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纯白的舍利子吸收了老僧一身精血,竟似乎带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色,一映佛光,更显惨然。
那老僧霎时犹如皮包骨头的身躯阵阵颤抖,双目深陷,干瘪的嘴唇喃喃抖动,原本雪白的三绺长髯,犹如朔州沙漠夜半风来时的几蓬枯草。
老僧大呼:“降魔!”
那脑后的舍利子竟发出耀眼的金光,如阿弥陀的无量无等佛光,便向周庄众人袭来。
周庄叹了口气,对着阴间道:“老鸡仔,出门忘了卜一卦,恐怕这一回有点难了。”
阴间正色道:“老周,别废话,赶紧收束真元,挡下这一下再说吧!”
朽木这才明白,原来适才周庄那一个“弑”字竟然消耗光了他所有的真元,阴间拍着他的肩膀不动,确是在帮助周庄回气。
朽木暗道:“不知周大哥跟这些大师到底有何怨仇,竟生这么大的气,非要将那佛骨舍利击毁了不可。现在形势翻转,敌强我弱,等会儿一场想必是一场血战,周大哥刚才这般作为,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罢了,唯有拼却一死,总能够为他抵挡一会儿。”
周庄苦笑一声:“我自创出这‘弑仙’笔法一来,还从来不曾运用过。我也是失算了,没想到这寥寥数笔,竟抽空了我所有真元,现在我的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晦涩不堪,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过来了。”
阴间道:“可有灵药么?”
周庄反问道:“你化纳灵药不需要真元呐?外力顶多帮我梳络经脉,什么时候还能帮忙消化了?”
阴间讪讪道:“我不是想帮你出点主意吗?”
周庄叹道:“罢了,多谢啦!等会儿打起来,你收拾了朱玿远,老段护着朽木些,逆水估计也不能闲着,你看那边那两个背着长剑的白衣服老头,都是正心教的护法,估摸着不会比老朱差太多。夏老应该能一个人挡下诚意派的人。花姐和东主受累,这七个秃驴应该就是忉利宫的金刚尊者,小心些。”
刚才周庄以弑仙笔碎舍利子的时候,动静太大,双方众人都已经收了手,分立两边。
周庄心细如发,只一打眼的功夫,布置起来便颇有针对性。说来也是奇怪,他算是在场所有人中看上去最不靠谱的一个了,可是偏偏却能临大事而有静气,所出的主意,让众人纷纷颔首答应。
唯独颜好好从新回到到周庄身边后,知道阴间在暗中帮助周庄疏通经脉,也不好撒娇胡闹,现在见众人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由得生气起来,抓着周庄的衣袖道:“那我呢?那我呢?”
周庄笑道:“你最厉害了,当然是保护我这个狗头军师啦!”
颜好好眉开眼笑:“好呀好呀,有我在,一定保你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到那舍利子急速向周庄飞来,净光闪烁如丝如发,如浮尘如绒毛,更如万道金针,倏忽之间,便分袭众人。
这一招着实出乎众人所料,看着铺天满地的金针射来,只好纷纷着力抵挡。
夏不笑玉珠一抛,手中多了一座一十七层的玉石宝塔,这塔竟然还有短柄,执在手中如一十七截水磨钢鞭一般。
夏不笑嘿嘿一笑,便见到那玉珠悬在他的头顶,散出道道璎珞珠帘,又有无数金灯,散出玄黄之气,将他护在原地。
这位看上去恍如矮冬瓜一般的爱笑老者仗着太一元阳宝珠护体,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左手一掐法诀,右手连连挥舞,掌中的玉石宝塔的塔身门窗四处洞开,将周围的金针一扫而空。
随即便大步流星地与诚意派长老董繁和他身后十二位门徒战在一处。
刚才他已经和那十二个后辈弟子所布下的大衍剑阵交过手,凭着近三百年的功力和太一元阳玉珠,他轻轻松松地将众人定在原地。
这一回大衍剑阵多了董繁的五把碧绿的长剑,其威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明知道董繁便是阵眼,却多了重重艰难险阻,一时之间竟是频频遇险,幸亏有玉珠护身,否则还真得挂彩。
