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猜到这位周大哥是谁了?”
姚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为了支撑山河十三势而不能妄动,但是众人均在他的周边,那些对白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周氏三雄在疑惑二小口中的“周大哥”的时候,他凭着本门的资料信息,却已经将这位学究天人的“周大哥”猜出个所以然来。
“姚大侠你知道?!”徐放生平最是崇敬那“周大哥”,乍听得新认识的大名鼎鼎的金陵大侠说出猜到他的身份,不觉惊喜出声。
姚谦一边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入大阵之中,一边颔首道:“我也不知对不对,不过就是一猜。你们口中的‘周大哥’可是周子休那个贪嘴又多嘴的家伙?”
“哈哈,原来你们是老相识啊!周大哥确实又贪嘴又爱说话。”徐放每每想到自家那位三天两头儿偷酒喝偷菜吃的西席先生便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可不认识他,认识他就准没好事。”姚谦摇摇头,赶紧撇清与这位“周大哥”的关系,复又解释:“三年前,在蜀地川中见过他一面,被他骗了一桌菜,还把我身上的银两都给偷走买酒喝了。”
“啊?想不到周大哥还做过这般鸡鸣狗盗之事。”徐放听了颇觉汗颜,又想了想,倒也确实是自家那位周大哥的往日脾性。周子休是天底下最好玩爱闹的性子,对于姚谦这种严肃正经的人若是不好好戏弄一番,简直是太阳打北边升起了。
“看来这个周子休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周老大原以为即将从姚谦口中出来一位学究天人的名士同宗,却不成想竟是一个梁上君子,不由得闷声下了结论,给这位焦点人物定了性。
徐放最是听不得周大哥的坏话,当即秀眉一挑,大少爷脾气便要发作,却听得姚谦又道:“那倒不是。我亲眼见到他从王全斌刀下救过数千无辜百姓的性命,说起来,他也算是小节有亏大节不负。”
于是越州城外景岩山庄的少庄主一瞬间便云收雨霁,眉开眼笑起来,对周老大一瞪眼道:“那不知算英雄好汉的周氏三雄可救过几个人啊?”
周老大粗豪性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一下子被徐放那话堵得噎着了,红着脸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出什么词来。
正当徐放洋洋得意的时候,大阵之外却又异变突生。
黑影好似突然断绝似得,倏忽之间便已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红黑相间的三十七年蝉。这种蝉较之此前大了数倍,且背上长出一对蝉翼来。
这种红黑相间的三十七年蝉数量确实远远少于此前遮天蔽日的黑影,然而它们竟好似军官一般,开始命令指挥此前数以百万计的黑影来。想必这正是徐放所说过得蜕变后的七十四年蝉了。
众人静观了片刻,觉得心头不由的沉重起来。
便是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大少爷也不禁有点懊恼:“大老远的从越州赶过来,谁承想竟是赴了这么一个死局!老爷子,但愿你大风大浪见得多,丢了个儿子不会太心疼。”
平日里他从不把自家老爷子的话当做什么金科玉律,自家老爷子也恰是个没什么正形的主,在这危急关头,方才知晓血浓于水的情感早已经淋漓于念想的最深处了。
正当众人做着最后的打算之际,姚谦忽然高声笑道:“虫蚁就是虫蚁,便是数量再多,也不过就是披毛卵生之属。兵法的奥妙岂是单靠这数量就能破解的!周家三位英雄,两位小兄弟,生死之际,可敢与姚某人一道拼他一场?!”
徐放哈哈一笑,朗声应诺;周氏三雄久历血火,自然也无不可;唯独朽木依旧盯着远处不断集结的疯蝉大军怔怔出神。
姚谦心头暗叹一声:“罢了,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能见识过什么生死考验啊?等会儿也只能尽我所能护他周全罢了。”
徐放则深知自己这位发小的脾性,估摸着他可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样胆怯了,大约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少年心性,最见不得自己人受到轻视,一着急便推着朽木道:“朽木,你怎么回事?”
