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寒泉精苑中庭星疏疏,人寂寂,半日斗剑,被一个黑白怪人最分明搅得天翻地覆,忉利天宫一群大师神情惴惴,缓得数刻之后,竟告辞离去。
程熹刚刚醒转,听闻这个消息,呆愣了半晌,最后也好一声叹息,吩咐送客。
如此一来,正道之中更是人心不安,躁动了半夜,到了暮色深沉才倦怠睡去。
忽然,远处一间普通的弟子房户牗轻开,三道暗影纵跃而出,窜入林间,急急而奔,目标竟是正心教掌教程熹的练功房浩然居。
这三道暗影如轻风拂过林间,竟没有意思声响,沿途七个暗哨,一十四名弟子居然在瞬息之间便被点住黑甜穴,昏睡过去。
这三人不过转眼便来在浩然居边,对视一眼,各自留心。
这三人正要动手之际,却忽然惊觉,远处林间暗影数闪,凝神一看,竟是四个与自己一般打扮的黑衣夜行人!
双方人吗顿时一愣,各自收敛气势,暗暗对峙。
对面的四个黑衣人中,为首一人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来,一点浩然居。
这三个黑衣弟子相视一眼,似乎短短交流了片刻,为首一人朝着对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四人中的首领仿佛心有灵犀,冲他们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随手又一点自己,划了一个大弧线。
黑衣弟子显然看懂了他手势的意思,也点点头,一点自己,又点了一点对面的窗户。
计划已定,分头行动。
估算着对面四人已然抵达另一面的窗户下,这边三人亦打算应约而动。
为首的黑衣弟子暗数三声,神秘掌力一运,浩然居的窗户竟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三人化身为影,仿佛游鱼一般,轻轻滑入室内。
这浩然居占地甚广,约莫有八间屋面,三人凝神一听,依稀有清浅的呼吸自远处传来。
为首一人分出一位手下来,一点窗户,带着余下一人,悄无声息地向隔壁房间探去。
刚一进入隔壁房间,忽然光华骤起,大门紧闭,两道儒衫身影自暗中斗嘴而出。
“廌山,你太着急了,应该听周先生的吩咐,等他们快摸到床铺了,再亮灯的。”
“少来,别管快慢,只要能逮着老鼠,管他说的什么。”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抽出兵刃来,为首一人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两块废料么?”
“喂喂喂,龟山,有人说你是废料,你有什么感想?”廌山定夫一拍龟山岌崱的肩膀笑嘻嘻道。
龟山岌崱白了他一眼道:“我会打到他不敢想。”
“夸口!”
一声爆喝,黑衣人各挺刀剑,猱身而上,龟山岌崱一步不退,掌运儒门天理正法,沉声纳气,出手便是极招:
“天理篇·德配天地!”
黑衣人躲闪不及,一剑斜飞,急运真元,一掌击出,各自震退。
龟山岌崱压住翻涌的气血,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个好手,可惜了,不行正道,终归尘土!”
黑衣人手中剑诀一领,沙哑道:“能耐不行,嘴皮子倒是利索!”
他一剑急刺,将龟山岌崱逼退数步之后,忽猛退两步,一剑暴出,反撩一边的廌山定夫。
廌山定夫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一剑划破左肋,顿时血如泉涌,剧痛之下,又被对手觑得破绽,一刀洞穿右肩,廌山定夫忙击出一掌,负伤踉跄而退,被龟山岌崱接住。
“廌山——”
“没事没事,别叫死叫活的。”廌山定夫甩甩手,正说间却猛然一皱眉,一口逆血,喷涌而出,大叫一声:“留神,有毒!”
随即,昏厥过去。
两个黑衣人见势有利,转身突围,破开墙壁,却惊见一具尸体迎面飞来!
刀剑齐出,破开同伴尸体,双双抢步上前,便听到呼呼风啸,两道掌气自暗中袭来。
两个黑衣人于电光火石之间,互击一掌,借着对方掌力,轻巧避开暗中袭杀,又见暗中两道儒影再起,一掌一剑,分袭而来。
“别跑啦!”
剑对剑,一个照面,已然是铮铮錝錝对击数十下。
人影一分,显道生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你的剑还挺快的嘛。”
“你也不差。”
言未落,剑又起,黑衣人忽然再度爆退三步,刀剑联手,直指师圣子。
却听师圣子哈哈一笑,身法如电,侧移三尺,迎刀剑而上,久蓄多时的极招果决出手:
“天理篇·物极必反!”
反身一掌击出,掌劲正中身后黑衣二人,只听得两声金铁断鸣,黑衣人掌中刀剑寸寸碎裂,二人受创,抱臂而退。
“好深厚的掌力!”
