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句句诛心之语落下,刑柱上缚着的男人身子剧烈颤动,扯动着捆着的锁链,带来急促的哗啦声。
眼珠子四周布满了绽开的血缝,触目惊心!
——李兄,我等最是服你这样的侠义之士,愿与你结成生死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这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与年少轻狂的他志气相合。
——李寒冬是吧,你小子硬气,我老熊喜欢,来来,喊一声熊老哥,日后兄弟你就是我罩的。谁敢欺负你,报老熊我的名头,揍他丫的。
这是脾气暴躁的有成志士,一身侠肝义胆,铁骨柔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遇上当年落难的他,以酒结缘。
——李大哥,我柳烟不求别的,今日临别在即,为你舞一曲惊鸿舞。
这是温良如淑的倾城女子,无声相伴,无念无求,爱到极致,也爱到了卑微。
——将军,下令吧,我们不怕死!拼一场,或许就有希望了。
这是相互鼓励、对他给予全身心信任的兵士。
谁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在粮草断绝之际,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这样九死无生的绝境,说这样的话不过是给了众人背水一战的勇气。
——将军,我不行了,不能陪你到最后,看不到将军凯旋归去。
——将军,好好活着,你的身后还有许多人需要你。记住,我们可以死,但是你不能!你的肩上扛着的是所有人的希望啊,要努力得活。
——将军,我想家了,一直跟着将军征战,我不悔。只是,我悔啊,没能留个一男半女,这要爹娘怎么活?我家世代单传,到我这代要断了啊……
声声如杜鹃咯血,像是钝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剐着他的心。
那断断续续的一声声,一念念都是沉甸甸的寄望啊,几乎压垮他从不曾弯曲的脊梁。
他李寒冬何德何能啊!
——爹爹,你是大英雄,要拿出男子汉气概来,把那些大坏人打个落花流水,囷囷在这里等你回家。
这是五岁的小女儿,水汪汪的大眼写满不舍,却已经懂事得让人心疼。
——夫君,朝堂的事我不懂,我能做的只是帮你照料好这个家,照顾好咱们爹,教育好咱们的闺女。
这是温柔贤惠的妻子,双目含泪,却一心支持丈夫的一切决定,哪怕担心,也依旧笑着送他离开,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儿啊,我们老李家就没有孬种,现在的国君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你要知道你不是为国君卖命的,你是在为这个国家卖命!我们老李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这里是我们的根啊!
这是年近七十的老父,抽着旱烟枪,满脸沧桑,看着远方有一口没一口吐着白烟,一派语重心长。
出征前夕,一切都是好好的,见到的都是鲜活的生命,哪怕担忧、哪怕无奈、哪怕不舍、哪怕惆怅……但依旧努力得活着。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弹指一挥间,若白驹过隙,再回眼,却是物是人非,一切皆成惘然。
内心之凄苦,内心之悲怆,有谁忆,有谁知?
“爹啊,儿不孝,护不了国,护不了生我养我的根!儿让你丢脸了!”原本应该乘胜追击的傀儡不知为何,高大的身子顿了下,碰得一声双膝跪地,将青石地面砸出一道道裂纹。
仰天咆哮,嘶声戾吼,却是满目疮然。
那感觉……就像是在哭!
天地哀恸,日月失色。
一股莫大的威能自傀儡身上爆发,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四周。
所有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处在风暴中的夜倾城首当其冲,猛地砸在一旁的石壁上。
闷哼一声,哇得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一下子变得潮红。
扶着胸口,长长呼出了一口积郁的浊气,眸子抬起却对上的是一张可令天地失色的绝色面孔,他一身的冰寒气息浓郁,几乎可以引发天地异象。
夜倾城拧了拧眉头,不赞同得盯着他。
那架势分明是瞬移过来的。
只是,他知不知道观棋不语、观战不帮?莽撞得冲进战斗场地,伤到了怎么办?