朽木霎时惊醒,一指远处道:“各位看,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依稀辨认着新发现的事物。
众人之中,徐放身怀异术,目力最是惊人,透过影影绰绰的蝉影,细细注目下来,果然发现了奇异瑰丽之所在。
如果说三十七年蝉犹如黑雨珠帘,那么红黑相间的七十四年蝉则如稀疏朗列的硕大星辰,而隐在其后的则是一轮硕大无朋的曜日。
通体赤红,高三丈余,宽一丈余,头上一堆繁复如苏锦杭绣的巨大眼睛,即便是在重重蝉影之间依旧熠熠生辉;两对巨鳌峥嵘桀骜,尖刺密布,虽然紧紧地贴靠在胸前,依旧显出其中巨大的威迫感,徐放非常肯定,如果自己向佛祖学习,割肉饲鹰,估计是怎么也禁不住这两只巨鳌的一夹的。
巨鳌之下是一对回环螺旋的鸣器,层层叠叠竟是附带了一些障眼法,令人一旦注目其中,便油然而生不可自拔之感。
周子休所给的资料中还差两对蝉翼,想必是实在太过轻透,看不大清楚,估摸着也是存在的。
“格老子的,这玩意儿太他妈大了吧!”周氏三雄凭着金镖横行天下,眼力非同小可。徐放眼尖看得清楚,周氏三雄看不到那么细致,但是看个大概倒是没什么问题。周老大粗俗惯了,寻常时节都素来“出口成脏”,今天因为敬畏姚谦大名,倒是委婉了半天,这回心神震撼之下这些“习惯用语”终于喷薄而出。
“拼了。”徐放和朽木头一次听周家老三单独出声,果然跟他们想象当中亚类。周老大的粗人一个,周老二文质彬彬,周老三惜字如金,虽然是一母同胞,却是性格各异。
姚谦凝神看了半晌,也不由得在心底暗自叹息了一声“苦也”。回头看看身边这些人,虽说都是第一回见面,周氏三雄还与他动过手,但是无一不是好汉子;那两个孩子千里迢迢不畏艰险只是为了寻一件天材地宝尽孝心,又何尝不是好孩子?谁想的今时今日,却都将葬送在这里了。
姚谦行走江湖多年,又岂能不知这眼前危局实在是他生平所经历过得最艰难的战局,坚毅如他也不由得有一些感伤:“罢罢罢,我姚某人回首此生,虽多有遗憾,但是也对得起天地良心。竺姑娘,你的伤势希望能在谷前辈的照料之下快快好转;师父,多谢您这十七年的谆谆教诲,待来世,姚谦还做您的徒儿!还有覃倾,姚大哥可能要先走了,你莫要太过伤心……”
感慨已毕,姚谦蓦地抬起头,朗声道:“诸位,眼下我们已经陷入死局。这些三十七年蝉都是上古异种,数量惊人,不下百万,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幸运能够逃出生天了。不过,俗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姚谦虽然不是天底下的大人物,但是自问也算是一条汉子,宁愿战死也不愿坐以待毙,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周氏三雄对视了一眼,周老二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们三人也不怕死,只可惜此生未完成啊,姓孟的真真是好运啊,哼哼,我们即便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姚大侠,我们兄弟三人愿意唯您马首是瞻。”
周老大也长叹了一声,对姚谦一抱拳粗声道:“之前和姚大侠动手虽然是我们兄弟输了,但还是向你道声歉,你是真汉子,我们便不该跟你动手。更要感谢你之前对我们的庇护,等会儿动起手来,如果有机会,你和这两个小子就杀出去吧,我们兄弟虽然不才,但是抵挡一阵总还是可以的。”
徐放听完便气往上涌,秀眉一挑便道:“周老大,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们俩岂是临阵脱逃的人?你要是有能耐等会儿我们俩比比,看看谁灭的虫子多!”
周老大哈哈大笑:“这话倒是爷们!像那个什么什么阳!老二,什么阳来着?”周老二好读书,自然知道自家老大说的什么,便道:“大哥,是秦舞阳,跟荆轲一同刺秦王的。只是这个比喻有点不大恰当。”
徐放也是个不读书的,对于秦舞阳的轶事虽听周庄大略讲过,但是时隔多年,没有记得太过清楚,猜到周老大是在夸他,便一摆手道:“没什么不恰当的!周大哥,等会子,我们一同并肩子杀敌!”周老大大笑:“好!”
这边两个粗人大笑大闹,那边一贯沉默的周老三却用传音入密的小巧功夫跟姚谦商量:“带着孩子,能走就走,如有可能,帮我们报仇。”
姚谦浓眉一挑,也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我虽然自知能力不足,但依旧会竭尽所能。贤昆仲的大仇我姚某接下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多谢!川中都江堰,天马镇天长当铺四弟所在。杀孟昶。”
此前姚谦许诺过问周氏三雄的仇雠,三人一口回绝,原因是“私仇焉能累及他人”。现在前途生死未卜,周老三愿意拼却性命护得二小与姚谦的安全,其遗愿便是请姚谦为他复仇。姚谦心里暗暗惊诧:这是何等的仇怨,竟令此三人愿意以死相报!
姚谦与三人交过手,知道这三人虽然是江湖上的好手,于修真一道尚属粗浅,但是单凭三人合击的能力已经不下于天下绝大多数的修道炼气之辈。
他们迟迟未得报仇,想必这“莫敞”定有过人之处,便是自己恐怕也难料胜负。不过,任侠之辈,义气为先,虽千万人吾往矣。姚谦点点头道:“记下了,保重!”
周老三死死地盯着姚谦的眼睛看了半晌,似乎想要看出这个江湖中盛名已久的大侠是否名副其实,最后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慢慢挤出一丝笑意,一抱拳道:“保重!”
姚谦看着面前这三位刚刚认识还动过手的江湖豪杰,粗豪不念生死的周老大,文质彬彬的周老二,沉默寡言却极有担当的周老三,生死当前却丝毫不乱,心底里不由得抹过一丝沉痛:保重,朋友!
正是:死生何曾无,丹心处处存,一叶飘零际,留取春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