他虽然久疏战阵,但是毕竟是前辈高人,手忙脚乱地被诚意派众人抢攻了一阵子之后,已然稳下身形,玉塔连连挥动,其上的门窗忽开忽闭,内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外边的铜铃忽响忽静,矮胖的身形竟如摇曳生姿的舞女一般妖娆动人,又如董源的山水画一般幽深瑰丽。
董繁大骇,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围着这老头子在打,倒像是这老头子在围着他们的大衍剑阵打。
他原本还想早些将这不起眼的矮胖老者速速打发了,好去助其他人一臂之力,却料想不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险些把脚趾头崩断,只好咬紧牙关,守住门户,仗着大衍剑阵与夏不笑潜心周旋。
那厢里,花柔取出的则是一条钢鞭。
天下的鞭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但是总体来说主要便是三种,一是硬鞭,一是软鞭,一是马鞭。
硬鞭多是短鞭,质地各异,单双均多有门派或行家运用。
唯独花柔的这条短钢鞭,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和锻铸技法,通体银白不说,竟还柔软如绸带。她平日里将这短鞭收束在腰间,取将出来一抖,竟甩了一个鞭花。
尝听说过天下有名剑·绕指柔,“屈之则首尾相就,放手复直如故,出则铮铮有声,刃可斩铁”云云,却从没听说过还有绕指柔钢鞭的。
花柔随手一舞,便是一面银光盾,只听得叮叮咚咚数百声密集如雨打芭蕉,银光盾开,金针消散,一时间云收雨霁,金星银点弥散天穹,煞是好看。
花柔绕指柔鞭一舞,便滑向七个忉利宫金刚尊者,口中笑道:“七位想必就是忉利宫四十九金刚尊者中的七位了,花柔讨教,还望手下留情。”
她身形极快,七尊者只觉得恍惚之间,那银鞭已经如乌云盖顶一般笼罩到头顶,不由得心中大骇,忙纷纷伸出兵刃挡下这气魄浩大的一击。
她的身边正是徐元膺。
越州景岩山庄能够久立于江湖数百年而不倒,除却交游广阔,人品武功俱受人敬重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它还有个别名——多宝山庄。
徐元膺与前人一样,自诩酒量第三,剑法第二,炼器第一,浑身上下但就宝物而言,确实天下鲜有其匹的。
见到这万道金针,徐元膺不惊不讶,挥手便是数千道赤光与之对冲,不声不响之间已经将身周的金针清除一空。
他丝毫不心疼这数千道“赤练针”,十方阔剑斜指向下,足尖一点,便飞向七大尊者,口中道:“越州徐元膺,不知七位金刚尊者如何称呼?”
那七个金刚尊者纷纷大喝一声,两柄金刚杵、两支五生牯铃,两柄金刚钺刀分袭二人。
正中一人,自袈裟中取出一个人头骷髅碗来,厉声道:“妖孽听真,某家乃是忉利天宫威德焰轮光天大金刚护法尊者提婆众阿含是也。”
言未讫,掌中骷髅碗一扬,播散出道道黑水,腥臭难当,化作两条毒龙卷向二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真长,记不住啊。”徐元膺一边说着,一边打出两道破毒玉符,护住自己和花柔,阔剑在袭来的金刚杵上一点,退出三尺,堪堪躲过金刚钺刀的斫首一击,随后阔剑上挑,一式“举火燎天”,剑脊“当”的一声,顺势推在金刚钺刀背上。
那刀受了力,忽的一声斩向持刀的金刚僧,吓得金刚僧面如土色,忙一矮身,躲过这一下,才站起来,觉得头上一片冰凉,背上的袈裟已经湿透。
徐元膺进步挺剑,左掌排出一道青龙手印,挡下五生牯铃的音波,右边一剑自斜上向斜下劈出,持杵僧见这一剑来势汹汹,知道不能硬接,便不得不撤步一闪,退开数尺。
徐元膺一个跨步已经面对持碗僧阿含,嘻嘻笑道:“早就听说忉利宫与天竺三圣教渊源甚深,看来这大雪山的骷髅碗便是明证啊!”
他口中说话神定气和,掌中宝剑却凌厉非常,一招大惊剑诀如迅雷不及掩耳,自九天之上冲杀下来,剑尖气机牢牢地锁住了阿含。
持碗僧阿含冷哼道:“是又如何?怕你不成?”
他右手呈龙爪之形,暴长五尺,在剑刃上叮叮当当的击打数十下,使得这惊天剑势稍稍一顿,浑然不顾右手的累累伤痕,指节一缩一伸,上面三枚三色铜戒指如暗器被直射徐元膺面门。
左手骷髅碗中黑水集结成锥,螺旋不已,如针尖对麦芒一般,顶住剑尖。
徐元膺大声道:“好!”
