没有,在我看来,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无非是为了使他的言辞更加显得妖言惑众而已。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突然抓住他停留在我头顶上方的右手,一脸义正严词的望着他。
他又一次近乎无奈般的笑了笑,然后,低头轻叹了一口气。他将双手支撑在我的肩膀上,猛地抬头间,一道清冷的目光直逼向我的瞳孔,透着一丝死亡般危险的气息。
“席蕾,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全部。”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决绝的回答。
“全部?”他突然不自觉的大声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股妖娆的邪恶。“别忘了,我曾经好心提醒过你,真相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你不也正是因为无法接受,所以才会跑来这里找我求证的吗?……席蕾,我真不懂,其实所有事实的真相早就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你到底还在执着什么?难道仅仅只是想要亲耳听到我的答案吗?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到了最后,我敢说你也未必敢听,不是吗?”
我隐忍着攥紧了双拳,任由指甲深深的陷入肌肤的纹理,心口突然涌上来一种悲痛欲绝的痛楚。“齐喧,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你一句话,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是。”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像是在回答一个完全不用过多思考的问题。而且,他也一定可以料想得到,这样的答案势必会激怒我,不然也就不会在我激动的向他的左脸狠狠地挥出一记右勾拳的时候,适时的抓住了我悬在半空中的右手。
我发誓,那一拳在挥出去的时候,完全没有夹杂半点的迟疑或是挣扎。因为它凝聚了我骨子里太多的愤怒与绝望,如果真要任由我一拳打下去,结果必然不会像一记耳光那般轻薄了事。然而,他却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一把便抓住了我挥舞在半空中的手,并将它死死的扣在自己的掌心里,像是在讽刺我的拳头就如同我这个人一样,弱不禁风。
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顺势一拉就将我拽到了他的面前,狰狞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底。我忽然发现,那双原本像雾一样迷蒙的眼眸瞬间流露出一抹犀利的凶光,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样,正在一点点的逼近我的胸膛,等待着随时随地将我置于死地。
“席蕾,聪明如你,应该一早就可以猜得到,我连你和席蕊都可以用来作为报复的筹码,更何况她还是邹川心里最至关重要的人物,你认为……我有可能会轻易放过她吗?”
我发觉,他紧紧抓着我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声嘶力竭般的怒吼,包括他那双挣得通红的双眸,也顿时映射出一股难以平息的复仇火焰……这个满脑子都被仇恨填满,甚至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的魔鬼,就为了他心中那份所谓的仇恨,不惜利用他人的感情作为复仇的工具,从而来筑建自己用来攻击敌人的安全堡垒,为了能够在他精心导演的这场游戏中步步为营,他甚至可以不惜亲手毁掉别人的人生。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站在我面前的齐喧,就是这个曾经对我而言像救世主一样存在的齐喧,此时此刻,却对我伸出了像恶狼一般的利爪,狠狠的掏出了我的心,在我的眼前将它瞬间捏成粉碎。
“啊!!!……”
随着我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我将趁他不注意时握在左手中的水晶烟灰缸突然高高举起,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他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齐喧应声倒地。
宁静的空气中顿时间充斥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我下意识的抬起了还在颤抖的左手,而后,低头凝视着手里紧握着的那个沉甸甸的水晶烟灰缸,我发现,在菱形边缘的接口处,有一抹惨烈的朱红色液体正沿着剔透的边缘直线下落,一滴、两滴……滴落在我脚下的白色地毯上,瞬间晕染成一朵别致的小红花。
尚还保留一丝意识的齐喧用双手捂着头上的痛处,趴在地板上缩成了一团,一条条鲜红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缝间潺潺而出,不一会儿就将整只手都染成了血红色。当我抬起头望着此时此刻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齐喧时,我突然一下子恢复了所有的意识,与此同时,在我的脑海中也立刻萌生出一个更加邪恶无比的念头……
我不顾一切的疯狂般冲到他的身边,跪坐在地板上,再次举起手里的烟灰缸造势还要朝着他的头砸下去。岂料,这回他早已有了心里防范,就在我举起的双手正准备下落时,他却忽然反身一跃而起将我整个扑倒在地。顷刻间,我的身体被他死死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他见势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试图从我的手里强行夺下那个水晶烟灰缸,而另一只手除了用来抵御我不断的挣扎与奋力防抗以外,也不忘去强取豪夺那个足以令他致命的凶器。
经过一番不小的折腾以后,我明显感到自己身单力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看那个烟灰缸就要被他给夺走。于是,在慌乱中我忽然灵机一动,勉强利用自己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状,连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猛击向他额头上的伤口。
耳边即刻传来了齐喧的一声惨叫,然后,他像是瞬间失去了力气般伏在了我的肩头,捂着头痛苦的呻吟着。我就势立即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从我身上一把推开,趁着他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之前,我连忙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然后,踉跄的蹿进了厨房,直奔台面上摆放的那一套刀具面前。
我发现,我的双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连双腿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开始打颤,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我勉强克制住自己慌乱失措的情绪,颤抖着从刀具中抽出了一把又尖又锋利的水果刀。
然而,当我紧紧握着那把水果刀准备转身返回客厅时,却发现齐喧早已站在了厨房门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定睛凝视着我。我看见,他用一只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扶着身旁的门板来支撑自己,殷红的鲜血止不住的顺着他的指尖、脸侧缓缓流下,流过了他的手腕,将他最钟爱的手表染得血红,模糊了时间。然而,他对此却全然不顾,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用一种看似平静却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让我顿觉徬徨失措。
最后,当我二话不说的握紧了手上的刀柄,像发了疯似的朝他扑了过去,举起尖刀对准他心口的方向狠狠地刺过去时,我明显感觉到在飞跑的过程中,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