二人心惊之余,又闻一道杀意凛然的声音自破墙之中传出:“宵小之辈,罪无可赦!”
龟山岌崱满蕴煞气,赤目杀至。
两个黑衣人,已陷死局!
“大哥先走,小弟断后!”
一个持刀黑衣人果断一掌将持剑者击出墙壁,随即连出搏命数掌,意欲拦截儒门三贤。
“兄弟!唉!”
一声沉沉叹息,换来满心悲怆,不忍令兄弟白死,黑衣剑者取道密林,急急而奔。
却是惊见面前一道手执明镜的翩翩儒生,背身负手而立,拦断去路,也拦断生机。
“明镜光庭斗胆,愿请阁下留步,青梅煮酒,公论古今。”
“层层布计,步步埋伏,这般用兵之法,绝非寒泉精苑的风格。那周先生究竟何人,手段非同寻常啊。”黑衣剑者沉声喝问,右手骈指如戟,暗暗纳元蓄气。
“阁下好沉稳,想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何必这般打扮又行这般掉价之事?”明镜光庭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好似春风拂面,若是换了寻常时节,跟他说话,想必是一种享受,可是今时今日,黑衣剑者却只觉一股股透骨的寒凉,春风依旧还是春风,只是变了人,便变了温度,也变了滋味。
黑衣剑者一语不发,暴起突袭,剑指凝煞,破空袭来,正是:
“魔剑杀道·一剑之任!”
明镜光庭好似浑然未觉,一指临身,却依旧一动不动。
黑衣剑者猛然惊觉不好,果然一剑击空,面前人影竟是一个虚影。
正在此时,林间飞掠而出一面精致的白铜宝镜,反射稀疏星光,划下道道光影,便听到远处林间走出一人来,面如冠玉,嘴角噙笑道:“阁下可曾听说过一个词叫画地为牢吗?”
黑衣剑者左冲右突了数次,皆不得而出,不由得喟然一叹道:“罢了,今生到此,也算解脱!”
明镜光庭正觉不妙,忽然异变再生,四支金铁飞勾破空袭来,合力一击,将半空之中的照胆明镜抓飞数尺!
两道黑衣人影飞驰而来,左冲右突,钢鞭重锤,连续重击明镜光庭。
明镜光庭虽然不惧,可也不敢以肉身硬撼这些重兵器,躲闪之间,一时难以占据上风。
林间又出一人,手持弯刀,一刀劈开动荡不休的铜镜光影,与黑衣剑者合力一击,脱出困境来。
持刀者见目的已成,忙打出一道刀气,沉声喝道:“走!”
四人忙急急而退。
明镜光庭一掌挡下夺命刀气,欲追已是不及,抬手一招,将照胆明镜收入掌中,一边思索,一边回返浩然居。
刚一踏足浩然居,便见到两具黑衣人的尸首横陈在地,不由得一皱眉道:“这算得什么意思?赶快入土为安了吧。”
师圣子道:“见过教授。这是周先生傍晚密信中吩咐的,他明日一早便过来验尸,或许能有所得。”
明镜光庭点点头。
显道生却道:“为何不是现在?”
“因为夜还很漫长,如果我是对方,有这样的战力辅佐,未必不会学学张绣追曹操。”明镜光庭一脚跨过尸首,缓缓解释道;
显道生哼道:“恐怕是他胆小吧。有掌教、朱长老和姚谦护卫,真不知道他还胆小什么?”
师圣子却一拉显道生道:“你莫要因人废言,周先生乃是谨慎。今日这三人的一身功法已然不可小觑。万一人家还有更厉害的后手呢?”
明镜光庭头也不回道:“不是三人,最起码有七个。我之前已然抓住那名黑衣人,却又被至少四个黑衣高手偷袭了,乃至于功亏一篑。”
“七个?”显道生也觉得有些麻烦了。
“对了,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定夫呢?”
“廌山受了伤,伤势倒是不重,只是这些人在刀剑之上都涂了剧毒,颇为棘手,现在副掌教正在救治。”
“可有什么危险?”
“副掌教说毒患已然稳定下来,只是要清除不易。此事还需要周先生相助。”
“哦?锦心秀士莫非也懂医道?”明镜光庭疑惑道。
“不甚清楚。再等片刻吧,副掌教也该收功了。”
“嗯。既然如此,我先走一趟积微居,你们在此守好。请。”明镜光庭长揖而去。
…………
另一边的密林之中,五条黑衣身形急急而奔,倏然,四人驻足细听了片刻,才放下心来,对黑衣剑者傲慢道:“后面已无追兵,你可以给老子离开了。”
黑衣剑者点头抱拳道:“大恩不言谢,诸位可否留下名姓,在下长日惊鸿,乃是异……。”
“没必要知道你是什么人。”为首黑衣人突然出声打断道:“救你只是为了找程老狗的麻烦,你算哪根葱,老子没兴趣知道。滚!”