一个移形换影闪过迎面而来的三色铜和身后的数件意图围魏救赵的法器,手中阔剑又是同样一招大惊剑诀直奔持碗尊者阿含。
这位忉利宫的金刚尊者的确不负盛名,鲜血淋漓的右手再度出击,又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硬顶自顶门而下的十方阔剑,左手的骷髅碗中黑水再分,化作两条黑蛇,一左一右闪击徐元膺的太阳穴。
徐元膺长剑一横,削下阿含中指的一截指骨后已然剑势见老,只好抽身而退。
这几下兔起鹘落,等到徐元膺重新落地,又再度陷入三尊者的包围圈中,那持碗尊者阿含宝相庄严,居然丝毫没有因为手指的伤势有所变动。
徐元膺暗暗觉得心惊:“看这阿含的修为,虽然还不是十分高深,但是这份定力实在较正心教的众人好了太多。他的骷髅碗变化多端,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一个不留神,今天恐怕便要带点谁都不想要的东西回去了。”
他一旦有所分心,形势便慢慢变得平分秋色起来,九个人你来我往打在一处,一时之间刀剑并举,杀气纵横,难解难分。
另一边阴间哭丧棒头的骷髅一张嘴,吐出道道黑气,也将周边的金针收了。他挥舞着哭丧棒和招魂幡便找上了朱玿远和持剑二护法。
朱玿远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远非适才那十八个连个阵势都布不全的后辈可以比拟。
持剑二护法两柄白剑显然是有一套合击的战法,三个人的浩然之气功力深厚,两剑一矛上银光霍霍,剑气纵横,足有七八尺远近。
阴间对正心教这个苦主确是了如指掌,见了那两个护法的剑法,便已经识得厉害,大叫道:“原来你们就是正心教二十四堂刑堂的追云逐月使。我还以为是哪个堂的护法咧!哎呦——”
他一边说话一边与三人动手,却不曾料到朱玿远与这两人布了个日月星三光阵,趁着阵法流转到了他的背后,便从怀里掏出一粒圆珠子来。
这珠子并不十分光华璀璨,倒有些类似夏不笑的太一元阳宝珠,那光芒昏黄晦暗,恍如秋夜寒山孤庙里传来的如豆灯光,这看似柔软依稀的灯火光芒中似乎还透着些许袅袅熏香和寄住书生的夜读声。
这珠子一出,却不想正好是阴间法宝的克星,那看似稀薄的光亮竟能够生生摊破阴间护体的滚滚黑烟,阴间顿时觉得背脊一热,便知道不好,想要躲时,为时已晚,被朱玿远一矛逼住他的招魂幡,追云逐月二使的双剑如出洞的蛟龙一般滚滚汤汤,破开他的哭丧棒,重重一剑砍在肩头,顿时血花四溅,阴间暴退三尺,才免了断手之祸。
阴间倒也悍勇,丝毫不作处理,招呼一声身后两将,便再度猱身而上。
他们动作极快,即便是沈逆水威名远扬,在安顿朽木的短短数息之间,阴间已经受伤。
沈逆水指槊一扬,架开了追云使的长剑,寒声道:“我来。”他的兵器也算得奇门,分明是一条大槊,头部却不是常见的狼牙破甲枪刃,留情结前赫然是一只手的形象。
沈逆水号称“指槊断江河”,不仅仅只是冲着他的兵器和名字来的,更是因为他这一条指槊上的手指变化随心,好像真多出一只手一般,能够施展“五手倒海神印”。
沈逆水单手执槊,一击便架开了追云使的长剑,空暇的一手结个破山印,一掌便奔着追云使的面颊印上去。
一寸长一寸强,追云使看着明晃晃的虎爪槊尖绝不想被这上面的五根手指捅出五个窟窿来,更不想被力能破山的大手印将自己的面庞变成一掌大饼,只好撤步回身,退出一丈,日月星三光阵霎时便给破了。
没了追云使的协助,单单是朱玿远和逐月使,阴间虽然依旧吃力,却也在段夜冷不丁的气箭的帮助下打个有声有色了。
眼看得众人纷纷深陷战局,唯独剩下颜好好直面老僧的降魔舍利子。二人的战斗却没想到是一触即分。
正是:鬼哭隐隐佛号高,剑击东风百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