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下山,钱妈就差人在新收拾出来的二楼房间窗口挂上了一盏花灯,用粉色水彩在上面写一楷体“薇”字。如薇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粉色的火烧云,楼下开始渐渐热闹起来,她转过头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容颜,然后抬手在发髻上插了一支新打的银簪。她摸了摸簪子上垂坠下来细细的流苏,触手微凉,她从未戴过这样好的首饰,但这簪子或许明天便会易主。
“下去吧,已经有很多客人在下边等着了。”玉翠推进来打量了一番如薇的装束催促道。
如薇回过头,站起身来紧紧握住玉翠的手,哽咽道:“玉翠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日后我一定会回来报恩!”
玉翠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要是个有主意的,早像梅晶那样不管不顾地逃了,可你不是一直放不下你那赌鬼爹么!我帮你有什么好处?梅晶到头来不是一样害了你么!这世上人得自个帮自个,你日后要是红了,我也会恭恭敬敬叫你一声‘乔姑娘’。”
如薇听着一下子失了力气,她被抽空灵魂般地跟在玉翠身后走下楼,脚步虚浮,只等着到了绝境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隐在帘后,望着楼下的茶座上狎客们毕露的丑态,有一些还是如薇曾经见过的,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微微弯下腰用帕子掩住嘴巴干呕起来。
“钱婶,我看也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呀!”一个中年男子按耐不住大声喊着,引来众多狎客间一阵骚动。
“我说你着什么急?要急也是我急,今晚如薇姑娘非我莫属!”
钱妈见状殷勤笑着走上台,拿着帕子挥舞道:“几位都是熟客了,我们如薇的确年轻娇艳,所以今晚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
众狎客听了一片欢呼,个个势在必得的样子,一满面浮油的大汉带头道:“那还等什么!这就开始吧!”
钱妈掩嘴笑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还有一位客人没到呢!再等等,再等等!”说完,忙扯了一名送茶水的姑娘耳语道:“快去门口瞧瞧野田先生到了没有!”
话音未落,门口便进来一位身着蓝色西装的男人,正是野田玉树的助理。钱妈忙讨好地笑着迎上去,扯着脖子向后边张望道:“野田先生呢?他的车子在后面么?”
助理礼貌应道:“野田先生要我带了银票来,请如薇姑娘移驾别处与先生相见。”
钱妈看着厚厚一沓银票忘形掩嘴笑起来,引得其他狎客一阵不满,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笑着高声道:“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要想得到我们如薇姑娘的青睐就拿出诚意来!现在就请出我们永福茶楼的新花魁——如薇!”
挡在如薇面前的帘子被缓缓拉起,狎客们见到如薇的真容后一阵失神,然后楼下便爆发出震耳的喝彩。那满面浮油的汉子眼中精光铮亮、一只手摸着下巴道:“如薇,你在上面好好等着我吧!”
茶座间一阵嘘声起哄声,野田的助理皱了皱眉,率先把一沓钞票放在台前的八仙桌上,“野田先生出价两千块!”
那汉子原本欣喜若狂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坐在原座再不出声,一中年男子跳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不行了吧!我出两千五!”
另一老者吸着烟斗含笑道:“三千!”
顿时茶座间鸦雀无声,众人本以为野田出的价格已经够高了,但没想到还有人出得更高!那老者捻着花白胡须道:“最厌烦日本人装腔作势的样子!想要姑娘,就来和我们一起争价,要把人带到别处算怎么回事!”
野田的助理勾了勾嘴角,示意随从从怀中又掏出一沓支票,“我们出四千。”
众狎客皆低头面带痛色,整场只有钱妈欢天喜地地一个劲挥舞着手中绿色的绣花帕子,野田的助理抬头向如薇颌首致礼,恭敬道:“如薇小姐,我们这就出发吧。”
乔如薇抚了抚簪子上的流苏,右手紧抓着台阶的扶栏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去,手心中冒出细细的汗水。她望着满室的男人,只觉得无数目光在自己身上剜,一时间觉得置身数九寒冬,无法不抱怨世态炎凉。
“等一下!”
乔如薇正颤抖着走下楼梯,忽然听到从门口传来一声大喝,抬眸一望,竟是那白衫的年轻猪仔!一见到他,她原本害怕的心又多出了些惊慌,隐隐的却又有些期待,她不想让他惹祸上身、但此时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真真不希望他走。
“又是你这小子!我还愁抓不到你,你又自己送上门来了!”钱妈火大地喘着粗气,尖声叫道:“冬子!给我抓住他!”
乔如薇指甲紧紧抠着扶栏,下意识地不停向那男子摇头,可他却抬眸望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身难保的险境。他那样一笑,琥珀色的眼眸好像宝石一样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她愣愣地看着他从衣袋中掏出厚厚的一沓支票、用力摔在地上。
男子傲气地对钱妈道:“你数数吧,一共是五千块。”说这话时,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如薇,仿佛怕一阵风就将她吹跑了一般。
钱妈早被这一厚沓的支票摔傻了眼,她不敢置信地大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男子,然后猛地扑到地上抓起支票细细看着。“是真的!有银号印章!”说完,钱妈便忘我地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数着支票,完全不管茶楼里的僵局。
如薇也瞪大眼睛看着那男人,心里越发地慌乱。他不是码头猪仔么?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那男子见如薇垂眸看他,不自觉地背负了双手、挺起胸膛带笑回望,眉目间无限风流。
玉翠从楼上扬声对野田的助理道:“你们还能出更高的价么?”
众人皆回头去望野田的助理,五千块只为春风一度已经是天价了,当真会有人出得更高么?野田的助理转头与随从低语了一番,那随从点点头出了门,助理对玉翠到:“请再等一等。”话毕,茶座间响起一阵吸气声。
过了一阵,那随从跑回来了,附在野田助理耳边说了一阵,众人皆屏息凝神地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随后,助理朗声道:“野田先生说,想必出如此高价的定是惜花之人,君子不夺人之美,今日的头筹就让给这位先生。”众人听了一阵嘘声,和野田的助理与随从一同散去,离开前都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如薇的芳容,仿佛对鲜花落于一个猪仔手中无限惋惜。
此时楼下只剩忙着数钱的钱妈和那白衫男子,玉翠重新打量那男子容貌、小心翼翼道:“这位……先生,二楼请吧!”
男子望着如薇一笑,然后身手矫捷地翻身一跃纵上楼梯,站在距如薇几个台阶下方。如薇望着他英气的五官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吸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了。玉翠将两人送进房,左思右想仍猜不出此人的身份,忧心想着之前得罪的这位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出来一见自己姑妈仍不管不顾地在那里数钱,玉翠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宝莲斋中,野田玉树捻起一抹香粉细细在鼻端闻着,对身边的胭脂师傅吩咐道:“味道合宜,只是在压好的胭脂上制一朵莲花图案想必会更加别致。”
师傅连连赞叹称是,助理在一旁等了许久终于问道:“先生明明中意那名女子,为何又中途放弃?”
野田玉树看着胭脂的成色道:“那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还不清楚,刚打通南洋市场之际切勿节外生枝。况且我见那人对如薇有情,想必不是摧花之人,若他们是两厢情愿,我也不好夺人之美。美人常有,才艺不多得,你现在可懂了?”
助理点头称是,野田玉树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夜色,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心中的胭脂盒。