长日惊鸿闻言一窒,无奈退后数步,一躬到地道:“那好吧,多谢救命之恩。请了。”
目送长日惊鸿远去,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忽然低低冷笑起来,为首之人忽然笑道:“果然不可小觑啊,装异度魔界装的这般相似,连魔剑杀道都能学得七分相似。”
身边执锤之人挠挠头问道:“水仙,我们为何不派人跟踪他,也好看看他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哼,梅花吩咐过,不必如此,一不小心可能还会暴露行藏,反而打草惊蛇。我们所需要做的,便是给双方各自一个假象。正道以为异度魔界再出便会有了最高的戒心;而他们以为有人迫不及待与正道掐架,便会更加乐于装作是异度魔界来浑水摸鱼。我们便只需作壁上观,偶尔出手帮助一下他们,免得正道将他们打得没了信心。”
“这样打打便会失去信心的组织,我们有必要怕吗?”
“正是这样最善于隐忍的组织才是我们带上这张恋梧桐面具的原因啊!山矾、阿李、望春,我们也该各自回去了。此次行动到此结束,改日我们再会。请。”
…………
送走程二、老朱等人之后,姚谦面显凝重,看了一眼安然品茶的周庄道:“对手实力不弱啊。”
周庄饮了一口茶,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作饵,来玩这一出大戏。”
“前日你要我半夜潜出去,故意将南边那个弟子房中三人点倒,便是为了让这三个人有机可乘?”
“哈哈,伯逊兄,你是越来越厉害了,前后一联系,便已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我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周庄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笑道:“说来听听啊,不过我可不一定会回答。”
“以那三个人实力,如果要隐藏在南边偏僻的房中,恐怕并不困难,为什么还要我这般走一趟?”
“很简单啊,我叫你一进南边树林便故意左躲右藏,小心翼翼对不对?”
“不错,我便如此做了。只不过——”
“只不过很是别扭。”周庄嘻嘻一笑道:“你看看你,身高八尺,威武雄壮,好端端一件袍子硬生生让你撑成了一身劲装,目标这么大,只要不太瞎的人,多半能够看得到。再有啊,你从来都是学的堂堂正正跟人正面拼命的招,轻功不算差,可是毕竟不是多么有经验的潜入者,所以你越是躲躲藏藏,便会越奇怪,反而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原来如此。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我走一趟。”
“这就是第一条原因,让他们看到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还有潜在的朋友。这样一来,他们便会在潜意识中认为,此处有机可乘。到时候,拉你这个不太靠谱的当垫背。”
“还有第二条原因么?”
“当然有。第二条原因便是我要你去偷衣服而进去点穴。他们在暗中跟踪你,见你进去又出来,身上多了一个装衣服的包裹,他们怎么想?”
“多半我是新手,而且屋内的人已经被我摆平了。”
“所以作为隐匿者,最担心的不就是被人发现么?既然知道这三个弟子已经被摆平,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不错。”
周庄给他斟了一盏茶,示意他坐下后道:“他们最是擅长魂术,所以这三个弟子,多半会被他们顶替下来。”
姚谦默默一叹道:“只是可惜我没有想到,白白牺牲了三位无辜的兄台。”
见周庄正要劝说,姚谦淡淡地挥了挥手道:“听明镜光庭说了今日他们的战绩,我知道你是对的,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始终还是觉得惭愧。”
周庄轻轻一叹道:“所以我才在今天告诉你,若是当时便告诉你用意,你能做到不犹豫不偷放他们离开吗?”
姚谦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你是对的。”
周庄道:“还有最后一点,他们永远不知道你点穴点了多大的力道。我刻意告诉你,一定到多多运力,起码这三个弟子需要昏睡一整天,而次日的清晨,我画的蝴蝶飞回来告诉我,他们三个活蹦乱跳的,于是我便可以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今晚的布局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水仙他们有炮灰可用。”
姚谦细思极恐,看着周庄的眼神都有点害怕起来道:“你……我真的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你的每一步都总是喜欢想上那么多吗?”
周庄哈哈一笑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的,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身在局中罢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哈。”姚谦摇摇头,径直回去休息了。
耳后传来云淡风轻却又带上些许睥睨傲气的悠悠诗号:
“独立乾坤,浩歌春雪,惯笑浮世卑沉;漫书春秋,倦饮天地,有谁潇洒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