此时的夜倾城没察觉,她首先关心的不是冲进场地合不合规矩的问题,而是忧心来人的安全问题。
哪怕那个人强得世间少有敌手,依旧忍不住把他放在需要保护的地位。
宫无雪不理她,一个用力把她从地上拉起,摁在怀中,手上取了一张带着清香的锦帕用力擦拭着夜倾城染血的嘴角,那姿态就像对待不死不休的仇敌。
“嘶——你就不会轻点?”夜倾城到抽了一口凉气,怒瞪,眼含控诉。
惊鸿一瞥,她在那一方锦帕上看到一簇针线细腻的梨花,花瓣妍妍卓绝,缱绻绽放,隐隐有沁雅的花香。不知是锦帕本身熏染的梨花香,还是沾染他身上的。
“你还知道疼?”宫无雪同样怒瞪她,一双冷色调的银亮眼眸鲜活许多。语气不好,硬邦邦的,只是手上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这个别扭的人啊……
夜倾城咧嘴想笑,只是抽动了伤口,表情有点扭曲。
“活该。”男人笑骂,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只是他目光偶尔瞥过某处,眸子深处冰寒一片,带着深沉的杀意。
这边的互动没人关心,或者是玄级八班的一行人达成的共识,这虐死单身汉的画面太美,不看也罢。
看了徒惹酸意,嫉妒不来,只能尽可能忽略。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傀儡吸引,看着哀怆嘶嚎的高大身影,只觉得呼吸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酸涩得难受。
胸腔震动,却难舒郁气,堵得慌。
画面转变不过一瞬一息,所有人都骇了一跳,面面相觑,搞不懂好好的一尊傀儡为什么突然跟开了窍似的。不但会说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甚至还拥有了属于人类的强挚感情。
那情感那过强烈,几令天地失色,闻者落泪。
这太过不可思议!
“吾乃沙国守护战将李寒冬,尔等鼠辈都拿命来!”傀儡猛地从地上跳起,碰得屈起膝,四肢充满了强悍的气息。
手中握着的战旗变握为扫,化了一道横跨十丈长的巨大横字。
紧接着一个用力,将枪头迅速挑起,自上而下一记竖劈,与之前未消散的横字连成了一个十字!
脚下握膝横扫,整个身子呈螺旋状弹起,手上的战旗飞快刺了数十下,在半空挽了数十个枪花。
啵啵几声轻微细响,只见枪花凝结,成为一朵朵似血殷红的梅花!
正是知名枪法梅花枪!
傀儡手中的战旗,哦不,应该说战枪!
战旗是他的精神寄托,而战枪才是与他灵肉契合的战斗伙伴。
众人眼前仿佛看到一个弱冠少年,身负一杆长枪,踽踽独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的脊梁挺得很直,傲骨铮铮,他的眉目隐隐含着一丝血煞,意气风发。
他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国,扛起了数以千万的寄望!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字一腔,宛若金铁交鸣,战鼓擂动,带着股肃杀,带着股战场的悲壮!
“吾不能退,身后是数万无辜子民,吾要倾力一战!”
“杀杀杀,杀个痛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国破了,家亡了我当何在?”
“我李寒冬对不起诸君,对不起父老乡亲,我有罪啊!”
“啊,老贼,今日之耻来日当百倍报之!”
“各位兄弟,你们在地下过得可好?我李寒冬对不住诸位的拼死相护啊,不值得,不值得啊!”
语序凌乱,状若癫狂。
手中枪头银光不断闪烁,枪花震动,却像一只只绝望无助的折翼枯蝶。
“他,是怎么了?”夜倾城拿手指推了推身边的男人,看着在场中做着劈挑撩刺撇,点格枭勾扫动作的高个傀儡,他被盔甲遮住的眼睛部位是凝练的血红。
若刚刚交手时还是清澈,此时却是浑浊一片,忽闪忽闪的,带着几分诡异。
夜倾城神色复杂,有点晦涩难辨。
得不到宫无雪的回答,暗暗疑惑,却发现男人执着她的手,用执拗虔诚的姿势不断擦着她的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
“手指又没沾血,你擦了作甚?”夜倾城哭笑不得,抽了抽手指,却没抽动,只能随他了。
“你徒手和他打了,脏!”瞥过陷入癫狂中的傀儡,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啧,人家又没招你惹你,白惹嫌。”察觉宫无雪想要开口说什么,夜倾城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说正经的,他,现在到底算什么?”
宫无雪眼眸深处是一闪而过的委屈,嗤了一声:“还能算什么,生魂傀儡呗。”
“人不人,鬼不鬼,整一个行尸走肉。他生前是个亡国将军,被仇家捉住折磨不算,还被抽了生魂,拘在傀儡里,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比孤魂野鬼的下场还要凄凉。”
夜倾城皱了皱眉:“怎会有这样狠毒的法子?”
“狠毒的多了去,只不过你没见识过罢了。”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